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腳下河套之角,直通咸陽的長長的馳道荒廢六十年,曾經這裡是大秦帝國的九原郡,昔日秦長城旁成爲匈奴部落的樂園。
河套平原是黃河“幾”字型的中間突起處,黃河以北被陰山與陽山的包圍着,黃河以南則在黃土高原的邊緣,因此這塊地區也叫河南地。
河套平原被分成兩份,河南地歸屬於白羊王,河北地歸屬於樓煩王,二王是右賢王帳下的主要屏藩,河套平原西北越過大漠瀚海就是右賢王的王庭所在。
天剛亮,莊素提着水生火做飯,長長的秀髮隨意挽成戰國時代流行的椎髻,髮絲上還沾着薄薄的水霧。
從西邊高原下來的大河水清澈無比,經過黃土高原的洗禮變成渾濁無比的黃河,漢軍宿營地不會選擇黃河附近紮營,澄清水太花費時間也不衛生,有天然澄清河流的地區纔是宿營地的最佳選擇,這兒就有兩條天然河流,平均水深三米清澈見底。
此地處在河套東北角敕勒川邊境,屬於一塊比較罕見的沙地,漢軍在附近巡邏時發現許多古舊的陶片殘骸,曹時告訴他們不必大驚小怪的,這是新石器時代部落留下的遺蹟,還有漢軍專門去附近尋找牧民蒐集各種遺蹟殘骸資料,據說有可能是四千年前的某個部落的遺留物。
當時很多人去圍觀挖掘遺蹟,莊素擠不進去也看不懂,在外邊看了會兒熱鬧就早早的回來,今天早晨聽說挖出玉豬龍。還有金器若干,價值連城。
“素素姐起的好早。”
召蕤挽着婦人髻走過來。二十歲的小婦人皮膚白皙水嫩神采飛揚:“昨天我家夫婿胡鬧了點,沒打擾你和衛二哥休息吧?”
莊素紅着臉:“我們休息的很好沒受影響。”
“可是我半夜聽到你們營帳裡發出聲音。好像小貓兒叫春,是不是我聽錯了。”
“你還說。”
召蕤咯咯笑着跑掉了。
衛步廣和陳掌關係非常好,莊素也和召蕤成爲好姐妹,兩對小夫妻不但年紀相仿興趣相投,還有同爲平陽侯府的出身格外親近,莊素和衛步廣的好事也是陳掌和召蕤從中撮合的。
大漠草原上行走的人很孤獨,侯府騎兵大部分都有婚事,年長的子女成羣家庭幸福,年幼的沒結婚也不用擔心。衛步廣家的狀況比較特殊,普通侯府丁戶的女兒不敢說親,家境高的又拿不定主意說親,他就這麼一直孤單的飄着。
遇到懵懂的莊素是意外,她並不知道他的根底身份,兩人可以自由自在的騎馬暢遊草原,盡情的暢談人生理想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期望。
日久生情,兩人不自覺的走在一起。
去年衛步廣向她提出結婚請求,莊素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同意了。她的命是衛步廣救的,她的新人生是衛步廣指引的,衛步廣並沒有嫌棄她曾經被擄走,並不是他宅心仁厚對人善良。而是上古風氣向來是輕貞潔的,婚前的行爲不太在意,只要身體健康能生育。婚後安心做主婦就好。
莊素被擄走的時間不長,遭受的折磨但並未生育過。匈奴貴族通常只把漢家女子當做玩物,生孩子就必須娶進門做夫人。顯然是不可能的。
嫁人那天請來雁門郡的頭面人物,雁門太守灌夫親自爲兩人主持婚儀,召孟就代表男方家的親戚,淳于緹縈代表女方家的親眷,兩人喝過合巹酒結下夫妻之禮,原本打算過年就準備懷孕要個孩子,只是沒想到才一個冬天風向大變,匈奴的鐵蹄踏入安靜的雁門郡。
