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元七年秋九月,劉盈漸染沉痾,月餘不能起身視事,立皇長子劉義爲太子。辛酉日,百官奉同新太子廟見高廟。太宰正要開始廟見之禮,宮人匆匆報道,“啓稟太后娘娘,齊王楚王在高廟之外求見。”?
呂后微微一笑,心中凝重,知道劉交二人既然敢不顧宗王不得擅入長安之命,公開照面。只怕是已經到了圖窮匕見之時。?
她起身,冰涼涼吩咐道,“命戚中尉帶北軍趕過來。一旦哀家有令,便上前擒拿齊楚二?
神情肅冷。?
是否自己這些年來安靜了太久,他們將以爲如今未央宮中只剩下一對孤孫寡祖,卻已經忘記了,自己從不是手慈心軟的女子?九年之前,她曾在長樂宮中誅殺淮陰侯韓信,守住了兒子的儲位,以及丈夫劉邦後方的安平。當時之日的驚險,多年之後,自己回憶起來,尚有些心驚肉跳。而今日之局面,卻遠甚於當時。?
畢竟,淮陰侯雖然號稱身經百戰用兵如神,身份卻只是列侯,手下無一兵一卒,只能夠矯詔借獄犯行事。一旦被誅,則手下勢力雲散。齊楚二王卻是高帝血親,顯赫一方的諸侯王,有着屬於自己的軍隊。?
如果惠帝如今安好,自己可憑仗太后位份壓制二人。但在此皇帝行蹤失去,皇子年紀太小,威望不夠服衆,大漢枝強幹弱。風雨飄搖,不足以壓制各諸侯國。朝中大臣亦有一些心存觀望,而剛剛與匈奴經歷一場大戰千瘡百孔地大漢,又是否有能力立即同諸侯再打一仗??
楚王齊王正是明白這個道理,纔敢氣勢洶洶的闖進高廟。?
只是,他們沒有算到一點。?
呂后淡淡一笑。彎腰對着劉義喚道。“義兒,過來。”神情慈和。抱起乖巧的小劉義,笑道,“義兒,外頭有一羣壞人,你陪着祖母將他們打出去。好不好?”?
劉義難免有些害怕,卻依舊奶聲奶氣的回答了一聲。“好。”?
呂后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額頭。三個月的時光過去,到如今,她對兒子已經沒有抱多少幸理,那麼這個唯一留下地孫子,縱然自己並不是十分喜愛。但也是這個世上自己僅餘地直系子孫。她會如同當年爲劉盈一樣,守住他應得的地位。?
她是大漢的太后,運籌帷幄。但同時。她也是一個女子。在遊刃有餘的時候,她會想要大漢變的更好。但當局面逼仄的時候。她卻心眼很小,只想守住自己地血脈平安康貴。畢竟,她一生殺伐果斷,這天下縱再好,如果不是自己的血脈傳承下去,她要來又如何??
更何況,她不是劉邦,劉邦可以不懼怕失敗,他失敗了之後可以遁逃,還可以重新聚攏手下,從頭再來一次。但是自己再強悍,也不過是一個女子,一旦失敗,則除了血脈相關地呂張二氏,不會再有人對自己如同對劉邦一樣忠心。而縱然真的是拼到兩敗俱傷,也不會就這樣將已經得到的東西拱手讓人。?
所以,她整理了整理衣冠,道,“衆位卿家隨本宮來。”?
她從來都無路可退。只能夠一往直前。?
“楚王叔。”高廟之前,齊王劉襄雙手發汗,遲疑問道,“太后畢竟是一國之母,名正言順,百官擁護,咱們與她對抗,真的有勝算?”?
“怕什麼?”劉交端然笑道,藏住了眼中的蔑然。輕輕開解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什麼都不做,只待在封國之中安安穩穩的等着,皇帝地位置能掉在你頭上?未央宮中已經傳來確信,那個在宣室殿養病的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皇帝。太后當初再厲害,也是憑着她有一個當太子地兒子。如今陛下不在,她一介女子,能成什麼氣候?”?
遠遠的,宮人們通傳道,“----太后駕到。”呂后牽着皇長子劉義地手走出高廟,劉交低下頭去,行了一個揖禮,“臣弟參見皇嫂。”隨即擡起手來,傲然而立。?
“原來是楚王爺,”呂后瞥了他一眼,淡淡冷笑道,“昔日高皇帝定下祖制,諸侯王非宣召不得入京,兩位王爺如今出現在長安?莫非是想造反麼?”?
“太后這就冤枉本王了,”劉交微微一笑,拱手道,“本王等並非不知祖制,只是聽聞有人慾矯詔以宮人子攪亂皇室血脈,身爲劉氏宗室,憂心不已。寧願領這抗旨入京之罪,也要維護皇室血脈。”?
左相王陵上前詢道,“楚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劉交微微一笑,“本王在楚地聽說,陛下病重,有人卻隨便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個孩子,便說是陛下血脈,立爲太子,臣等爲劉姓宗室,俱都不服。”?
