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那是該吵就要吵的。可是日子,不能就這麼停擺下去。
待過了幾日再從頭想想,當日自己那般委屈,豈僅僅是因他說自己性奢侈這點小事?這些年,她付出了太多,卻總沒有得到該有的回報,近來又受了太多的委屈。她習慣性的裝着懂事微笑,但是有些事情忘記了,委屈卻一直在那裡積了起來。然後,劉盈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話,彷彿放上壓倒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她就再也忍不住,忽得爆發了出來。
可是,我還是捨不得放棄那個男人。
他在身邊的時候,覺得千般委屈。可是,離開他不過數日,總是不自禁的想念。
再努力努力吧。張嫣對自己說。這個時侯,我真的還沒有甘心放手。
阿母當日固然是開解了她,但也是委婉的提點她,脾氣鬧夠了,該回未央宮了。
張嫣撇了撇脣,當日發脾氣是爽快了,可是卻造成了現下這尷尬的局面。她這麼幹脆一甩手跑回宣平侯府,若偃旗息鼓的回宮。要將面子往哪裡擱?
九月的長安秋風漸起,她又貪涼,不肯讓人把竹簟撤下,剛睡下的時候還沒覺得什麼,到了深夜,便覺得絲絲涼意從下面滲上來,不知不覺間手腳冰涼,第二天起來時就有些頭昏腦脹“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荼蘼爲薰香爐中換了香。絮絮道,“娘娘這回知錯了吧。我讓小賴去煮碗薑湯,雖然不嚴重,喝喝發散下寒氣總是好地。”
“好了,好了。”張嫣不耐煩道。“再嗦。你就成老婆婆了,難怪找不到人要娶你。”
荼蘼哼了一聲,倔強的擡起頭來,“是我看不上他們。”迅速轉換了面色,佯嗔道。“這是娘娘該說的話麼?娘娘莫非看厭了我。總想着把我打發出去的主意?”
說話間。簾下有侍女端來熬好的薑湯,木樨捲簾子接了過來,捧到張嫣面前來。用杓子吹涼道,“娘娘進些吧。”
“不要。”薑湯地味道飄進了鼻子裡。張嫣任性地轉過頭去,“我從小就不喝這東西,聞着就討厭。”
“娘娘,”木樨拉長了聲音,“你自個兒不肯撤席子涼着了,還要耍性子不喝薑湯,待會兒我去找長公主告狀去,看公主怎麼說你。”
張嫣沒奈何,就着木樨手中的湯匙喝了幾口,示意她放下,拿梅子潤了潤口。荼蘼捧了一套絳色冰紈長裾桃花紋繡深衣出來,道,“娘娘,今天穿這件吧?”
那本是張嫣平日裡極喜愛的一件衣裳,這次裡張嫣卻遲疑了一下,悶悶道,“太花了,換一件素的吧。”
荼蘼和木樨俱詫異,對視了一眼,心中喟嘆,娘娘嘴裡雖然不肯對陛下認輸,其實心裡已經軟了呢。
於是另行挑揀出一套素襦長裙,裙長不過曳地,面上繡紋也疏落有致。對應着梳了一個椎髻,張嫣搖了搖頭,示意不用步搖飾物了。荼蘼退了一步,看了看這個自己自小帶到大的皇后娘娘,心中得意地想,人漂亮地話,穿肥撿瘦都是好看地。就如阿嫣,華麗有華麗的豔,清雅有清雅的嫵。
怎麼看都相宜。
張嫣慵懶地靠在柵足書案上,呆呆看着室中薰香爐上冉冉盤旋的煙霧,心中想,爲什麼覺得這場景憑地眼熟呢?
她思維鈍鈍的,想了很久才靈犀一透。
是很多年前讀過的一首詞。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她起身,推開支摘窗,從二樓閨閣繡樓中望出去,是宣平侯府的庭院,如今是秋九月裡,菊花一叢一叢開的燦爛,屈指數來,明日裡可不就是重陽?
疏朗的狼毫在鋪開的細紙箋上掠過,張嫣默下這些彷彿刻在她腦子裡的句子,然後讀起,感慨微涼。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很多年前,或者是很多年後,那個才調清俊的女子寫下這首詞,請人將之寄出。當她的夫君在遠方展開這封書信的時候,第一眼看到這些想念的詞句的時候,剎那間涌起的知覺是什麼?
當是銷魂。
莫道不消魂啊。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你若是肯捲起簾子來看一看我,到這個時候,究竟是我瘦些呢,還是菊花瘦些?
詞雖好,卻失之糜軟,張嫣忽的煩躁起來,將寫好的紙箋揉成一團,扔在一旁。又展開一張紙箋,重新寫了一首小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一首卻比適才那首看着要光風霽月而清朗的多,她瞧着要好受一些,在心中沉吟,卻還是覺得這樣的自己站的太低。
我總是那個等候你的人,你卻永遠不來找我。
於是心中賭氣,一併揉了扔的遠遠的。
“娘娘。”木樨捧入室一盤酥糖梨,笑道,“長公主送過來給娘娘嚐嚐,說味道甜的很。”
她嗯了一聲,道,“替我多謝過阿母,放下吧。”
木樨放下梨子,覷着張嫣不注意,將她適才揉過了紙箋給撿起來,藏在袖中,走出耳房,穿過長廊,在夏馨園門前拜道,“參見侯爺張敖點點頭,回過身來,問道,“皇后如今在做什麼呢?”
