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捲了落葉在他膝前嬉戲輕舞盤旋,漢辰依舊挺直了腰身跪在地上,軍人的素養讓他身上有着一股剛毅的魅力,但又與眼前這低人一頭的形象極不匹配。
楊煥睿踱步在他眼前,沙啞的聲音遺憾地說:“我是你叔父,但不是你父親,你不必用他留下的那套老規矩跪我。起來吧!再者,你是軍人,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該是知道的。”
漢辰低聲應了聲:“謝五叔!”緩緩起身,補了一句:“父帥去了,父帥說楊家的規矩千年不壞。出了楊家的門檻,就是軍人,有軍人的軍紀、軍法、規矩;進了這道門檻,就是家,楊家有楊家的規矩。”
煥睿側目打量他,雙手十指交叉在胸前伸出舒展疲憊的腰身,繞繞腰說:“漢辰呀漢辰,年紀不大,腦子都要成了古董了。你爹如今不在了,大規矩是不可以破,但是那些繁文縟節的,就不必了。傷了乖兒,你心裡就不難過?聽說這孩子二歲起沒了親孃,就在你身邊長大的,和自己的孩子有什麼區別?那份弟弟依賴長兄的情誼,你沒經過,你不會懂。那真是長兄如父,比父親還珍貴。所以,漢辰呀,你心裡那道門檻,要鋸掉,不能再有。”
五爺煥睿悄悄漢辰的胸,呵呵地笑笑,又拍了他的肩頭說:“你五叔沒那麼多規矩,昔日你老子的規矩也是奈何你五叔不得的。走吧,去吃早飯,你也給乖兒一個笑臉,好歹別嚇到了孩子。”
漢辰反有些不習慣,五叔笑呵呵地拉了他的手進屋,嫺如一眼是淚的正在一口口喂乖兒吃雞絲湯麪,見到漢辰進來,手一抖,熱湯燙了手,險些將碗打掉。四兒眼明手快地接過碗,喊了聲:“小姐仔細了。”
“啊,吃吧,下不爲例。”漢辰隨意的一句話,乖兒驚惶地望着他,嫺如堆出笑臉,剛要起身,忽然眼前一花,身子晃了晃,跌坐回凳子上。
“嫺姐,你怎麼了?”漢辰放去扶她,嫺如一手扶頭,痛苦地伏在桌案上,顫抖的聲音說:“不必,沒關係,老毛病,歇息一下,就好。”
煥睿吃驚地問:“昨天你們不是去看醫生嗎?醫生如何說的?”
嫺如支撐了身子搶了解釋:“沒~~沒什麼~五叔,不必~~不必擔心。”
煥睿沉了一口氣,看了一臉憂鬱的漢辰,又看了隱隱啜泣的四兒,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
漢辰點點頭說:“我託人給她找尋個西洋大夫來看看。”
“我不看,我只用郎中請脈,不要去那種地方看。洋人沒有廉恥心,不能!”
煥睿惶然大悟,嘆氣搖頭。
扶了嫺如下去休息,乖兒懂事地一瘸一拐去隨了嫂子身邊去伺候。
漢辰才說出了實情和諸多的無奈。
“啊,這就是華人的可笑,醫生是治病的,可是國內都抵制西醫,因爲醫者多是男士,要有肌膚之親。老大,你該不會也如此保守吧?”
漢辰迴避五叔的目光,不置可否。
“如果是命和所謂的顏面,你舍取哪邊?”五叔問。
漢辰咬了咬脣說:“如今,我別無選擇,我可以極力去保全嫺姐的命。可是,你要知道嫺姐,她一定不會這麼選擇,否則就不是嫺姐。我如今在找尋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看如何能尋到一個女的西洋婦科醫生。已經託人去找了。”
“我也去幫你問問。”煥睿說,“子清在國外有些朋友。”
“大爺,大爺,門口有客人來尋大少爺。”胡伯提了衣襟大步過來,漢辰望了一眼五叔,好奇地問擦汗的胡伯:“什麼人?請去客廳吧,我就去。”
“哎呀,大少爺,是倪家的二小姐,說是什麼給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送救命仙丹來了,一定要大少爺親自出門去見迎她進門,她才肯進來。”
漢辰哭笑不得,微蹙了眉頭,對五叔紅了臉解釋:“五叔,我託了倪小姐幫嫺姐找大夫,怕是有迴音了。五叔請先去用飯,漢辰去去就回。”
玉凝抱了臂在楊府門口東張西望,來來往往的下人都對她投以好奇的目光。
陽光有些刺眼,玉凝不安分地走動着,猛一回身,險些撞在了大步走來的漢辰身上。
一臉燦爛的笑容,嘴笑得如月牙一般,露出一口潔白的貝齒,玉凝興奮地對漢辰說:“我給你找到了,女的西醫,丹麥留美的婦科醫生,人在香港,明日就到龍城。我可都是爲了你。”
玉凝邀功般地喋喋不休說着自己如何費勁周折找到這女大夫。
漢辰卻低聲對她說:“謝謝你。進府裡說話~~怕不方便~~不如~~不如~~”
漢辰左右看看,街口停了玉凝的那輛敞篷車,她穿了一身馬褲,緊身的絲綢蕾絲翻花襯衫。
“你自己開車來的?”漢辰左右掃視周圍人的眼神,顯得有些不自然的問。
玉凝有些失望,嘟着嘴說:“喝你們楊家一杯茶都這麼難,沒個誠意。算了,你也忙,我不打擾你了。明天帶你媳婦到查理大夫的醫院來吧,做個全面的檢查。真是封建的女人!”