“一派胡言。”王陵甩袖氣怒道,“皇子劉義乃陛下長子,前元三年三年三月生產,雖因生母出身卑賤而聲名不顯,但宮中彤史,宗正譜牒俱有記載,是正正經經的皇家血脈,宮中女史及宗正大人皆可爲證。”?
“王丞相,”劉交拜道,“丞相一貫忠心耿耿,本王一向佩服。只是今日本王在高廟先帝靈前,說的不是國事,而是劉氏家事。丞相還是不要多言的好。”?
呂后道,“王丞相退下吧。”步下道,“今日策太子廟見,宮中女史雖不曾前來。宗正大人卻是在的。不妨請宗正一言。”?
宗正劉禮步出,道,“確有此事。前元三年,太后遣宦者令往宗正,爲王少使產子記錄譜牒。”?
“楚王爺可聽清楚了?”呂后笑道。“倒是楚王,僅以一言質疑皇家血脈,又是該當何罪?”?
“若是真地臣有錯,本王自當領罪。”劉交昂首拜道,“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皇長子出世之時,爲何是由太后而不是由陛下報令宗正記錄譜牒?而策命太子這等重大國事。又爲何只有太后而陛下卻沒有出面?這些日子。朝中大臣只是遠遠的隔着帷帳拜見陛下,算起來,從夏日起到如今,已經足足有兩三個月未見過陛下,實在心中焦慮。縱然陛下真的病重,策太子卻是一國大事。請讓我等入宮面聖。”翻身跪下。?
在他身後,衆臣紛紛跪下。王陵左右看看,嘆了一聲,亦只得同時跪拜。?
呂后瞧着高廟之前大批跪下的百官,心中苦澀。這才知道,劉交之前糾纏於皇長子的血脈問題,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的目地卻是要借百官之勢求面見劉盈。宗正劉禮本就是楚王一系之人,自然與楚王相唱和。?
“陛下是哀家親子,”呂雉強硬道。“你們莫非是懷疑懷疑哀家禁錮了陛下不成?只是陛下如今實在病重,在未央宮養病。不得見人,衆位地心思哀家記下了,你們請回吧。”?
劉交低下脖頸道,“臣,求見陛下。臣等不過擔心陛下身體安危求見,太后卻千般推阻,也不願讓我們親見陛下一面。莫非,這其中真的有什麼隱情。若太后讓臣面見陛下一面,臣甘願領罪。否則,縱然今日臣等血濺當場,楚齊兩國百萬之軍即日便以清君側爲名,攻打長安了。”?
“放肆。”呂后怒道,“大膽狂徒,北軍軍士還不將其拿下??
一時之間,長樂宮中劍拔弩張,雙方都寸步不讓,眼見得一場血戰一觸就發,忽聽得遠遠的一騎奔馬從章臺街奔馳而來,馬上青衣黃門捧着制書高聲喝道,“陛下有旨,三刻之後將進謁高廟。”?
出人意料的制書,一時之間讓呂后,楚王交,齊王襄都愣在了當處。?
高廟之外,除了那些低等漢官以及北軍將士之外,呂后,劉交,劉襄,以及三公大臣都清楚知道或是隱約猜到,此時此刻,劉盈根本就不應該在未央宮中。那麼,這個傳旨的宦官,究竟是怎麼回事??
呂后心中驚跳,見遠遠的一路上宮人盡遠遠跪下,皇帝鑾駕行過馳道,直到高廟之前停下,從御輦上下來地男子擡起頭來,墨錦玄端袖緣龍鳳山巒紋飾,通天冠下面容比從前消瘦,而略帶了一點憔悴。?
王陵驚呼了一聲,連忙拜道,“陛下。”禁不住老淚縱橫。在他身後,文武百官依次拜倒,面前的男子,不是此時應當蹤跡全無地劉盈,又正是誰??
“王叔年紀已大,卻爲朕千里奔波,朕心甚慰。”劉盈淡淡道,“如今朕親自前來,不知王叔是否依舊有疑慮?”?
劉交驚疑不定,知大勢已去,只得拜道,“臣不敢。臣只是擔憂陛下身體,才急忙趕出來。之前有冒犯太后的地方,還請太后見諒。只是不知道,陛下的病,如今究竟怎麼樣了?”?
劉盈淡淡笑了笑,道,“雖然還有些虛弱,但已經大好了。”?
“如此,恭喜陛下。”劉襄向前看着,“陛下看起來是比從前瘦了很多。”?
劉盈微微一笑,又望向齊王劉襄,“齊王侄是否有事?”?
劉襄亦尷尬的咳了一聲。道,“臣等擔憂陛下龍體,如今既然已經見了陛下面,自然就放下心來。臣等告退。”?
“不急。”劉盈微微一笑,“楚王,齊王既然已經到長安,不妨便住在王邸,等明年歲首大典過後再走也不遲。”?
二人俱心中一沉,只得道,“如此,謹尊陛下之命。劉盈回過頭來,見呂后面對他而立,面上雖淡無表情,但衣袂下的雙手微微顫抖,心中一痛,跪下道,“兒臣不孝。這些日子讓母親擔憂了。”?
卡文卡成這樣,也算是本書第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