泛舟於大河上,兩岸的青山綠水竹林片片,濃重的水汽和熟悉的潮溼感,若不是舟船下渾濁不清的河水,曹時會誤以爲置身於千里之外的江南,這條河在此時叫做大河,或直稱河水,到了二百年後則被正式命名爲黃河。
這已經是旅行的第二天早晨,昨日長長的船隊順着汾河一路向西南,經過臨汾、長修、皮氏等縣來到汾陰的黃河渡口,一路搖搖晃晃的前往此行的重要過關檢查點,向西通往渭河的船司空。
曹時做不慣舟船,一夜都沒休息好,天將放亮就起來在甲板上迎着晨風鍛鍊身體,船隊排成一字長蛇形迤邐而行,到午後先頭船隊傳來消息已經來到船司空,按照規矩侯府裡必須派人去船司空驗過通傳纔可以過去。
有公主府的人在手續就能省則省,船司空的官僚也很自覺的放開水門讓整隻船隊通過,這些官僚與把守函谷關的關都尉同屬一個體系,尋常對普通民船甚至官船擺擺臉色無壓力,但面對列侯和公主的組合當真是惹不起。
船隊從寬敞的大河進入相對狹窄的渭河,足足耗費了幾個時辰,這個時候有僕役回報一個消息,在平均三四百米的渭河河道中來往的船隻非常密集,這個時候船隊就要開始逐次降速,河東郡的故人請求搭乘舟船前往京師。
“河東郡的故人?通報名字了沒有?”
“稟告君侯,君自稱少上造周復,曾與百餚宴上與君侯有一面之緣。”
曹時頓時記起這個人,爵位是二十等軍功爵裡第十五等少上造,這個爵位放在秦帝國可金貴的很,在諸侯王、列侯、關內侯扎堆的大漢帝國就沒有那麼扎眼,他只不過驚奇民間竟有如此高爵之士。
沒過多久船隊轉過湍急的河灣繼續前進,僕役領着一名深服男子走過來,那人頓首見禮:“絳邑周復拜見君侯,時隔多日得緣再見是我的福分,自從在侯府品嚐了美酒佳餚,再食那普通鑊釜所制的食物如嚼蠟般無味,君侯府上的烹飪絕技實乃天下一絕!”
周復的相貌周正打扮的聽精神,看起來如三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從他的相貌細處依然看的出他的生活環境非常優越,這個人最大的特點是很會說話,從坐下來開始講起滔滔不絕,偶有妙語連珠讓他不得不加以重視。
一路講了半個時辰各國的風俗趣事,趁着他喝水潤嗓的機會,曹時才插上一嘴:“周君是絳邑人士,又姓周,可是與絳侯家有什麼親緣關係?”
“絳武侯是在下的大父(祖父),先父是故絳侯周勝之。”周復一提到冤死的父親就開始垂淚,把他父親蒙冤而死的故事一一說出來,聽他的訴說那真是天下奇冤,漢文帝有意針對絳侯一系的功臣。
絳侯周勃是漢帝國開國功臣,這個家族的地位可非比尋常,開國時高皇帝親自排出的位次裡,周勃位列功臣表第四,封在距離平陽侯國南邊幾十裡外的絳邑,當時的封國就有足有八千一百戶,高皇帝駕崩經歷漢惠帝的傀儡時期,到呂后稱制時代是諸呂稱王稱霸,相反的是功臣列侯們被壓制的很慘。
直到呂后病死,列侯迎來一次翻身的機會,這就是著名的誅滅諸呂事件,關東的諸侯王與關中的列侯聯合下手,裡應外合把諸呂集團斬草除根殺的個一乾二淨,隨後列侯集團與諸侯王爭奪話語權上產生了分歧,當時列侯集團的首領就是周勃與陳平,這二人聯手推舉無權無勢的代王劉恆爲新帝,這個代王劉恆就是漢文帝。
俗話說的好,功高震主難善終,陳平運氣比較好一年後病死算得了善終,周勃作爲誅滅諸呂的最大攻城被漢文帝百般詰難,左支右擋終究是撐不住新皇帝的明槍暗箭,最後落得狼狽逃回絳邑滿懷不甘的做個太平列侯。
可就因爲他的心不甘情不願,漢文帝纔不願意饒過他,時刻準備動手碾死這位大功臣周勃,嚇的周勃每日披甲持劍帶着武裝家丁抵擋,但還是逃不過入獄被獄吏羞辱的一劫,最後是依靠賄賂獄吏找到辦法向薄太后說清才饒了一命。
此事過後,絳侯一系的政治生涯就此結束,但這對於絳侯府還只是一個開始,當年漢文帝即位之初爲了拉攏人心把庶出的女兒嫁給周勃長子周勝之,事後翻臉無情廢掉周勃導致絳侯從此退出京師官場,這位賜名絳邑公主的女子就漸漸的不把周勝之放在眼裡。
周勃病死導致絳侯府地位空前衰落,只有外放關東的庶地周亞夫在外擔任二千石的郡守,新任絳侯周勝之面對妻子的百般刁難自然不會有好脾氣,夫妻之間的感情越來越差逐漸分居單過眼不見心不煩。
