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唯其實沒說假話,他家中鍋裡真的在燉着雞湯,一隻老母雞燉上幾個時辰,然後再撒上些許蔥花,深夜喝一碗,體力充沛,勞動不累。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清早,曹唯還在吃着早飯,牟斌不經通報就徑直走進內宅,如同回到自己家裡一樣隨意,拿起肉包子就吃了起來。
當他吃到第三個時,曹唯忍不住開口道:“牟帥,早飯還是要以清淡爲主,喝一碗小米粥,再吃幾個素包子,可以舒緩腸胃,有益身心。”
牟斌瞪了他一眼,道:“老夫就喜歡吃肉!你有意見?”
曹唯能看出來牟斌情緒有些不對,盛了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又把醃製的鹹菜往他身前移了移,道:“牟帥,那個楊管事抓到了沒有?”
牟斌端起粥,一口氣喝到底,然後放下碗,道:“抓到了,是在王徐根的家中抓到的……”
曹唯的身體不自覺地抖了一下,顫聲道:“那王徐根的家人……”
“全家老小無一人活命,全都中毒而亡,王徐根的女兒只有七歲。王徐根昨天晚上趁牢役不備,在牢中撞牆自殺了!”
“禽獸不如!”曹唯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憤憤道:“這個楊管事真該千刀萬剮,他到底是何許人也?”
牟斌沉默半晌後,道:“他的骨頭沒有那麼硬,嚴刑拷打之下已經全部招供了,他是寧王府的一個管事,宜合酒樓是寧王名下的產業。”
“寧王?”曹唯悚然一驚,此事牽扯皇親,這意味可就深了!
第一代寧王名叫朱權,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封王,逾二年就藩大寧,其封地最初在長城喜峰口外。
當年燕王朱棣發起靖難之役奪取皇位,爲了收買諸王的支持,得到寧王手中兵馬的協助,用計把寧王朱權挾持了,迫使其兵馬爲自己效力,哄騙朱權:“事成,當中分天下。”
結果朱權還真的被朱棣忽悠瘸了,起兵協助朱棣奪取了天下,做着平分天下的美夢。但是,朱棣當了皇帝后,翻臉不認賬了,別說平分天下,就連朱權原本的封地都被朱棣分封給了蒙古王,而將寧王一脈的封地改成了彈丸之地的南昌,以江西布政司官署爲歷代寧王官邸。
朱權死後,其孫朱奠培嗣位,這個年輕人不知道怎麼跟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關係沒處好,被告了御狀,把自己親兵權也被剝奪了,寧王一脈成了最沒面子的明宗族。
所以說寧王一脈和皇帝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如今朱宸濠繼位,暗地裡準備軍械火器,可以想象那一定不是用來打鳥的……
“寧王遣人偷盜火器軍械,他這是要幹什麼?”
牟斌沉聲道:“陛下也想知道他想幹什麼,所以想派一名欽差巡查江西,明面上的理由是整頓地方吏治,實際上是爲了探查寧王虛實。”
曹唯見牟斌看着自己,心裡瘮得慌,搖頭擺手道:“小子位卑職低,做不了欽差大臣……”
“所以你現在是鎮撫使,執掌北鎮撫司,擢正五品奉政大夫,即日巡查江西。別說老夫平日裡沒有照顧你,這次立功機會就是老夫爲你爭取來的。”
曹唯苦笑道:“牟帥,倘若寧王真的有謀反之心,那江西就是龍潭虎穴,小子此去九死一生了,一個不慎我家娘子就變成了俏寡婦,您還真是照顧我……”
“小子,想要加官晉爵沒有立下功勞可不成,不做出一些實事出來如何能讓手下人信服?如果你真的不幸身亡,那也是命不好,怨不得別人。你走後,家中一切就交由老夫照顧,你就放心地去吧!”
曹唯見事不可更改,正色道:“要我出使江西可以,但是小子有幾個請求。”
牟斌不滿道:“就你小子屁事多,絮絮叨叨的,跟個娘們兒似的。有話就說,老夫盡力而爲。”
“第一,江西兇險,小子身邊必須要有人護衛,外城千戶任豪,百戶錢寧、張猛須和小子一起出使江西!”
“可!”
“第二,小子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出門在外不想被束縛着,所以想要一個便宜行事之權!”
“可!”
“第三,您以後不能隨便踹我,不能將我夾在腋下,您是不知道您腋下的氣味是何等的酸爽……您別這麼等着我,好,就當小子沒說,行了吧!”
牟斌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這兩天去北鎮撫司熟悉一下,老夫年紀大了,已經感覺力不從心了,北鎮撫司權柄不小,你可別做出什麼混賬事。
那些文官都不是什麼好鳥,東廠的那羣死太監更是沒鳥的閹攢貨,你若是被他們抓住什麼把柄,老夫也兜不住,到時候你家娘子可就真成俏寡婦了!
你家醃菜做得不錯,回頭給老夫府上送兩壇,老夫公務繁忙,就不多留了!”
牟斌拿起一個肉包子,起身離去。曹唯看着他的背影,竟看出了一分蕭瑟的意味……
正午剛過,錦衣衛經辦司便將曹唯的告身和牙牌送過來了,同時送過來的還有一件鬥牛服,上繡虯屬獸鬥牛,大紅袍子看起來騷氣側漏,曹唯穿起來感覺自己像一個傻子。
下午時分,曹唯拿着告身和牙牌到了北鎮撫司,校尉們都知道這位新任的鎮撫使與指揮使關係匪淺,所以對他恭敬有加,不敢怠慢絲毫。
這是曹唯第三次來北鎮撫司,第一次來被當值的校尉攔在了門外,第二次也就是昨天晚上,來此審問犯人,如今第三次來就已經成了這裡的大當家。
前兩次來的時候感覺北鎮撫司有種陰森氣氛,就如同一直被烏雲籠罩着,也許是身份不同,他現在再看北鎮撫司竟然有莊嚴肅穆之感。
見過一衆手下後,曹唯來到正東廂房,這裡是牟斌當初辦公的地方,桌上擺放的東西不多,只有幾張宣紙、一個硯臺、一支毛筆以及兩本詩集。
曹唯拿起詩集,啞然失笑,沒想到一向粗魯的牟斌還能看詩,也不知道是附庸風雅,還是附庸風雅……
曹唯翻開詩集,幾張紙筏不經意間飄落在地,他俯身想要將紙筏撿起來,卻發現紙筏上面寫的竟然都是他當初在揚州府時所作的三首梅花詩。
曹唯又默默地將紙筏又夾在詩集裡,心中意味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