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郡都尉署
張偕見到了微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劉盈,面上有一絲異色,但還是拜道,“臣參見陛下。”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是一國之君,豈可拋下子民,只帶了這麼一些人來邊境雁門?”
“張偕,”劉盈冷笑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
張偕拱手,將禮數做足,淡淡道,“臣是真的不知道陛下所爲何事?”
劉盈蹙眉忍耐至極,不耐煩再兜圈子,直接問道,“朕所來是爲了尋覓阿嫣。”不待張偕推脫,便接着道,“不必說你不知道她在哪裡?你也不想朕治你妄言之罪吧?”
張偕沉默了一陣子,忽又重新跪下,斂容問道,“皇后娘娘的確來過雁門郡,臣想知道,陛下此次前來,是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前來,還是以阿嫣的夫君的身份前來?”
劉盈冷笑問道,“有什麼區別麼?”
他既是大漢的君主,也是阿嫣的夫君,這兩個身份,都是他劉盈。
“自然有區別。”張偕淡淡道,“若此次前來的是陛下,則臣身爲大漢臣子,自然不敢違抗君命。將皇后娘娘的下落告知。”
聽得張偕的話,劉盈雖極力自持,但是眸中還是閃過一絲喜色,知曉阿嫣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總算能夠讓他安心下來“但若你只是作爲阿嫣的夫君,來尋找離家的妻子呢,”張偕悠然笑笑。“陛下,你知道,我自幼和阿嫣交好,這些年,幾乎是將她當作自己地妹妹看待。她此次受了這麼大委屈。我這個做哥哥的,實在是有些心疼。想爲她出一口氣。”
這些日子,劉盈雖已頗爲後悔。但是當着張偕的面,卻不肯承認,只是道,“朕先找回了阿嫣再提其他的話。”
“陛下,”張偕擡頭。奇道,“你不會是以爲,只要你見了阿嫣,她就會乖乖的放下一切脾氣,跟你回去吧?”
劉盈愕然。
此前,他一路趕路,心中只存了早些尋到阿嫣地念頭,至於見到阿嫣之後,阿嫣會怎麼樣。到目前爲止。他一直沒有來得及去想。
劉盈自嘲苦笑。
怎麼可能?
阿嫣那個倔強性子,他其實。並沒有太多把握,能夠說服她回頭。
只是,既然已經明瞭了自己地心之所向,他說什麼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將自己心愛的少女拱手讓人。
他咬牙問張偕,“你想要怎麼樣?”知道張偕既然敢有所自恃,應是有能幫助自己獲得阿嫣諒解地法子。
張偕笑道,“臣也不敢留難陛下,還請陛下在雁門郡休歇兩日,待臣想好了再說。”
雁門還是夏日,天氣就有一些清冷,張偕並不是奢華之人,府中並沒有太多的飾物,劉盈在室中踱步,想着見到阿嫣之後,當如何求得她地諒解,一時間竟沒有什麼主意。
一直以來,他都無法應付阿嫣的古靈精怪。
良久,他嘆了口氣,他只能以真心換真情,希望阿嫣瞧得二人往日情分之上,不要太過留難。
因爲劉盈是私自前來,便沒有帶韓長騮在身邊,貼身服侍的是一位管姓宦官,此時恭敬的稟道,“陛下,雁門都尉夫人帶着小少爺求見。”
劉盈愣了一愣,道,“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劉留推門而入,參拜道,“臣妹參見皇兄。”
嫁與張偕多年,她已經梳成婦人髮式,比諸當年少女時的鮮亮靈性,多了一份成熟恬淡。
“起來吧。”
“這些年,”劉盈問道,“堂妹在雁門過地可好?”
“我很好。”劉留露齒一笑,道,“夫君待留留一直很好,如今又產下於歸,此生餘願已足,只是有些擔心兄長。”
“吳王前年入朝的時候,還提起你呢。”劉盈亦笑道,忽問道,“阿嫣是什麼時候來的雁門?”
“皇后娘娘她,”劉留憶道,“來府上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不久之後就離開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面上就露出歉然神色。
“不要緊。”劉盈自失笑道,忽遲疑着問道,“她……當時看起來還好吧?”
劉留眸中便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神色。
“怎麼?”劉盈忽然就緊張起來,“不太好麼?”
“沒有。”劉留失笑,“皇后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她嘆道,“陛下見了她就知道了。”
小於歸在母親懷中咿咿呀呀的掙動,忽得含糊道,“阿母,阿母,串串。”小小的胖手舉起來,衣袖落下來了一些,露出了手腕上的一串珠子。
“這是?”劉盈乍見了便覺得眼熟,應是阿嫣嫁給自己的時候,魯元爲她備地嫁妝中地一樣,她很是喜歡,平日裡常常戴在手上。
于歸見了他握住自己的左手來看,以爲這個奇怪地叔叔是來搶自己的串珠的。便露出了防備的神色,護住手上的串珠,奶聲奶氣的抱怨道,“我的,我的。”
劉盈一時間悲喜無限,抱過於歸問道,“小於歸,這個串珠,是誰送給你的?”
