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聖公案已慢慢接近尾聲,官道旁實了草的人皮也一個個解了下來,被送到各個衙署之中去爲朝官所戒。原本讓朝中上下草木皆兵的錦衣緹騎們也漸漸消了聲息,大明士林原來低迷頹喪的氣氛,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變得更加騰勃起來,應天府處處都是青衣懸劍的新學書生。他們自稱“真儒”,通過改制後的科舉考試,大批量的登上了大明的舞臺。
雖然如今多還只是任一些小官,可他們大都眼界廣闊、學識廣博;又務實肯幹、允文允武,短短數月時間內,他們在民間的官聲,竟是將那些高高在上的舊式官僚老爺們全都比了下去。
因爲此事,鬥敗天花、痊癒出宮的周王朱肅,特地在報紙上發表雄文一章,名曰“少年中國說”,此文一出,把這些方纔上任的新學士子們的心氣再次提到了頂峰,民間的少年兒郎們更是踊躍,許多家中庶子甚至是嫡子主動響應朝廷的號召,要往瀛洲、和林遷居,要仿效昔日華夏先祖所爲,要爲華夏開拓好、經營好這些全新的疆土。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
“五叔,這篇‘少年中國說’,寫的可真好!讀得雄英渾身發燙,恨不得也要爲咱們大明徵戰沙場,創下功業呢!”
馬車之中,朱雄英坐在朱肅身側,正小臉紅紅的唸誦那一篇“少年中國說”。他的天花已然痊癒,牛痘引發的疹子也已褪了。渾身上下除了胳膊上的一處種痘痕跡外,再無一絲其他異常。小傢伙心性堅韌,也沒有因爲天花一事而變得畏首畏尾,病情方好,便鬧騰着想要出宮長見識去。老朱、朱標等卻是驚魂未定,如何能允?倒是朱肅耳根子更軟些,這些日子朱雄英軟磨硬泡,朱肅終是得了老朱的允准,帶着這大侄子出宮透透氣來。
朱肅摸了摸朱雄英的腦袋,笑道:“雄英真有英雄氣概!但是也要知道,並非所有徵戰都能創下功業,若爲功業所迷,好大喜功,往往就會陷入窮兵黷武的局面。你雖然好武,文事卻也不可不學。文武相輔相成,才能做得大事。便是這回科舉娶中的進士們,大多也都是允文允武,腰跨佩劍的。”
朱雄英聞言搶答:“這個我知道!挎着佩劍、學習御馬騎射的,叫做真儒!叔父《三國》裡的那些儒生,都是既能出謀劃策、也能上陣殺敵的。”
“只有懦弱的宋學舊儒,纔會窩在臨安城裡風花雪月、鄙薄武將。雄英日後,也要做文武兼備的漢唐真儒!”
連住在深宮裡的朱雄英都知道舊儒無用,可見如今,舊儒的聲望早已是人人喊打。如今的大明,已是初具昔日漢唐之氣象。
“所以啊,雄英該好好讀書,不可懈怠。縱使想開疆拓土,也該把文武課業都學好了才成。”朱肅笑道。
“嗯!”朱雄英重重點頭,而後又有些委屈:“五叔,雄英素來是有好好學課業的。只是徐、陳幾位先生說的道理,實在是讓雄英想不明白。這才總被他們向爹爹告狀,還打雄英手心。”
“之後,定然會更加努力的學習!”
徐、陳二位太傅,便是昔日大本堂中兩位負責教導朱雄英的大儒。此二人才學雖博,實際上卻是舊學一派,不斷試圖以舊學標準暗地約束朱雄英,教他成爲一個“垂拱而治”“選賢任能”的“守成之君”。朱雄英對此甚爲反感,卻又因爲尊師重道,平日裡不敢輕易置喙。故而在得病沉重時,纔會將心中的志向有感而發,說出“不願做垂拱而治的守成天子,願學五叔開疆拓土”的話來。 此二人慾暗中操縱太孫志向,惹得老朱龍顏大怒。他們自身也參和進了衍聖公案中,如今早已被腰斬棄市了。
叔侄二人正在車中聊着,卻覺得馬車一頓,車外傳來狄猛的聲音:“殿下,太孫殿下,已到鄭國公府了。”
朱雄英雖然出宮,但不慎沾染天花之事還歷歷在目,便是朱肅也不敢此時帶着他出城遊玩。故而今日卻是帶着朱雄英來鄭國公常府串門。常家是朱雄英的舅家,本也該來此報個平安的。
“太孫殿下來了!舅舅看看!”方掀開簾門,早候在門口的鄭國公常茂就迎了上來,抱起朱雄英就用下巴上的絡腮鬍子一陣亂蹭,朱雄英與常茂亦是十分親近,格格歡笑不止。舅甥二人笑鬧了一會,常茂方將朱雄英放下,轉頭看向朱肅:“見過五殿下!見殿下身體康健,老常我也算安心了!”
“常大哥不必客套,且入府說!”朱肅拍了拍常茂的肩。二人昔日並肩轉戰海疆,又在北疆同生共死,完全不用太過客套。
常茂迎了朱肅和朱雄英入內,到得正堂,卻有一人正等在堂上相侯。這人面上生滿麻印,整個人也是瘦的皮包骨頭,見了朱肅、朱雄英進來,急急忙忙的就想跪下身去,不過許是因身體虛弱,卻是一個趔趄,常茂連忙快步扶住,他卻推開常茂的手,固執的向朱肅、朱雄英跪了下來。
“罪臣常升,叩見周王殿下、太孫殿下。罪臣陷太孫入險境,原是罪大惡極,卻賴天家救治,僥倖保得性命……”
“上恩浩蕩,罪臣卻是沒能護持好殿下,實在慚愧,慚愧……”說着,竟是抽噎出聲,面露愧疚後怕之色。
“二舅舅不必哭泣,雄英並沒有責怪舅舅。”朱雄英懂事的避開了常升的大禮,繞到側面將常升扶了起來。
常升是常茂之弟,朱雄英染疫當日,就是常升這個舅舅帶着他去了郊外踏青。卻不料那一處竟已成了疫區,常升自己也染了天花疫病。他的運氣不好,發病也比朱雄英要早上許多,戴思恭治完朱雄英後到了常府,常升已經沒了大半條命。最後雖僥倖治好,卻留下了一身的瘡疤,也傷了本源。
常升昔日也是允文允武,論起自身能力,甚至勝過兄長常茂。常家是朱標與朱雄英日後的左膀右臂,老朱本是要對他寄予厚望的,卻不料竟遭了這一番變故。常升也至此一蹶不振,本來好好一個出彩的勳貴子弟,竟成了這般骨瘦如柴的模樣。
朱肅與朱雄英此來,有一樁要務就是探視常升,好教他消了心中愧疚,重新提振起心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