黑騎兵被迫行動,圍繞着雁門郡邊境不斷騷擾匈奴部落,抓舌頭攔截信使刺探情報,整整一年呆在草原大漠上幾乎沒停下來休息,左賢王的王帳騎兵幾次追殺,迫使他們一度越過陽山逃到右賢王轄地避風頭,直到三十萬漢軍在雁門郡內擊敗匈奴主力,黑騎兵重新殺入漠南草原作爲先鋒掃蕩各部。
現如今,黑騎兵跟着羽林騎同步行動,享受的待遇和羽林騎相同,相當於曹時的個人親衛部隊,漢軍允許將來自帶親衛部隊,並不是漢律特別規定而是上古習俗,春秋戰國時代帶的私兵更多,私兵就是國家正規軍,天子六軍是六個王卿的私人武裝,晉國六卿也是統率自己的私人武裝。
自三皇五帝到大漢帝國時代,華夏封建文明煙花數千年之久,強大的慣性不會因爲秦始皇的中央集權立刻打破,漢初開國太祖高皇帝劉邦做出反思,重新確立封建諸侯於列侯共治天下的封建制度,雖然被太宗文皇帝,高宗景皇帝鍥而不捨的攪合的支離破碎,但是許多制度沒有根本性毀滅,軍功爵反而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與保障。
曹時帶着私人部曲是個公開的秘密,羽林騎看到平陽侯的私人部曲與自己訓練相同就徹底明白了,這支私人部曲是漢軍的實驗性部隊,或者可以看做是羽林騎的一部分,只有八千重騎兵訓練還未完成,只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衛步廣穿上黑色鐵甲,把面罩和保護脖頸的頸甲放下,漆黑的甲兵全身籠罩在黑色中,只要走出大帳和羽林騎匯合就難分彼此,辨別身份的辦法是口令、號牌以及臂章的區別。
黑騎兵的臂章是蒼天雄鷹,羽林騎根據不同的部曲選擇不同的狼頭,從普通的灰狼、青狼、銀狼再到金狼,最厲害的是黑狼,重騎兵也是黑甲黑袍面罩頸甲,他們的臂章是一頭巨熊,白熊、棕熊、黑熊幾部,根據臂章和武器配備辨別所屬部隊,目前除了內部在搞這套保密制度,南北二軍以及郡國兵還暫時不知道。
“將軍早啊!”
“早!你們訓練吧。”
曹時起的很早,在草原大半年堅持每天晨練。他今年二十一歲還很年輕,還有幾年體力上升期可以把握。過二十五歲就是體力巔峰的保持期,正確的鍛鍊方式與規律的飲食休息習慣可以讓他的巔峰期保持二十五年以上。
慢跑十五公里讓身體活動開。簡單的擴胸壓腿舒展筋骨,再回去吃飯閱讀情報處理軍務,每天還得堅持和部隊練習騎射,除掉重騎兵沒有騎射的硬標準,餘下的羽林騎和曹時的私人武裝都必須練習騎射,匈奴人暫時沒摸透黑甲騎兵的弱點,等到他們發現披甲的重騎行動遲緩,就會變成輕騎兵繞行騷擾戰。
爲了避免被匈奴騎兵無限騷擾,練習騎射還擊是必不可少的環節。曹時的箭術出了名的厲害,幾次遇到狼羣就連發百矢技巧清空,在漢軍裡是威名赫赫的第一神射手,連降服的匈奴人也非常佩服他。
“右賢王部陷入隴西的泥沼無法動彈了。”
周左車騎着馬走過來:“左賢王庭似乎有異動,暫時不知是否衝着邊境來的。”
一直雄鷹懶洋洋的飛過,絲毫沒察覺到來自大地的巨大威脅,剎那間空中響起悽慘的叫聲,雄鷹像折翼一頭栽下重重摔在厚厚的草甸裡,牧羊犬不用招呼汪汪叫着衝進草叢撿獵物。類似的配合進行過很多次,只要有獵物出現在他的射程之內就難逃一死。
灌強說道:“恭喜將軍練成神射技巧,匈奴最強的神射手也不過如此罷了。”
“我還早的很,勉強連發一百矢耗光體力。距離巔峰期還有段路要走。”曹時的目光望向遠處的山巒,那裡是與陰山相隔遠望的陽山羣峰,匈奴左地與右地的天然分野地。往西走進入樓煩王的草場核心區。
“左賢王那裡會不會有問題?”
