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嫣華 三三八 兒女
長安初夏的薰風吹的柳絲飄揚,館陶公主劉嫖踏着木屐行走在未央宮檐宇高啄的遊廊中。代地是什麼模樣,在自己的記憶中已經模糊了,長安的花紅柳綠,未央宮的金碧輝煌,遠比苦寒的代地繁榮富饒,讓人心生喜悅留戀。
我願意永遠留在這兒,未來一片燦爛錦繡。
“阿嫖皇姐,”身後傳來少女嬌呼的聲音。
劉嫖回過頭來,見一個嬌美少女從身後追了過來,大約十四五歲年紀,鵝黃的齊襦如同渭水河畔初雪的柳絮,鬢邊簪花如同早春迎春花初吐的花蕊。
繁陽長公主乃帝后唯一的親生愛女,初生即封長公主,封地繁陽富麗繁華,雖天生耳疾,但貌美才高,心性聰慧善良,在未央宮中頗受宮人愛戴。
“好好,你怎麼來了?”劉嫖問道。
劉芷不答反問,“皇姐要去哪兒?”她的一雙杏核眼兒神似張皇后,天真明媚,彷彿不知人世憂愁。
劉嫖頓了一會兒,方笑着道,“我要出宮一趟。”
“出宮,”劉芷眨了眨眼睛,挽着劉嫖的胳膊,嫣然一笑,“那我和你一道吧。”
“那怎麼成?”劉嫖大驚,“阿姐出宮是有事兒要辦,好好身份貴重,可不能輕易出去
劉芷聞言皺了皺嬌俏的小鼻子,“爲什麼不成?阿姐是公主,我也是公主,爲什麼你能夠出宮去,我就不成?”
劉嫖一時語塞,最後只得道。“阿姐年紀大了,好好還小着呢,就這麼出去,母后會擔心的。”
劉芷盯着劉嫖,忽然道,“哦,我知道了,皇姐是想去見前些日子上巳在渭水河邊遇見的那個少年了!”
“哎。”劉嫖大急,連忙捂住劉芷的脣,“你可別瞎說。”
劉芷嘴雖然被捂住了,一雙杏核眼卻咕嚕嚕的轉,“皇姐若不帶我出去,我就去和母后告狀。”
“你。”劉嫖跺腳。終究無奈服軟,“好啦好啦。我帶你出去,你可別在母后面前亂說。”
長安繁華熱鬧,棋盤一樣的街道寬闊乾淨,裡坊裡的民屋高大肅穆,東西兩市商肆密如蜂窩,金銀珠寶出入日盈千萬貫,這座城市已經當之無愧的成爲世界最繁華的大都市。
“阿嫖姐姐喜歡什麼人。就自去見就是了。”劉芷依着瓊陽食肆二樓闌干,看着東市繁華如織的人流,
“你是父皇親封的館陶公主,憑是長安什麼樣的少年,只要你看上了,難道還嫁不得?”
劉嫖低頭,“我當然知道這個。可是我怕母后……”她是代國收養的公主,若是做出了什麼讓張皇后不高興的事情來,張皇后知道了只怕要生氣。
劉芷撲哧一笑,“母后纔不會管你這個呢!母后當年就是自己看上了父皇。纔想法子嫁給了父皇,父皇被她磨了三四年,如今不就有了我和皇弟了麼!若她知道了你的事情,只會拍手叫好的。”
劉嫖擡起頭看着劉芷,“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劉芷笑着道,笑顏天真明媚,“母后總是說。‘女子一生,已經是很多憋屈了,總是要求一個暢快。所以心裡若是想做什麼就要去做,莫要辜負了自己!’”
莫要辜負了自己麼?
劉嫖在心中沉吟。
少女是人生最好的年華。如詩如酒,總要最好的美夢,才配得這般最美的春光!
一陣南風經過,吹拂瓊陽食肆旁的杏花樹,緋紅的杏花繽繽紛紛的落下來,華美如同編織的夢,堂邑侯陳午從瓊陽食肆下經過,在漫天花雨中擡起頭,劉嫖凝目,看着面前風神玉樹的青衣少年,不覺紅了臉頰。
劉芷坐在雅舍食案前,端起了面前的杯盞,飲了一口盞中美酒。望着面前這對彼此含春的少年,杏核般尖尖的眼角含着灼灼笑意,春日是多思的季節,這個世界充斥着各種音符動聽不已,她卻聽不見半點聲音,阿孃說,這並非是上蒼對自己太過殘酷,而是上蒼覺得,這個世界已經足夠五光十色,要她更專注用眼睛去欣賞,而不是受着耳邊聲音干擾。
阿孃說,“上蒼關閉了一扇門,同時會爲你打開一扇窗戶。好好,仔細看看窗戶外的景色,你會發現,世界是如此美好。”阿嫖皇姐如今已經找到了自己擇定的另一半,而自己,真的能找到那扇打開的窗戶麼?
她這般想着,搖頭晃腦的吟哦,踏着步子從瓊陽食肆上下來。護衛在暗處的郎衛上前,劉芷將手背在背後,輕輕搖了搖,郎衛們便停住腳步,隱在人羣中,護持着這位金尊玉貴的長公主,錯眼不放。
劉芷她心中所感,在暮春初夏的長安街頭慢慢漫步。今日長安天氣甚好,蔚藍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雲,長街兩側商肆林立,肆中的商販們吆喝着叫賣自己的東西,面上帶着知足光彩,在更遠的地方,褐布衣裳的男子推着手推車將些竹木玩意的東西叫賣着走過,空氣中漂浮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氣息。
身手靈活的小偷兒從劉芷身邊擦過,順手摘下她腰間繫着的白玉龍鳳佩。郎衛驀然變色,正要上前追拿這膽大包天敢偷長公主玉佩的賊子,路過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轉過頭來,一把擒住小賊的手腕。
小賊只覺扣在手腕上的手掌如鋼鐵一般,死命掙扎,“放開我。”
少年不理會他,伸手取了小賊手中的龍鳳佩,放開小賊,“今日且放了你,日後別再偷別人的東西了!”
