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銘者,或歌功頌德,或申明鑑戒,永誌不忘
沒有像後世的小說和電視劇裡面,說孩子一出生就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最起碼朱瞻壑沒有,他只是覺得心裡有些異樣。
與其說是血脈相連,倒不如說是第一次正式面對父親這個角色時的無措,是一種很新奇,也很怪異的感覺。
“怎麼樣?”吳王妃滿臉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當爹了,有什麼感覺?”
“感覺?”朱瞻壑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捧着個地雷。
“還行……吧……”
“行了行了,在這一點上你是一點兒都不像你爹。”吳王妃臉上的慈愛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沒好氣的白眼。
“當年你出生的時候你爹和你一樣都是在戰場上,但是你爹和你不一樣,他下了戰場就跟擺弄刀劍似的抱着你就玩兒,你倒好……”
說着,吳王妃給了父子倆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怕什麼?這是你的孩子!看你這樣子,像是捧着什麼能要人命的東西似的。”
……
朱瞻壑很是無辜地聳了聳肩:“這不是沒經驗嘛,我哪裡經歷過這個?”
“去去去!一邊兒去!”
眼看着孩子已經因爲朱瞻壑抱的姿勢不對而開始扭動,吳王妃就知道孩子是要哭了,趕緊把朱瞻壑推到一邊,把孩子搶了過來。
“行了行了,這事兒就交給你娘吧,你還是想想孩子的名字吧。”
朱高煦也是覺得自己兒子的樣子有些好笑,拉着兒子坐了下來。
“名字啊……”朱瞻壑隨着父親的力道坐了下來,看着面前的茶杯,若有所思。
“對啊,名字。”朱高煦點了點頭。
“本來我是想着給起一個的,但是想想還是算了,咱們爺倆兒的思想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到底是你的孩子,對他有什麼樣的期望什麼樣的展望那都是你的事情,這方面我不如你。”
“所以啊,這名字還是交給你來起吧。”
朱瞻壑也沒有擡頭,就這麼靜靜地看着面前的茶杯,似乎是被茶杯給吸引了。
朱家起名字,說好起也好起,說不好起也不好起。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早就定下了朱家後世兒孫取名字的規律,比如當初的太子朱標一脈是“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順道宜逢吉、師良善用晟”。
至於太宗皇帝這一脈則是“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
姓氏是朱,這個不用說。
有了太祖高皇帝的規矩,到了朱瞻壑兒子這一代,名字的第二個字就是祁,比如正統皇帝朱祁鎮的名字。
所以,朱瞻壑要想的就是名字的第三個字,而且這第三個字也是有規矩的。
太祖高皇帝定下規矩,朱氏子孫名字的最後一個字要按照五行相生的規律來起。
五行相生,《春秋繁露·五行之義》說:“木,五行之始也”,所以太祖高皇帝的兒子在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上都是木字旁,比如朱標、朱棣、等。
等到了第三代,也就是朱高煦這一代就是木生火,得取以火爲偏旁部首的字。
比如朱高熾的熾和朱高燧的燧以及朱高爔的爔,都是火字旁,至於唯一一個特殊的朱高煦,看似不合理但實際上也是合理的。
煦字的偏旁部首看似是水字底,和火不僅沒關係還相剋,但實際上把煦字拆開,原本是偏旁部首的水字底也是個單獨的字,這個字就是灬。
灬,在古代同火,指的是物體燃燒的時候所發出的光和焰。
再後來,火生土,就是朱瞻基、朱瞻壑這些以土爲偏旁部首的了,然後是土生金。
以金爲偏旁部首的字……
朱瞻壑在腦中迅速的頭腦風暴了一下,然後猛地擡頭,雙眼中有着亮閃閃的光芒。
“想好了?”朱高煦見狀趕忙開口。
“嗯,想好了。”朱瞻壑笑着點點頭,伸手蘸了蘸茶杯中的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
“這是……銘?”朱高煦看了看兒子,有些不解,但也有些瞭然。
“嗯,銘,刻在器物上的文字,有的歌頌功德,有的申明鑑戒,永誌不忘。”
“歌頌功德也好,申明鑑戒也好,路,我給他鋪好了,這個銘字,希望他能牢記祖上的榮光,也時刻警戒,不忘朱家子孫的使命。”
“銘……朱祁銘……”朱高煦微微點頭,他感覺還不錯。
“可以,符合老祖宗的規矩,含義也不錯,那就這麼定了?”