玉凝擺擺手下了臺階離去,走出幾步回頭對漢辰說:“哎,你可欠我一頓大餐,我想好了吃什麼通知你。”
漢辰來到嫺如的房中,她在吃鎮痛的藥,手在顫抖,豆汗淋淋。
乖兒跪在牀旁用溼毛巾爲嫂嫂揩着一頭冷汗,這個舉動反令漢辰驚愕了,心裡一陣酸楚。
平日裡小弟在家最不規矩,調皮任性,除去了搗蛋出些新鮮的頑皮法子,也從來不見他爲誰考慮過。可如今小弟身上帶着傷,他肯定他昨天狠狠的一頓揍足能讓小弟在牀上趴上一週。可此刻小弟竟然忍了自己的痛在伺候嫂嫂。
漢辰的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嗚咽的聲音中他見到了兒子亮兒蹲在牀腳嗚嗚地哭,不停地問:“娘,你怎麼了?娘,不要嚇亮兒。”
嫺如咳嗽幾聲,乖兒急得喊亮兒說:“亮兒,水!茶碗端來。”
四兒眼疾手快地捧了水到嫺如眼前,扶她抿了一口。
“不妨事,和風寒一樣,會好的。乖兒,你帶亮兒去睡,上些藥再睡,聽話,嫂嫂,嫂嫂睡一覺就好了。”
漢辰一陣愧疚,彷彿小弟乖兒對這個大嫂都比自己這個丈夫對嫺如盡責。
他過來坐在了牀邊,結果乖兒手裡的毛巾,在銅盆裡浸溼,擰了一把。乖兒卻機敏的伸手在水盆裡劃了一下對四兒說:“加些溫水來。”
他根本不理會大哥,眼裡似乎只有嫂嫂,這令漢辰又有些彆扭。
一邊安撫着嫺如說:“嫺姐,明天西洋女大夫從香港來,我們快去看看。你忍忍。”
又掃了一眼乖兒吩咐:“去睡吧。”
乖兒的手緊緊抓住嫂嫂的手腕,依依不捨的樣子,遲疑的說:“嫂嫂,你病了要人照顧,今晚乖兒和亮兒陪嫂嫂睡。”
漢辰哭笑不得,心想乖兒一定是在和他慪氣,就沉了臉訓他說:“你都十二歲了,是個小男人了,哪裡見過這麼大的孩子還和嫂嫂睡的,讓人聽去笑掉大牙。”
乖兒瞟了一眼大哥,嘟噥說:“乖兒從小沒娘,嫂嫂就是娘,是大娘說的。嫂嫂病了要人照顧,二十四孝裡的孝子都是和衣不解帶伺候父母的。大哥從來不和嫂嫂同房,那就乖兒勉爲其難照顧嫂嫂了。”
一番話反是如小大人一樣,漢辰都吃驚這是小弟說出的話。乖兒伺候嫂嫂那副盡心的樣子,讓漢辰心酸。
嫺如摟過乖兒摸摸他的頭說:“乖兒,嫂嫂怎麼能讓你照顧嫂嫂呢?乖兒你身上的傷沒好,要去好好休息。”
乖兒一臉燦爛的笑,討好的樣子撒嬌地對嫂嫂說:“不疼了,就是有些腫,一點不疼了。”
哄走了乖兒和亮兒,嫺如堆出笑對漢辰說:“龍弟,姐姐知道你忙。若是太忙,就不必在乎我的病,老毛病了。只是你心情不好時不要打乖兒和亮兒,就是對我最好的藥物了。看把乖兒打的,他不是不聽話,是過去沒有人這麼教他,也是爹爹不曾這麼要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