這一廂,劉芷毫無知覺自己丟了腰間的玉佩,正停在一家食肆前,望着櫃檯上的糖炒栗子,杏核眼兒深深。捧着白玉龍鳳佩的少年快步走到劉芷身後。拱手喚道,“小娘子,你的玉佩。”
他的聲音如同松風過耳,拂過劉芷耳際,劉芷似充耳不聞,不肯回頭看上一看。少年皺起了濃黑的眉頭,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她十四五歲年紀。雙鬢鴉雛,鵝黃的齊襦如同渭水河畔初雪的柳絮。
莫非這位小娘子是心高氣傲的性子,不肯半點理會旁人?
糖炒栗子的香甜氣息捕獲着劉芷的全部味蕾,杏核眼兒彎成了月牙形狀,接過食肆夥計遞過來的大包滾燙糖炒栗子,將銀錢交了過去。劉芷回過頭,猛的撞見一張生氣勃勃的臉。不由一驚。
暮春的長安如同擾人的柳絮,沾惹在每個少年的身上,扯不清,又忘不掉。
武信侯府中,呂麗之望着自己的哥哥,一雙美麗的鳳眸中酌着淡淡水光,“阿兄。你究竟是誰的哥哥?”
呂行之站在書房窗子前,見妹妹哭的梨花帶雨,也不禁心疼,可是麗之的請求他着實不能答應,只得嘆道,“麗兒,你是我親妹子,我難道不疼你?但你雖是哥哥的妹子,皇太子卻是哥哥效忠的主子。說到底,太子親貴。身邊又有着那樣的阿孃和姐姐,麗兒你捫心,你有什麼好,讓太子殿下如今看的上?”
呂麗之傷心不已,“可是阿兄,麗兒真的喜歡太子殿下呀!”
行之將麗之擁入懷中,拍打着麗之的背脊,“麗兒。你如今還小,這些不過是少年時的迷夢,哭一哭,睡一覺就過去了。”
他頓了頓。鳳眸中閃過堅毅之色,“阿兄日後一定會成爲大將軍,讓你能嫁給你真正喜歡的人。”
沾惹着一身柳絮的皇太子劉頤正隨着皇帝在滄池旁行走。
滄池水波浩淼,在陽光下泛着粼粼金光。青青的柳樹在池岸,將柔軟的長條引入池水之中。
“……頤兒,爲父這些年來爲君兢兢業業,也算是薄有成就,不負大漢百姓。這大漢萬里江山日後是你的,你要記得常存仁心、體恤百姓。”
劉頤恭敬道,“孩兒記得。”
劉盈看着兒子,九歲的皇太子已經有了一絲少年的抽條,繼承了母系的美貌,身長玉立、帶着一絲冷凝氣質,如一支碧玉翠竹。心中不禁生出一絲驕傲,調笑道,“頤兒也長大了,不知道日後會便宜哪家的小娘子?”
劉頤臉淡淡一紅,“阿翁!”
“阿翁,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劉盈一笑,“怎麼?”
“我和阿姐自幼看你和阿孃相親相愛,當然阿孃是很好,可,你不覺得她……有些任性驕縱麼?”
不同於阿姐繁陽長公主劉芷是被母親張皇后一手帶大,與阿孃之間最是親熱。劉頤是皇太子,更多時間是由劉盈手把手帶在身邊,教導着治國之道,對父親最是孺慕。他雖也曾在張嫣面前,聽過母親一些指點,心中實知道這位母親心中大有丘壑,眼力無雙,手段機巧百變,他自然也是很愛着阿孃的,卻總是覺得自己的阿孃驕縱任性太過,阿翁受了委屈。
劉盈怔了一怔,實是沒有想到劉頤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回過頭,滄池波光浩淼,初夏南風將池邊的槐花吹落一地,如同下了一場繽紛雪,“桐子,你還小,你是在阿翁阿孃和大母的盼望下出世的,幾乎沒有受過什麼挫折,也沒有在先帝在世的日子待過。待你日後大了,就知道在這未央宮中,能夠有一個人真心相愛,與你同心同德,是多麼有福氣的一件事。”他垂眸,鳳眸之中帶着淡淡的笑意,“你阿孃在花朵般的年紀跟了我,少時實是吃了不少苦,我總要讓她開心一些。”
劉頤似懂非懂,問道,“所以你不讓糰子哥哥回長安麼?”
皇長子劉弘受封淮陽王,三年前曾朝過一次長安,劉頤不經意間見過幾次。雖沒敘什麼兄弟之情,但偶爾之間,也會念及這個異母之兄。
劉盈沉默了片刻。
“糰子是個好孩子,只可惜世上事多半難得圓滿,今生於你阿兄我是有些不足了,但無論如何,我總得對的住你阿孃!”
劉頤默然。阿翁和阿孃這樣深刻的感情,他是有些難以理解,但看着似乎確然是很美的。滄池旁柳絮飄飛,落在衣袖上,如沾染了一層茫茫的雪。也許,自己今後也能遇到一個少女,她和阿孃一樣美,和阿孃一樣聰慧敏銳,賢惠大方,或者有着阿孃一樣的小脾氣任性,他會愛上她,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和自己的阿翁阿孃一樣。
劉頤的心忽然有些期待起來。
ps:
看最後一段不會有人開始討厭桐子吧。
其實我覺得,男孩和女孩思維是不一樣的。
最後一段是典型男人的想法。
劉盈和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