“就這麼定了吧。”朱瞻壑轉頭看向了屋內,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他仍舊直直的看着門口的方向。
“這個孩子,或許天資平凡,或許是他自己選擇的,亦或者他自己也沒得選,但既然生在了我們朱家,生在了咱們這一脈,生做了我的兒子,那就沒得選了。”
“其實,我並不願意把這些強加給他,但是……”
說到這裡,朱瞻壑轉過頭,看着面前茶杯裡倒映出的自己的臉,語氣有些自艾。
“沒有辦法……”
“是啊……”朱高煦聞言也是長嘆一聲。
“沒有辦法……”
……
朱家的這一代,和當年太宗皇帝那一脈一樣,沒有辦法。
或許老和尚當年說的是對的,這朱家人的手上,遲早還是要沾上朱家人的血。
……
是夜。
朱瞻壑站在窗前,透過皇宮新換上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天空。
其實,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歡回來,因爲只要他回來,就得面對一些他不願意面對的東西。
相比面對內部的爭鬥,他還是更喜歡在歐洲打仗,喜歡那種可以毫無顧忌地殺戮,不用顧及任何後果的感覺。
然而現在……
朱瞻壑微微偏頭,看了看身後正在酣睡的胡善淑,又看了看旁邊小牀上的朱祁銘。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
人,尤其是男人,成熟往往就在一瞬之間,而這個一瞬之間通常都是某種變故。
或是親人的離世,亦或者是親朋的付出,又或者是某一個瞬間的明悟。
對於朱瞻壑來說,是自己兒子的降生,讓他開始設想未來,開始給未來鋪路。
……
翌日,清晨。
看了一眼身邊還在睡夢中的妻子,朱瞻壑輕手輕腳的起身下牀。
簡單的洗漱一番之後,朱瞻壑在偏室更衣束髮。
“世子殿下,陳尚書等人已經到了,正在偏殿等候。”
“您離京這段時間的事務,吳王殿下也早就做好了整合,昨天晚上就已經放在您的書房裡了。”
“還有就是東察合臺汗國的事情,因爲其只在東歐戰場有過些許的小動作,沒有對中原出手,所以吳王殿下並沒有着急處理,而是想等您回來拿個章程。”
朱高煦的貼身護衛朱恆站在朱瞻壑的身後,手裡捧着一個小冊子,如數家珍的將這段時間的事情都報告給了朱瞻壑,尤其是亟待處理的一些事情。
比如東察合臺汗國。
“東歐戰場那邊出事兒之後,東察合臺汗國有沒有什麼動作?”朱瞻壑一邊任由宮女給他束髮,一邊開口問着。
“比如說對中原或者其他地方的邊界地區佈防,亦或者是派人來京等等。”
“回世子殿下,暫時沒有。”朱恆收起了手中的小冊子,躬身答道。
“我知道了。”
宮女正好給朱瞻壑束好頭髮,躬身退走,朱瞻壑也站起了身,朝着殿外走去。
“從東歐戰場異變開始到現在的公文,尤其是東察合臺汗國邊界地區動向的那些,都送到我的書房裡去。”
“朱凌朱平,你們喊陳循去書房。”
“是……”
……
書房。
朱瞻壑手裡拿着一碗粥,一邊喝着一邊看着面前的公文。
這裡有一部分是他看過的,朱恆提早做了分類,將其放在了最邊上的位置,朱瞻壑面前的是他點名要的東察合臺汗國相關的公文,右手邊則是這兩年各地稅收等重要文書,左手邊則是一些相對來說不是很重要的公文。
比如說香州府各地開礦事宜、駐紮在倭國的明軍在消耗方面之類的事情。
“陳循。”朱瞻壑放下了手裡的粥碗,將一份公文推了出去。
“關西七衛那邊現在的駐防將領是誰?”