曹時搖搖頭:“別擔心,我有確切的情報證明左賢王的目標不是漢郡邊境地區。匈奴左地剛迎來一場傷筋動骨的損失,急於從更弱的對手那裡找回損失。這時候左賢王部應該在圍攻烏桓人。”
“烏桓山(烏蘭山)毗鄰右北平郡的邊緣……”
“別擔心,我在陰山沒有動彈,左賢王絕不敢對右北平下手,他敢動手就必須做好付出左賢王庭的代價。”
“右賢王部主力陷在隴西郡無法動彈,南軍十萬步兵先期挺進狄道,準備在隴西郡內與右賢王部打一場決戰,我看右賢王很快要撤退了。”
“繼續打於己無益,再不撤就沒機會撤出漢地了,我想右賢王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爲什麼我們還要撤退?”
“當然是爲了戰略利益的稍作退讓,左賢王部的主力在王庭附近活動,打烏桓沒有盡全力,似乎在提防我們的北上進攻。”
曹時陷入沉思,趙涉給他的情報裡提到匈奴單于庭的動向,十五萬匈奴主力盤踞在龍城並未解散,擺明要打一場戰爭找回損失,左賢王打烏桓也是題中之義,單于庭的動向就有點奇怪,莫非是打算南下支援匈奴左地攻擊烏桓人,倘若真有如此打算很有可能滅掉烏桓人的主力。
倘若烏桓被滅掉,右北平郡到遼西軍、遼東郡就要陷入危機,烏桓是保護漢地東北部邊境的天然屏藩,烏桓有失就必須在東北部幾郡佈設重兵,從軍事戰略上來說是非常危險的。
無意中掃向隊伍裡的鮮卑人,他的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不對!絕不是這樣!匈奴單于醉翁注意不在酒,他的目標是毫無防備的鮮卑人!”
“啊?爲什麼是鮮卑人?”
失力兀炸了毛:“這怎麼可能!我們鮮卑人始終藏在深山裡謹小慎微,只要我們不去山下的草場隨意搗亂就不會引來匈奴人的攻打,這絕不可能!”
“是的,正因爲這樣的慣例纔要打你們。”
周左車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看來鮮卑人要吃個大虧了。”
曹時放下心思笑道:“匈奴人也是在告訴我們,今年之內漢地是安枕無憂的,匈奴人至少要在鮮卑和烏桓身上浪費點時間,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兩年。我們可以找右賢王談談入侵隴西的這筆賬,因爲軍臣單于和我們談好價碼。右賢王就是最好的商品!”
“右賢王被軍臣單于給賣了。”
衆將哈哈大笑:“誰叫右賢王實力未損,在匈奴可是以實力爲尊。強大的部落王可以公然違抗產匈奴單于的命令,上次對抗還是二十多年前老上單于時代,右賢王與還是左賢王的軍臣單于發生嚴重衝突,等到軍臣單于即位就立即處置那個右賢王,而現在軍臣單于輕微損失,左賢王輕傷,右賢王毫髮無損還佔到隴西郡的大便宜,匈奴單于不賣他就沒天理了。”
“鮮卑……”
曹時安慰道:“失力兀不必太擔心鮮卑,你應該對你的族人有信心纔對。別忘記鮮卑山以東的茫茫林海一眼望不到頭,那裡是你們的天然主場,匈奴騎兵絕不會越過那到山樑。”
處理好漢軍內部意見分歧,進一步搞清匈奴人的真實動向,陳兵在陰山腳下的漢軍決定大舉進攻,越過陰山向西行進六十多裡見到一支龐大的匈奴軍,一字排開的匈奴大軍橫在地平線上,粗略估計人數至少有五萬左右。
通過單筒望遠鏡看清匈奴人的旗幟,的確不是右賢王的銀狼旗。而是樓煩王的花豹旗,白羊王的羊頭旗,此外還有十幾個裨小王的雜色旗幟,匈奴人顯然是有備而來。面對兩萬四千多名漢軍緩緩列陣依然鎮定自若,還有匈奴信使用射箭送來一卷羊皮紙。