可世事難料,這位絳邑公主覺得周勝之管不住他,乾脆就在自己的府裡養起面首**,絳邑公主與其中一個**感情非常好,即使出門在外也時常帶在身邊常伴左右舉止親暱仿若戀人,漸漸的不好聽的風聲傳到周勝之那裡,氣沖沖的絳侯與絳邑公主大吵一架鬧的不可開交。
那個男子當然是首當其衝的出氣筒,被周勝之打個鼻青臉腫差點破了相,那人也就此恨上絳侯周勝之,於是那名男子就在養好傷之後藉着蠱惑身心的手段,搖脣鼓舌說動絳邑公主給周勝之帶一頂更大更難看的帽子。
事後那人還跑到絳侯府裡挑釁周勝之,得意洋洋的曬出自己辛苦“耕耘”的戰果種子,周勝之得知消息當即就勃然大怒,拔出長劍當場就把那人給殺掉,絳邑公主趕來時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當場昏了過去。
其後的事情就變的非常有意思,漢文帝要遮住家醜不能外揚,自己女兒和**亂搞還懷上了孽種,雖然這孽種因爲公主驚嚇過度流產清除了後患,可傳出去畢竟是個真驚天下的大丑聞,尤其是這頂帽子帶在周勃嫡長子的腦袋上,很容易讓天下人猜測天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想法對付絳侯一家。
於是,天子決定嚴格按照刑律處死周勝之,不論百官列侯苦苦哀求都不能饒恕,並把案件的真相全部封鎖起來,知**下達封口令不得擅傳,等到列侯們通過各種手段得知內情,那時周勝之都已經死掉好幾個月了。
列侯們怒氣衝衝的找到天子要討個說法,天子當場一退六二五擋的乾乾淨淨,天子言出法隨又豈是列侯們能比的了,最後討說法也就演變成另外一個局面,天子自覺對待絳侯一族是有點不厚道,就下令讓周勃的庶子周亞夫繼承絳侯的爵位。
只不過這個爵位更換了名字叫條侯以示區別,同時把絳侯國原本加封的萬戶奪去,只留下開國時八千一百戶封地基礎上的領地,人丁繁衍到周亞夫繼任時也有一萬四千多戶,列侯們吃了個悶虧也沒辦法,只好咬牙同意了。
周復擦乾眼淚,滿懷歉意地行禮道:“當初列侯們公推在下爲絳侯的繼承人,奈何天子以非嫡子所出爲由把在下的繼承權奪走賜予了季父周亞夫,季父自以爲奪去在下的爵位,遂對在下甚厚,吳楚七國之亂讓在下單獨領一軍斬獲不少功勞,只可惜在下對軍旅之行實在沒有天賦,比在下低職的人紛紛封侯,而在下只撈到少上造的爵位,退出北軍後就返回絳邑偶爾去京師一直到今。”
“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啊!”曹時長嘆一聲也不好說太多,曹時的曾祖父曹參位列功臣表第二,當年是所有人共推的第一功臣,還不是被高皇帝強行按在第二,把蕭何提拔到功臣侯第一名,正因此原本曹參與蕭何親密的關係鬧到決裂,漢家天子運用帝王心術也是一脈單傳的絕技。
平陽侯家與絳侯家相距不過幾十里,在封侯以後兩家的來往也非常頻繁,當年誅滅諸呂時第二代平陽侯曹窋時任御史大夫,就是他把呂家召開秘密會議準備動手的消息泄露除去,所以纔有丞相陳平,太尉周勃帶着人騙來虎符誅滅諸呂的事件。
漢文帝繼位大封功臣,加封太尉周勃食邑一萬戶,賜黃金五千斤,加封丞相陳平、將軍灌嬰食邑各三千戶,賜黃金二千斤,加封朱虛侯劉章、襄平侯紀通、東牟侯劉興居食邑各二千戶,賜黃金一千斤,封典客劉揭爲陽信侯,賜黃金一千斤。
平陽侯曹窋連跟毛都沒撈到,或者說撈到一丁點的安慰獎,漢文帝非常大度的加封所有列侯每人三百戶,然後找個理由就把曹窋的御史大夫給免掉,幾年後漢文帝突然與列侯翻臉,連續兩次下達《令諸侯之國》把包括曹窋在內的所有無職列侯通通趕回封地,由此拉開列侯們的黑暗時代。
越向西行船隊的速度越慢,這一路一百五十里足足走了三天,這三天裡周復談天說地縱古論今把許多聞所未聞的奇事都說出來,比如唐堯帝晚年昏庸,被虞舜先囚禁後放到平陽,又把唐堯最有才能的子嗣,子朱流放到丹纔有丹朱一說等等。
到第三天來到長安城外的渡口,下了渡口曹時與周復約定會面的日期,大隊人馬朝着陽信公主府而去,在那裡有一個全新的家庭等着他,還有一個從未見過的妻子,想到到平陽公主的傳奇故事,曹時的心裡充滿了期待。
PS:所謂髒唐臭漢並非空穴來風,書友們如果不信可以度娘“陰城公主”或“班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