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些時候看人也不能往名字上看,就比如武大郎不會武,西門慶最後的結局也不太歡慶。
小黑勇鬥,從名字上看好像是一個精悍好鬥的猛人,但恰恰相反,他卻是一個慈眉善目肥頭大耳肚子稍大的和尚,而且還是西園寺的掌寺。
西園寺雖說是個寺廟,但實際上是一個莊子,小黑勇鬥是掌寺,也就是西園寺的主事之人,能做西園寺的掌寺不是因爲他有多德高望重,而是因爲他的父親以前就是掌寺。倭國寺廟代代相傳,父子相承。
寺裡來了一夥惡人,小黑勇鬥淡定而心疼,淡定是因爲他篤定自己這些和尚丟不了性命,在整個扶桑大多數人都對和尚尊敬有加,即便是最兇惡的浪人武士也不會對和尚下手,所以雖然被關在了柴房裡,性命卻是無憂的。
心疼則是心疼寺裡的東西,一旦遭了匪,寺裡一些好東西恐怕都會遭殃,庫房裡的糧食還有很多,不知道最後能剩下多少,佛殿中的大佛渡了一層金,也不知道這夥強盜會不會起貪心。
至於後院養的那十幾頭豬,一定已經遭了毒手,殺豬聲聲聲入耳,豬肉香香味怡人,柴房裡的僧人們口咽吐沫,肚中響動。
這些東西都是要上供給主寺廟的,若是沒了恐怕不好交代,所以小黑勇鬥心很疼,就好像有一根銀針紮在胸口上,三淺一深,疼得很有規律。
門開了,一個穿着僧袍的光頭和尚走進來,直接走到小黑勇斗的身邊,道:“掌寺還記得我嗎?”
西園寺中所有的和尚小黑勇鬥都認識,這個和尚他卻沒有半點印象,他認真打量了一番,搖頭道:“衲子不認識你。”
豐臣順義笑道:“時間太久,掌寺興許是忘了,五年前我也是穿着僧袍來到此處,飢寒交迫,掌寺也說沒見過我,還說我偷了僧袍有辱佛門,讓僧人打了我一頓,並扒下了僧袍,掌寺想起來了嗎?”
小黑勇鬥臉色一變,雖然他記不清豐臣順義的長相了,但是提起僧袍一事他卻記憶猶新。
西園寺收和尚並不是那麼隨意的事,每次收人都要舉佛禮,共誦佛經,當衆剃度。小黑勇鬥是城外西園寺的掌寺,城內西園寺若是有新人他一定是認得的,所以當初豐臣順義穿着僧袍來到西園寺,他一眼就看出豐臣順義是個假和尚,這才讓人給他一頓打,並將他趕出寺外。
後來他去城內西園寺上供,將那件僧袍也帶上了,詢問到底是誰丟的,沒想到失主竟然是法然上人,這時他纔想起來,當時那個假和尚就是說法然上人讓他去的,只是他沒有相信罷了。
“佛家因果,種惡因,得惡果,師弟,你將來恐怕會有一場劫數!”
小黑勇鬥至今忘不了法然上人看自己的眼神,帶着憐憫,帶着惋惜,還帶着一些令他看不穿的色彩。
小黑勇鬥沉默片刻,道:“外面的匪人是你招來的嗎?你想怎樣?”
“法然上人今日圓寂了!”
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小黑勇鬥震驚萬分,法然上人一直都是西園寺的象徵,有法然上人的西園寺才叫西園寺,如今法然上人圓寂,西園寺還叫西園寺嗎?
“不是我……”
豐臣順義見小黑勇鬥看向自己,道:“法然上人說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想要去問問佛,這才圓寂!當初就是他將僧袍贈送給我,讓我出城尋你,不料掌寺根本不聽我言語,直接讓人打我一頓趕出寺外,如今我所穿的這件僧袍,也是法然上人送我的,不知上人信不信?”
小黑勇鬥注視他,點頭道:“衲子信!”
豐臣順義突然大笑起來,指着小黑勇鬥道:“當初若是今日這般場景,掌寺是不是也會相信?原來一個人話語的真假不在於真相與否,而在於說話人所處的位置,站的高度。
今日我來尋掌寺並不是爲了侮辱報復,而是有一事相求,掌寺若是答應,以前重重恩怨一筆勾銷,掌寺若是不答應……”
豐臣順義往小黑勇鬥身後瞧一瞧,面露狠色,道:“您的這些僧人弟子中應該有您的子嗣吧……”
小黑勇鬥臉色蒼白,道:“你所求何事?”
“法然上人救我兩次,我能活到今天全靠他宅心仁厚,如今他圓寂,我想去祭奠他一番,但是我又不能公然露面,所以希望掌寺能夠帶我去西園寺祭奠法然上人。”
小黑勇鬥舒了口氣,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很爲難的事,他不知道豐臣順義的身份,只是以爲豐臣順義是盜匪,所以纔不敢進城。
“法然師兄圓寂,衲子理所應當前去祭奠,你有報恩之心,衲子自然不會拒絕,明日你便隨衲子一起去祭奠吧。”
“有兩件事要和掌寺說清楚,第一、寺中的僧人只能帶走一半,因爲我信不過掌寺,若是掌寺在城內說出我的身份,那我就性命堪憂了,若是我死了,總要有人爲我陪葬!
其二、我要帶上二十人隨行,讓他們挑上香燭和魂龕,爲法然上人送行,掌寺若是有什麼東西要帶去主寺,我也不妨送您一程。”
小黑勇鬥本是想將寺中所有僧人都帶走,以免最後遭了劫,但是很顯然現在是不行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擡頭可能會被撞得頭破血流。至於帶上香燭和魂龕,他倒是一點意見沒有,畢竟就算豐臣順義不帶,他也要準備一些。
每個月給主寺上供東西都要請一些附近的農夫將東西擡到西園寺,如今既然他們有人手,小黑勇鬥自然應允。
豐臣順義見小黑勇鬥點頭,滿意地笑了笑,正要出門卻聽小黑勇鬥道:“能不能送些吃食過來,從昨晚開始僧人們都沒有進食了……”
豐臣順義冷哼一聲,道:“當年你將我毒打一頓放在西園城外,我遍體鱗傷地躺在野處,差點就活不下去……你知道老鼠是什麼味道嗎?生老鼠肉帶着一股土腥味,跟着毛髮一起吃還能聞見些許臭味,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的,掌寺若是腹中飢餓不妨找找這柴房有沒有老鼠!”
豐臣順義說完轉身離去,房門又被重新鎖起來。小黑勇鬥臉色鐵青,良久以後才嘆了口氣,閉目養神起來。
“劫數,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