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御駕降臨邊陲動靜很大,郎中令石建率領三千郎衛嚴密防守,南軍中精挑細選的一萬精兵作爲第二層護駕軍,沿途還要調撥二萬北軍騎兵把手要衝,把附近的河谷樹林像犁地似得反覆搜索幾遍,御駕所過之處那是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曹時親自出迎二十里,得到參乘同駕的資格以示恩寵,坐在皇帝的御駕裡與天子同車而行素來是最高禮遇,由此可見,天子對此戰勝利的重視程度。
御駕走的很慢,御駕迎着羨慕崇敬的目光緩緩行進,三軍將士對車騎將軍非常崇拜,此戰把匈奴打的丟盔棄甲稀里嘩啦,不但把邊郡損失的糧草人口全部掠奪回來,還白賺許多牛羊。
天子駕幸邊郡雁門,沿途的漢人牧民夾道歡迎,自開國以來除了太祖高皇帝劉邦帶兵打到附近,還從沒有第二個皇帝來到雁門巡查,百姓們對天子的到來很激動,沿途的歡呼不斷叩拜不停,天子衝着窗外的人羣點頭示意,雖然隔着重重阻隔看不清晰,但是皇帝依然感受到民衆的熱情。
“太宗文皇帝未稱帝前曾多次巡遊北疆,踐祚登基便巡行萬里江河故土,除卻幾個比較危險的邊郡沒有去過,漢家江山幾乎被踏過一遍,先帝高宗景皇帝爲太子時巡遊關中,稱帝滅吳楚七國之亂之後,曾西東巡關東河北諸郡體察民情,而今朕登基四載有餘,也該巡遊萬里河山。”
劉徹心情非常好,不斷的說着振奮人心的話。隨行的文武百官興致勃勃的議論着,話題都繞不開匈奴衰敗。大漢鼎盛的難得機會,從他們口中得出另一番景象。漢軍不僅擊敗匈奴入侵,還獲得斬首近萬的戰績,彷彿一瞬間大家的士氣都上來了。
士氣上升是件好事,但隨之而來的是盲目樂觀主義擡頭。
“陛下,眼下時間正早,還有兩三個月天氣轉寒,不如我軍北上出擊攻擊匈奴,一鼓作氣把匈奴打滅掉。”
“北上匈奴,滅龍城。擒單于,讓我漢家的旗幟飄揚在北海。”
天子聽到羣臣的建議可謂是眉開眼笑,到沒有明說打不打,但是姿態都做出來了。
曹時掃過羣臣,列侯上卿只有太僕王闢方一人過來,南北二軍的主將依然在長安城留守,丞相竇嬰與御史大夫張歐也沒過來,三公里只有太尉田蚡在場,三公九卿中大半是皇帝的心腹寵臣。朝廷裡排斥打壓列侯的姿態尤爲明顯。
“車騎將軍說幾句,打匈奴的計策到底怎麼看?”一道尖銳的聲音把曹時從沉思中喚醒過來,轉過頭看到,御駕外緊緊跟隨的太尉田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北上打匈奴?
曹時冷淡的搖搖頭表示不屑回答。知兵懂行的將軍都很避諱北上打匈奴,包括喜歡自稱飛將的上谷郡太守李廣在內,當年舞陽侯樊噲要求打匈奴差點被治個亂軍之罪。棘蒲侯陳武要求漢文帝打匈奴也被婉拒,條侯周亞夫也沒敢說北上打匈奴。
漢家的準備不足。自言北上打匈奴生擒單于的人,多半是腦袋被驢踢過一腳。少半是心懷叵測意圖不軌。
見曹時不答話,田蚡大笑道:“怎麼?車騎將軍害怕了?”
太僕王闢方走過來插言:“太尉言重了吧!”
田蚡撇嘴冷哼一聲,得勢不饒人:“車騎將軍立下大功不錯,但是尊駕立功之前是否違抗天子的詔命,毀掉馬邑之圍的辛苦計策該怎麼說?”
“咳嗯!”
天子面色不悅,心說田蚡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車騎將軍爲漢家立下大功一件,不去說好聽的話反而揚言治罪,彷彿是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爲一己之私把皇帝推出來做個踏腳石,他要假皇帝之手對付曹時。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田蚡也的確是沒把天子顏面放在心中,起碼田蚡覺得有姊姊太后王娡在,他的三公之位就不用擔心會掉,拼盡全力廢掉車騎將軍很划算,最多也就狠狠得罪皇帝一把,天子還要顧忌親情顏面從輕發落。
可他又忘記,曹時並非單純的武將勳貴:“我聽說馬邑之圍的計策,太尉出力甚大,天子提出全殲的計劃,太尉着手完善細節,我所說的沒有錯吧?”
“沒說錯,馬邑之圍是天子親自過問,我主持設計的宏大方案,車騎將軍羨慕否?”
“一點也不羨慕,我覺得太尉可憐。”
“你說我可憐?”