陳循聞言從袖中掏出了一份小冊子,翻了幾下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回世子殿下,年前是徐亨,最近一次換防是年初七,換防的將領是李彬。”
邊塞駐防,尤其是靠近東察合臺汗國的關西七衛,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東察合臺汗國本就小動作不斷,關西七衛也不是很安生,爲防發生意外,駐防的將領基本上都是李彬和徐亨二人,因爲只有他們兩人才是吳王一脈最信任的武將。
嗯……應該說是目前在京的武將中,他們倆是最值得吳王一脈信任的。
“告訴他們,可以適當的給點兒壓力,比如說爲難一下從關西七衛過境的東察合臺汗國的商人之類的。”
“吃拿卡要也可以,不過注意點影響,讓他們自己有個度。”
“是。”陳循低頭應聲。
有些黑暗中的事情其實是不可能被完全消滅的,而且朱瞻壑也不在意那些人適當的中飽私囊,只要不太過分,朱瞻壑還是允許的。
畢竟,這個時代的人比後世還現實,努力向上爬的最大目的還是爲了家人和子孫後代能夠享福。
“北方草原這邊……”將那份寫着東察合臺汗國和關西七衛事情的摺子推給陳循,朱瞻壑又拿出來了另外一份公文。
“此前先帝率軍和瓦剌決戰,按照當時決戰雙方約定的,瓦剌應該退居斡難河以北地區。”
“等開春,讓工部派些人去草原,以修建馬場以供放牧養馬的名義,在那裡建幾個衛所。”
“至於駐紮的人,不必太多,就暫定四個衛所吧,駐紮人數四萬人就可以了,畢竟是以養馬放牧爲名義的。”
“不過衛所建立之後,一旦發現瓦剌人越境放牧的現象就必須嚴肅處理,抵抗者可以就地處決,投降者牛羊充公,人就帶回來送去香州府開礦,不必留情!”
“是!”陳循心下一凜,但也有些興奮。
記吃不記打,或許說的就是人,可能也只有人才會三番五次的在雷區試探。
當年宣德皇帝雖然是爲了兒子正統皇帝而選擇孤注一擲,但不得不說還是有效果的,最起碼是把瓦剌給打跑了。
不過,後來隨着朱瞻壑再次前往歐洲戰場,同時宣德皇帝駕崩的消息也傳到了草原,那羣記吃不記打的東西就再次開始蠢蠢欲動。
這兩年,朱瞻壑沒有騰出手來處理他們,而陳循他們只有在遭遇緊急情況的時候才能調兵佈防,所以就一直沒管他們。
現在朱瞻壑都直接定章程了,說明以後對瓦剌就是零容忍了。
“另外,這是怎麼回事兒?”朱瞻壑將那份瓦剌相關的摺子推到陳循的面前,和那封摺子一起的還有另外一份兒。
陳循連忙湊過去,一看才發現那是去年工舉的摺子。
“回世子殿下,去年工舉,一共篩選出來了兩人,這兩人拿出來參加工舉的發明都是很有用的,但是此前您說,參加工舉的人一旦入選,就可封爵。”
“咱們大明也是第一次舉辦工舉,對此也沒什麼經驗,所以就暫時壓着了。”
“你也說了,此前我說過工舉一旦入選就可封爵,爲什麼沒封?”朱瞻壑看着陳循,表情嚴肅。
“世子殿下,這封爵,是不是有些……”
朱瞻壑的語氣不是很好,讓陳循心裡直突突。
但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只能說朱瞻壑這一步有些邁得太大了。
此前,所有人都覺得朱瞻壑是千金買馬骨,是想通過工舉這個方式,最終獲得像是火炮、白磷蛋這種級別的發明。
按理來說,這種級別的發明足夠封爵了,畢竟現在的大明已經深刻的認識到了火器重要性。
但封爵一事,除了朱瞻壑之外,幾乎所有人,包括朱高煦都覺得有些不太妥當。
這主要還是因爲明朝爵位的特殊性。
大明的爵位分宗室和勳戚兩種,宗室的和這事兒沒關係,主要是勳戚的封爵制度。
一直以來,公侯伯子男的爵位制度延續了很久很久,明初的時候也是這樣延續下來的,但是後來大明革除了子爵和男爵,也就是說自那之後,大明就只有公侯伯三個爵位了。
朱瞻壑之前說,凡工舉入選者即可封爵,而按照大明的規矩,封爵的話就是伯爵起步。
這個起點有些高了。
除此之外,大明對封爵還有其他的規矩,比如說“凡爵非社稷軍功不得封,封號非特旨不得予”。
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除非是軍功,而且還是很大很大的軍功纔可以封爵。
因爲這個原因,這才導致工舉的事情一拖就是半年多,拖到了朱瞻壑回來都沒定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