“漢車騎將軍曹時謹啓,我是樓煩王亦谷烈。還有白羊王巴拉圖侖,還有裨小王……我們希望和漢人將軍和談。獻上牛羊三十萬頭,漢人奴隸一萬。西域部落奴隸一萬人,換取漢軍放棄攻擊我部的打算,如果漢人將軍願意和談就派個人出來。”
信是古隸書寫的,沾着不知是羊血還是牛血所書而成,提出來的要求非常荒誕離奇,匈奴人骨子裡仍然把漢軍入侵當做強者對弱者的征服,只要我獻出自己的牛羊和奴隸獲取你的原諒,雙方可以達成某種意義上的同盟關係,當年白羊王、樓煩王就通過這個手段脫離月氏人,間接投靠匈奴人成爲麾下若干王之一。
因爲這種投靠的關係,白羊王與樓煩王至今保持較強的自主地位,完全不同於那些沒有實力的裨小王被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生殺予奪,完全是當個沒地位的奴隸似得,但是他們搞錯方向,漢軍的進攻並不是大部落征服小部落,而是一次徹底的你死我活的慘烈戰爭。
“匈奴人還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尤其是漠南各部族的天真幼稚令人印象深刻,我們應該給匈奴人上一堂生動的教育課。”
在衆多漢軍將士的注視下,羊皮紙被丟到火把上迅速引燃,當火焰吞噬那張薄薄的羊皮紙,車騎將軍抽出雪亮的戰刀,大喝道:“漢之所謂謂匈奴者,禽獸夷狄之屬,狼心狗肺之徒,困太祖於白登,欺高後之軟弱,縱橫漢境,迫使和親,太宗忍讓,高宗悲嘆,任你佔據草原稱王稱霸,不想爾等仍不滿足,搶我糧秣,辱我妻女,毀我家園,擄我子女,燒我善無,殺我太守,此仇蒼天可鑑,此仇衆神可鑑!此等禽獸夷狄者,當如何?”
陳何怒目圓睜:“此賊當殺之!”
“當如何?”
漢軍爆發沖天的殺意,雙目如血:“殺殺殺殺……”
曹時放聲大笑着:“記住此刻的記憶,然後跟着我衝過去殺光匈奴人吧!”
剎那間,轟鳴的鐵蹄震顫大地,黑色的鐵流如滾滾黃河奔流肆虐,其勢若雷霆剛猛無儔。
匈奴貴族面色急變,多個裨小王被嚇的手腳發軟,漢軍的表現和預料中的全然不同,明明是己方的兵力倍於漢軍,他們爲什麼還敢發起衝鋒?到底爲什麼?
樓煩王咬咬牙大喊一聲:“全部動起來,趕快動起來,再不動我們的士氣就要崩潰了。”
“對對對,動起來才能發揮我們的全部實力,趕快下令衝鋒殺散漢軍,不要被他們的假象迷惑住。”白羊王急切的提醒下,匈奴裨小王終於驚醒,手忙腳亂的呼喝部衆反擊。
不得不說匈奴人的素質真心不差,普通馬賊見到漢軍的衝鋒早就嚇尿褲子了,只是普通草原牧民組成的匈奴雜牌軍不敢沒有崩潰,反而在巨大的危機中激起草原狼的兇性,像狼一樣嗷嗷叫着相互激勵士氣發起衝鋒。
五萬匈奴騎兵全軍出擊發起的反衝鋒,兩邊像脫繮的野馬狂奔不止。
陳何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與匈奴騎兵對衝,以前遇到匈奴騎兵哪怕是王帳騎兵也不敢直面對衝,訓練集年終於找到一塊試金石,羽林騎異常興奮。
“衝鋒!握緊騎槍,聽我號令撒手!”
坐騎嘶吼着,躁動着,彷彿感受到即將面臨的危險,陳何沒時間去管坐騎的反映,大喝道:“準備突刺!刺出去!”
在撞擊的瞬間,漢匈兩軍同時爆發怒吼,漢軍羽林騎甚至可以看得清匈奴部落騎兵猙獰的表情,眼眸裡閃爍着殘忍嗜血的紅光,下一刻那名部落騎兵的身體被騎槍跳起來甩飛,鮮血和內臟灑滿大地,他的腹腔被戳出個大窟窿,慘叫聲也沒發出就當場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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