田蚡像屁股着火似得差點從坐騎上蹦起來:“車騎將軍曹時,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意思?否則我要請陛下治你個不敬罪!”
天子劉徹本想擡手製止,手伸到一半又突然放回來,不可否認兩個得力臣子的互相攻訐是他樂於見到的,朝廷裡某個勢力一面倒不符合皇帝的期望,上下同心和和氣氣也不能讓人滿意,只有草堂上四分五裂又被迫要團成球在皇帝手裡發揮作用纔是最佳解決方案。
從開國皇帝劉邦起始,幾代皇帝都在嘗試這一套帝王術,至今開國近七十年也唯有太祖高皇帝劉邦成功實現,劉徹操作朝堂的手段並不成熟,他希望保留列侯的部分勢力,至少不要讓某一方太得勢,考慮再三決定等等看,讓雙方無法解決矛盾時再出面安撫。
曹時壓根沒搭理田蚡的指責,轉臉對天子說道:“太尉不通軍務,做的馬邑之圍如三歲誘餌捏土造城,幸好有臣及時發現情況不對,及時率軍攻擊匈奴主營牽制住匈奴大軍的動向,否則馬邑之圍要變成匈奴人從容撤退了。”
田蚡氣的直跳腳,天子卻毫不在意:“車騎將軍此話怎講?”
“匈奴人縱橫草原幾十年,不懂兵法戰策的高超技巧,但終歸是有草原狼羣的基本判斷力,二十萬匈奴騎兵受到馬邑商人聶壹的邀請繞過平原穿行谷地突襲馬邑城,沿途車馬跟隨行進緩慢動靜是極大的,漢人牧民見到匈奴人全部逃散一空,按道理當地的漢軍守衛至少要放烽火求援,漢軍也應該出出現攔截,可是我們的漢軍在什麼地方呢?”
“在伏擊圈守株待兔!”
劉徹恍然大悟,難怪他左等右等沒等到匈奴殺入伏擊圈,反而聽到匈奴人行軍速度減慢的情報,看來當初的馬邑之圍佈置的太過草率,匈奴人很容易察覺到圍困的動向,幸好是有曹時從伏擊圈脫離,主動進攻匈奴大營的守軍化解危機。
三公九卿想插嘴的不少,但迫於天子的注視不敢國語摻入進去,田蚡和曹時惡鬥是神仙打架,兩人都有另一層身份,田蚡是天子的舅舅,曹時是天子的姐夫,普通上卿沒那後臺根本別想插嘴,周陽侯田勝到是想幫他親哥說話,被蓋侯王信拉住胳膊堅決不讓去。
開玩笑三個讓兩個長輩去欺負一個晚輩,贏了不光榮輸了丟大臉,田蚡那麼做是有政斗的因素還情有可原,廷尉田勝去插嘴就太不合適了,很容易被誤讀成王田兩家與功勳列侯撕破臉,那樣的結果於人於己都不利,根本不符合太后王娡的期望。
田蚡哼哼冷笑幾聲:“車騎將軍此話不對吧?你把撤出伏擊圈理由說的冠冕堂皇,可你怎麼解釋爲什麼要不告而別撤出去呢?天子可就在馬邑城裡坐鎮,你送個信難道不行嗎?我看你就是沒有這個心!”
曹時依然不理。
“臣撤出伏擊圈是不得已而爲之,陛下坐鎮馬邑雖然距離很近,但信使一來一回傳信的路程可不短,一封急信幾百字很難解釋清楚箇中緣由,陛下身邊還有着諸如太尉田蚡這般不通軍務的大將,臣實在很擔心送過信不能得到及時准許誤了戰機,萬一有人從中作梗多加阻撓車裡行動,臣就只能等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匈奴人撤走了。”
“哼!你說那麼多一句都沒用,無法掩蓋你不告而辭擅自動兵的過錯。”
曹時終於轉過頭看向田蚡,用審視的目光大量幾眼嘲諷道:“太尉大概不知道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每個將軍都要亦步亦趨的聽候王命指導作戰,就不會有傑出的兵家宗師,也不會有秦掃一統天下,更不會有漢家西滅秦東滅楚的戰績了,陛下讓你掌兵權真是太寵愛你了,你的大幸運,三軍將士的大不幸。”
“你……你你這個卑鄙小人,奸猾狡詐之徒,你故意陷害我!”
田蚡氣的破口大罵,他的失態舉動激怒許多上卿,當着天子御駕咒罵攻擊同僚是很不合適的,當年曹時是踩着那條紅線放倒衛綰、直不疑才爲百官所忌。
經過幾年的沉澱,曹時脾氣比以往好許多,頂着田蚡幾次三番的而已攻擊不搭理顯示氣量不凡,雖然最後忍不住說了幾句帶刺的話也情有可原,田蚡無端指責就顯得很沒有水平,冷眼旁觀的上卿們開始考慮,是否有必要跟着田蚡一條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