“串串,”小於歸凝眉想了想,道,“是一個,漂亮哥哥。”
“哥哥?”劉盈怔了一下,方反應過來,阿嫣多半是扮作男裝掩人耳目。一時間竟有點癡了。
“嗯。”于歸點了點頭,又強調道,“哥哥很漂亮。”同時雙手比劃了一個手勢。以顯示在自己心中有多麼漂亮。
“皇后也很喜歡于歸呢,”劉留在一旁笑道,“當初來的時候,和于歸投緣的不得了,便送了這串珠子給他當見面禮。那段日子啊。于歸黏她黏地連我這個做阿母的都覺得不平。”
劉盈淡淡一笑,道。“是麼?”想起當年,阿嫣跟自己賭氣。自己提起于歸,她一時便顧不得和自己生氣了。愛屋及烏,便對眼前的孩子很是喜歡,解下身上玉佩道,“初來乍到。朕身邊也沒什麼好東西,就將這塊玉佩送給他吧。”
“多謝陛下。”劉留連忙揖拜謝道。又道,“不若皇兄,日後待皇后娘娘生了小公主,不如我們結一個兒女親家?”
她既已經嫁給張偕,又生下了于歸,便不免爲自己的丈夫兒子考慮,她從沒有想到,記憶中那個一直不溫不火的皇帝堂兄。一旦動起情來。竟是這個模樣。
那麼張嫣如果回宮,自然備受君寵。產下地女兒是大漢嫡長公主,身份最是尊貴不過。若能嫁與于歸,則于歸前程自然就不用憂愁。
憑張偕與劉盈及張嫣地交好,以及自己是劉盈的堂妹,她覺得,自己開口,還是有幾分把握地。
“公主?”劉盈愣了愣。
心中竟不由自主的勾勒出阿嫣孩子地輪廓來,竟至於微微失神。
“皇兄?”劉留喚道。
劉盈回過神來,微微笑道,“如果阿嫣答應,朕沒有意見。”
第二日,有小股匈奴人入侵雁門郡,城門精銳漢軍守城有素,將這羣匈奴人死死擋在城外,匈奴人無功而退。
“陛下,”張偕求見劉盈,問道,“你日後能夠待阿嫣好,讓她不至於再哭泣麼?”
劉盈怔道,“朕會盡自己所能。”
“那就夠了。”張偕笑道,“阿嫣她去了山陰軍營。”
“軍營?”劉盈愣了一下,忽然就有些惱,怒斥道,“你要她一個女孩子家去軍營?”
阿嫣從小嬌慣,無論是她的父母,還是自己,都習慣於嬌慣她,雖說沒有養成什麼壞毛病,但是的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這樣一個嬌弱少女,如何能去軍營這種粗重地方?
“不關我的事。”張偕頓時推的一乾二淨,“是她自己要去地。”
“陛下可別誤會。臣並無其他意思。當日阿嫣方到我府上的時候,意頭很有些消沉,我爲了給她解悶,邀她去觀看兵陣,她見了練兵之後,忽然問我,有沒有考慮建一個特別隊。”
“特別隊?”
“她說的特別隊,是一種精銳部隊,善攀爬,野地求生,在敵後給敵軍抽些小亂子。我聽了覺得還是滿可行的。我畢竟是雁門一郡的最高軍事將領,不可能拿軍國大事開玩笑。”張偕道,“
北地寒冷,這一年,方過了,劉盈遠遠的,果然見了山陰軍營在望,一羣穿着札甲的精裝士兵正在野地裡奔跑,速度飛快,旁邊有一黑衣人騎着馬與他們一同前行,口中聲音清脆,“這就是雁門郡駐軍選出來的精銳之軍麼?隨便從老百姓家拉出來一羣農民,跑的都比你們快。”話意刻薄,被這羣士兵狠狠地瞪視。
另有一白衣少年遠遠地站在一旁,劉盈看到她的側影,就仿如被釘子釘在了那裡一樣,動彈不得,馬背上地少年似乎因爲懼冷,裹着一身厚衣,但並不顯得臃腫,卻是他銘刻在心裡的,所以只消一眼就認了出來。
“阿嫣。”
一瞬間,劉盈張了張口,竟是發不出聲音來。
遠遠的,張嫣似乎感覺到了背後炙熱凝視的目光,回過頭來,見是他,眼眸不由得睜大了一些,身形微顫。
劉盈翻身下馬,向她走去,卻忽的見到阿嫣轉首跑了,不由得大急,連忙追了過去。山陰郊外夏末斑斕的原野,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奔跑,終究是後面的男子體力要好一些,追到了之前的少女,拉住她的手,急急喚道,“阿嫣?”
劉盈忽然瞧見她的面容,大半年未見,她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走之前應是到他的下頷,如今已經到他的雙脣。比從前在自己身邊的時候要瘦了些,昔日白皙細膩如雪的嬌顏,在北地的風沙中,不可避免的曬成微蜜色,然而氣色很好。
他極見鬼一般的看着她的一頭青絲,當初如水的色澤竟被剪了一大截,坑坑窪窪的,再不復當年一掬如水的風情,只怕要養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到從前。
“阿嫣,你的頭髮,怎麼會弄成這幅樣子?”
張嫣忽然冷笑了一聲,一把推開他,退了兩步,淡淡道,“這位兄臺,我認識你麼?”
劉盈心中一慟,仔細去看張嫣面上的神情,神情平淡,彷彿素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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