木樨遞出袖中藏紙。道,“今晨娘娘起來有點染了風寒,飲了薑湯之後一直在寫字。寫一陣發一陣呆。然而這些寫下來地東西她又全部沒要。全部揉了丟了。我將它們揀出來,交給侯爺罷。”
“嗯。”張敖點點頭,道。“做的不錯。”
他展開那數張揉過的紙箋。瞧着上面的阿嫣娟秀的字跡,忽然之間有些呆愣。
“侯爺?”木樨輕輕喚道。
“無事。”他忙垂眸,“你先回去吧。不要讓皇后娘娘久候。用心點伺候娘娘。”
“諾。”木樨清聲應道
書房中,張敖將那兩封殘書壓平,置入小巧地漆匣之中。吩咐道。“命人送入未央宮給陛下。”
“只是那書信太殘破。”旁邊。老者忍不住捻着鬍鬚道,“送給陛下未免有不敬之禮,不妨請人仿着娘娘自己重新謄抄一遍。”
“先生大才。”張敖笑道,“只是大約不懂這世間小兒女心態。越是殘破。只怕,陛下瞧了,越是百感交集。”
而且,張敖思忖,凡爲文,中心有情於是下筆見性,讀性情詞於是愈發思遠,阿嫣這兩封詞寫地卻是太殷殷情致,動人心魂,陛下若非鐵石心腸,只怕也是要感動的。
他是一直希望自己這個女兒能夠得到最尊貴的地位以及最美滿的幸福,皇后的寶座是天底下最顯赫地衣裳,他於是盡力捧給她。但此時,卻從那兩首殘詩中,窺見了她地一片傷懷。
看起來,在這段因緣中,阿嫣陷地要比他想象的深的多。
“三叔。你看,這……”張敖忍不住出言道。
“不急,不急。”那個被喚作三叔地老人摸了摸鬍鬚,嘆道,“時候還未到啊。”
也許是因爲將剩下的半碗薑湯給偷偷倒在了閨房窗前那棵桂花樹下,第二天,張嫣愈發覺得嗓子乾啞而頭隱隱發痛。
偏此時,還是有人讓她不得清淨。
“嬸嬸,你身上好香啊。”一個軟綿綿地身子撲過來,六歲的孩子在張嫣懷裡擡起頭來,一雙眼睛虎生生的,很有活力,身上泛着淡淡的奶香味。
“樊小景。”張偃在一邊惱道,“你沒看我阿姐正難過麼,還不快從阿姐身上下來。”
此子名叫樊景,是長樂戶將樊伉和曹蕊的獨生兒子,論起來,也算是張嫣姐弟的表弟。今年才六歲,據說和他爹爹小時候一樣,混世魔王一個,不愛讀書,專愛舞槍弄棒。事實上,樊伉對這個兒子倒是很滿意,覺得日後能繼承樊家的衣鉢。倒是曹蕊看不慣他的性子,硬要逼着他讀書。六歲的孩子哪裡坐的住書房,於是偷偷溜出來,在長安街市之上拿了商販的東西吃,卻給不出錢來,被路過的張偃給拎回了府。
張偃與姐姐自幼感情極好,待張嫣嫁入未央宮後,便少相見。這幾日她羈留於侯府,張偃極爲開心,大部分時間便逗留在阿姐園中,如今拖了個小拖油瓶,小孩子倒也並不忌諱,便一併帶過來了。
卻不料,他恨的牙癢癢的。這小子整一隻小色狼,瞧着他姐姐生的美,便賴的比他這個做人親弟弟的還過分。
“阿偃。”張嫣咳了幾聲,怕過了病氣給孩子,推開了樊景,喚弟弟道,“你好像,對你皇帝舅舅有些……”
劉盈從來對親人柔和。當年對自己百般照顧,如今對同爲嫡親外甥的張偃,自然也並無遜色。
但論起來,張偃卻遠沒有自己當年對劉盈的親近。
畢竟是小孩子,張偃終究忍不住道,“阿姐從前在家中和我一起的時候,都是很開心快樂的。自從嫁入未央宮,不要說便少見我了。每次難得見了,阿姐眉頭都是鎖着。”
舅舅固然好,但說什麼,他都是更挺自己的嫡親姐姐。
張嫣怔了怔,啞然失笑。
說到底,原來根由出在自己身上。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就不要問了。”張嫣淡淡笑道,伸手壞心的將他的頭髮弄成一團雞窩。自己小時候無比痛恨大人們拿這話當藉口,長大後卻又無比自然的用上了它。
過了好一會兒,小樊景望了望張偃,又望了望張嫣,忽然有些迷糊,問道,“皇后嬸嬸是小偃的姐姐,我叫小偃哥哥,爲什麼卻要叫嬸嬸爲嬸嬸?”
他年幼不知事,說的有些顛倒,不知道正觸到表兄最敏感的地方,一時間便黑了臉,正要說話,忽聽得門外有人掩口咳了一聲。
樊景好奇的回過頭去,見耳房當門處,站着一個年輕的玄衣男子。容貌看起來,好像,有點熟悉。他卻因了年紀小,一時間記不起來。
張偃垂手立起,掩眸喚道,“皇帝舅舅。”
嗯。果然沒趕上送小阿嫣禮。
只好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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