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一行匆匆而散,在侯府門前下車,張嫣忽急急喚荼蘼,“前些年我從長安帶回來的衣裳,如今置在府中何處?”
“舊衣?”荼蘼微微茫然,“長娘子這些年漸漸大了,從前的衣裳早就不能穿了。不過倒也沒有丟棄,應該都放在蘭院後邊小配房中。”
她點點頭,穿過內院角門,也不回居房,疾步走到後院配房之前,一拉之下門扇依舊緊閉,這纔看見上面扣着的銅鎖。
解憂忙找張管家要來了鑰匙,上前開鎖。
張嫣站在門前頓了一頓,這才推開門。
小小的配房之中光線昏暗,箱籠儼然,有一種塵封的味道。乍一撲面,嗆的她咳了幾聲。她從小到大曾經使用過的衣裳,舊物,擺設,便都被收在這兒,無一遺漏。
她打開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箱子,翻索其中自己的舊衣,片刻無一所獲,便煩躁的砰的一聲合上箱蓋,再開另一個箱子。
“娘子,”解憂問道,“您這是要找什麼?不妨說出來,我和荼蘼一塊幫你找。”
“不要。”她忍了淚意,搖頭道,“我自己找就好。”
然而翻遍了所有的箱籠,她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不由得又是惶惑又是驚急,回頭問道,“荼蘼,我的那個香囊呢?”荼蘼驚的一跳,茫然問道,“哪個?”
她抽了抽鼻子。“就是我們在長樂宮的時候,皇帝舅舅送我地那個香囊。我明明記得我把它放到箱奩裡去了,怎麼就是找不到?”
“哦,那個啊。”荼蘼恍然。
“我想着那是太子所贈,不是尋常舊物,便特意揀出。”少女寢居之處,荼蘼踩在杌子上,從櫃頂取出一個絳紅漆匣,拉開道。“娘子平日裡並不太在意這些小物什,所以一直沒看見,可不是這個?”
張嫣怔怔的取出匣中的香囊。
經年不見天日,盛香囊的錦袋已經放成了一種陳舊的顏色。她將小巧金銀鏤空香囊放在鼻尖輕嗅,香囊輕飄飄的。其間杜若香草早已消成齏粉,唯餘若有若無的一段香,似乎還殘存在眉間心上。
我出東門遊,邂逅承清塵。思君即幽房,侍寢執衣巾。時無桑中契,迫此路側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
如果她早知道香囊所代表的含義,當年,她一定不會隨意的開口向他索要。
他大約也曾微微爲難。只是不願意拂逆自己任性,於是勉爲其難。
而如今,她卻藉着他曾送給她地小小香囊,懷念着他們之間的情誼。
張嫣難過的轉過臉去,吩咐道,“荼蘼,解憂----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彷彿所有的精力都在一剎那消磨任盡。張嫣一下子就消沉起來,胃口也直線下滑。不過數日,便見消瘦。
魯元不放心道,“你前些日子太過精神,現在又太過低迷,怎麼這麼極端啊。”
“阿孃,”張嫣怏怏的在牀上靠着。笑着安慰道,“你不要擔心我,我沒事地。”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魯元嘆道,“阿嫣你不能就這麼悶在屋子裡,還是出去走走吧。你不是同孫家的四丫頭要好麼?去她家看看吧。”
雖然並不想走動,但張嫣也不想違逆母親的意思,無可無不可的帶着荼蘼出來。站在孫家門前。
一陣夏風吹過。張嫣抱了抱肘。
“娘子你沒事吧?”荼蘼憂心道,“這天都五月底了。怎麼你還會覺得冷?”
張嫣柔聲道,“大概是剛從車子上下來吧。”
說話間孫寤從府中迎出,笑道,“你怎麼忽然來了?”
“怎麼不歡迎麼?”她笑着隨之入府。
“怎麼會?”
二年餘不曾踏足,孫寤的寢房還是如當初一般擺設,焚着淡淡的茅香,香氣清甜不膩,榻前案上置着一把琴,琴絃已張。
“你剛剛在彈琴麼?”張嫣撥弄兩聲琴絃,好奇問道。
“是啊。”孫寤微笑,吩咐曉暮沏茶送來。
“記得前些次你到我家,說過你最近習了幾首新曲,好不好彈給我聽聽?”
“敢不承命。”孫寤頷首應了,坐在琴前,閉目想了一想,錚錚彈了起來。她的琴聲中正幽微,中有峭折萬般變化,脈脈一線情思。張嫣喝了口茶,側耳傾聽,笑道,“思服彈的是少女情懷呢。”
“是啊。”孫寤停琴一笑,“曲子叫《女思》。”
少女思春,倒是極貼合她現在的心思,張嫣含着口茶,淡淡想,簡直有些懷疑孫寤是否猜到她隱秘地心事。
不會吧。縱然是她自己,也是前些日子纔看清呢。
“這曲子倒奇,”她想了想,道,“我從來沒聽過,你從何方習來的?”
“年裡宣平來了個琴師,父親爲我延請他爲師,他卻倨傲不肯前來。後來到底來了,我覺得他倒是很有些本事的,譬如這樣的曲子,他就自寫了不少。”
“阿嫣,你去長安之後,還在習琴麼?“那倒沒有了。”張嫣搖頭,“長安事情紛繁,朋友也很多,我分了心思,很少再碰琴了。不過今天聽了你的琴又有些後悔,現在你的琴藝可比我要好多了。”
孫寤自矜微笑。
張嫣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呂未,呂家的九娘子。長安百姓都認定將來要嫁給劉盈當大漢皇后地女子。卻毅然拋下滿身繁華,無上尊榮,跟一個琴師私奔。
她雖與孤傲無塵的呂未並無深交,卻能想象她的自矜她的高傲,這樣一個女子肯爲了一介琴師做出私奔這種事情,想來那個琴師讓她無法自持吧。
這也是一種少女情懷,如詩如畫的少女情懷。
張嫣忽然很想見一見那個有天下第一琴聲名的賀臻,可惜他和呂未已經天涯遠走,蹤跡不知。
“思服。”她放下手中茶,道,“帶我見一見你家的琴師好不好?”
“這----”孫寤有些遲疑。
“好不好麼。”她搖着孫寤地手臂。
“好吧。”孫寤下定決心,答道,“你跟我來。”
她起身。穿出樓閣,從角門進了後院,再行過一道長廊,就見一片青翠竹林,竹林中有一間竹屋。孫寤走到竹屋之前,叩響門扉,“師傅,思服求見。”“你還過來做什麼?”屋中傳來一聲哐啷聲,似乎是將什麼東西砸到地上。青年男子尖刻的聲音斥道,“教導你之前,我就跟你說過,琴之一道,需虔誠相待。什麼阿貓阿狗來訪,你都可以推下琴去接待,那你還學什麼琴?”
孫寤很是尷尬,轉首輕聲道。“阿嫣你別見怪,梅師傅脾氣不大好。”
“沒關係,”張嫣連忙道,也有些尷尬,“思服。”她喚道。
“嗯?”孫寤回過頭來。
“哦沒什麼。”
孫寤淺淺一笑,又繼續叩門道,“師傅。弟子帶了一個人來拜見師傅。”
室中傳來竹竿敲地的聲音,不一會兒,兩扇竹製門扉被嘩的一聲拉開。開門的是個青年男子,二十多歲年紀,面容並不十分英俊,但氣質很是清朗。
“進來吧。”他硬邦邦道,復又摸索着竹竿到主榻上坐下。
張嫣覷了覷他手中地竹竿。又看向孫寤。孫寤向她頷首。兩個人攜手在下首坐下。
“梅師傅安好。”張嫣低首爲禮。
“我才受不起你的禮,”梅縈側身避過。作色道,“我地屋子,只讓愛琴之人進來。任你身份貴重如何,若沒有一顆琴心,只會污了我地屋子。張嫣撲哧一笑,不知爲何,竟覺上首坐着的青年男子雖年紀比自己大很多歲,卻有着一種男孩子地可愛。“那先生爲什麼開門讓我進來呢?”
“因爲我想當面告訴你,我有多麼厭惡你這種人。”
張嫣也不惱,悠然道,“先生如何知道我是哪種人?”
梅縈“望”向她,“你會彈琴麼?”
“會一些。”
他指了指屋子右角琴架,“那裡有數把琴,你挑一把,彈幾聲聽聽。”
張嫣走到琴架之前,果然見各格琴臺被擦的乾淨錚亮,分別置着一把各有特色的琴。她第一眼就看中了最上面一格的古琴,它被漆成一種沉穩厚重地黑色,形制輪廓清新可愛。張嫣小心的取下它,抱到案前。
“彈吧。”梅縈淡淡道。
張嫣咬了咬脣,自家的事自家知道,對於琴之一道,天分她是有的,但在練習上卻堪稱疏忽,只得幾首自己非常喜歡的曲子練的順手,便挑了一首《流泉》彈了出來。
梅縈側耳聽了一會兒後面上神情便緩和下來,待張嫣停了琴,他纔不甘不願的讚道,“你的靈性還不錯,曲子雖一般,但勝在流暢而富有跳躍變化情感。”
張嫣得意地昂了昂下頷。
梅縈臉一黑,復又出言打擊,“但是基本功很爛,比初學者好不了多少。”
“你是否願意拜在我門下學琴?”他正色問道,“憑你的悟性,若肯下苦功夫,不過兩三年,就可窺一流境界。假以時日,便是與賀臻並駕齊驅亦不是沒有可能。”
張嫣微笑着推開琴婉拒道,“多謝師傅青睞,但我是個憊懶性子,愛聽琴,愛賞琴,卻靜不下心思來學琴。不要說兩三年,彈一陣子就耐不住性子了。只得辜負梅師傅的厚愛了。”
梅縈被她駁了,很是不悅,強做起面子來,哼道,“不樂意就算了,你當我稀罕麼?”他指了指孫寤,“像我這個徒兒的悟性就比你好,她拜師之前彈的那首《憂沁》就極有靈性。不過,”他微有疑惑道,“這之後雖學的勤,卻再也看不到這種靈光了。”
哐噹一聲,張嫣手中的茶盅險些捧不住,落在了案上。她驚疑不定地轉首看着孫寤,孫寤側頰的肌膚泛起一陣淺紅,勉強撐住了表情,紋絲不動。
從竹屋出來的時候荼蘼迎過來笑道,“娘子出來走走是不是精神頭要好些----”說話間孫寤擦着她的肩頭而過,停都不停半步,急急的向正院而去。
“孫娘子怎麼了?”荼蘼疑惑道。
“不許亂說話。”張嫣白了她一眼,急忙追着孫寤去了。
她們一前一後行在孫府長廊之上,隔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孫寤忽然停下步子,回頭喊道,“我最討厭你了,張嫣。”
幾滴零亂的淚珠墜在她地雙頰。
今天在查西漢婚禮婚俗,兩漢實在是個離現在太遠地朝代,很多衆人熟知的婚俗,西漢時根本還沒有出現。這種錯誤我已經在《金屋》犯過一次了,不想繼續再犯。握拳,一定要寫個盛大漂亮地婚禮。
繼續求粉紅票爲張嫣大婚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