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世事無常?
當閩王鄭經染疾身死的消息經電報傳至山海關的時候,對於數日前剛抵達山海關,正謀劃着進取京師諸事的衆人來說,無不是感嘆着世事無常。
無論是任何人只要提及鄭經的身故,無不是隻覺世事無常,不可預期。而在另一方面,他們卻又不得不讚嘆着鄭經的明智。
“這鄭經臨了臨了,總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錢磊嘴上這般說着,神情卻顯得頗爲輕鬆,在此之前,最讓人擔心的就是閩王的態度,現在隨着鄭經的一句“大小決於淮王”,閩系便再也不是什麼威脅了。
“這天下,也就是大王能保全鄭家,換成其它任何人,主弱臣強,安穩得了一時時,卻安穩不了一世,即便是如霍光,亦也曾廢立。若是碰着強臣,指不定最後還得落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對於錢磊的這番話,朱明忠只是略微點了點頭,鄭經確實很聰明,他知道自己是絕不會爲難一個襁褓幼兒的,而且其如此託孤之後,不但會保其周全,還會保其王位。
這個鄭經……確實想明白了一些事。只是……
“殺鄭芝龍、殺鄭襲,說起來,這鄭經也算是心狠手辣啊!”
這般感嘆之餘,朱明忠的心裡卻長嘆口氣,對於外界來說,鄭經是染疾身亡,甚至可以歸於“天理報應”。
可實際上呢?
“大王,現在鄭經身死,閩系歸順,只待掃除李賊之後,天下既可安定,以臣看,現在可先命張蒼水暫駐南京,安撫鄭家諸將,令其歸順,同時可以派遣偏師,西征湖廣……”
錢磊的建議,其實是早就擬定的計劃,爲了儘快蕩平李子淵,忠義軍將會進行兩線作戰,一路是以長江水師爲主力,在鄭家軍和江西明軍的配合下,進攻湖廣,直搗其根基,而另一路則是從山海關直取京師。南北兩路並舉之下,李子淵必將陷入首尾難顧、顧此失彼的境地。
只不過,對於這一切,朱明忠尚另有打算。
“可以先命蒼水留守南京,至於出兵一事……”
沉吟片刻,朱明忠搖頭說道。
“暫緩出兵,如果孤所料不差的話,這幾日,長沙那邊應該就會有消息傳來。”
長沙有消息傳來?
錢磊把目光投向石磊,然後問道。
“軍正司對長沙那裡另有計劃?”
“洪承疇是西南諸賊之首領,若是其一意頑抗到底,那麼西南戰事必將持續數年之久,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所以根據大王的命令,我已經命人於其幕府內加以謀略,如若一切順利的話,這幾日,應該就會有消息傳來。”
“大王,洪賊萬萬不可收降!”
石磊的話聲這邊剛落,那邊錢磊便急忙勸說道。
“洪賊爲一已之私,甘願爲清虜驅使,他日清虜入關,殺我漢人億兆皆是由其所害,或是大王收降洪賊,勢必將爲天下所不恥!”
起身長揖的錢磊義正詞嚴的說道,或許,一直以來錢磊都主張可以適當招降,但是,另一方面,他卻非常清楚,什麼人可以招降,什麼人絕不能招降。
“天下但凡降清者,皆可以納其降,唯洪賊萬萬不可納其降,否則,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再一次長揖,鞠身不起的錢磊義正詞嚴的說道,
“請大王收回成命!”
謀略,那謀略自然是要納降了,這種謀略在錢磊看來,是絕對不可取的。他甚至已經在心裡打定主意,即便是大王現在納了姓洪的降,他也會密告清河參軍府,請其在途中殺死洪承疇,絕不能容其活着見到大王。
“炳奇!”
看着長揖不起的錢磊,朱明忠的心裡略有所感的說道。
“你放心……洪承疇必死!”
無論如何,朱明忠都不可能放過洪承疇的。
“不但他必須死,洪家上下九族,雖說不恥其爲人,但其罪難贖,亦理應加以流放!”
與其它人不同,在提及洪家人時,朱明忠用“理應”兩字,這是因爲洪家人與洪承疇截然不同。更與後世的洪家人以洪承疇爲榮不同,在這個時候,洪家人皆不恥其爲人,甚至就連其母親,也是不恥其爲人。
順治四年,洪承疇從江南總督任上奉召回京後,派人奉迎老母北上,說是要好好盡一番孝思。及至奉派迎接的人到達福建南安,洪母居然束裝就道,一副真準備去接受兒子奉養的架勢。當時四方鄉親,無不詫異,認爲以洪母之爲人,何以會一改素節?哪知洪老太太到了京師一下車,看見跪迎的兒子,便掄起棗木柺杖,劈頭劈臉一頓好打,口中不停地罵道:“你這個不孝的畜生!我七十多歲了,你教我到旗下來當老媽子?我打死你,替天下人除害!”當時,洪承疇已爲滿清鑲黃旗漢軍,按清朝定製,旗下命婦必須輪番入侍太后。洪老太太兩千裡迢迢路程,不辭辛苦,艱難跋涉,借題發揮,就是要爲前明遺民出一口惡氣。其民族氣節備受後人讚譽,洪母罵子也成爲傳統忠義教育中典型的事例。
洪承疇降清後,高官厚祿,威勢顯赫,但其親朋故舊卻視之爲奇恥大辱。洪承疇任五省經略回鄉省親時,擇地於泉州建造豪華府第,只是他所建府第,竟沒有一個親人願意居住。
洪府落成後,洪承疇曾親往家鄉叩請母親前來居住。但洪老太太深明大義,故意穿着出嫁時的明朝衣裳,端坐在堂上,就是不肯住洪承疇所建的府第。洪承疇又去找他的弟弟洪承畯勸說母親,但其弟痛於國亡兄降,發誓“頭不頂清朝天,腳不踏清朝地”。在家鄉英都修造了一隻木船,然後攜母親坐在船裡,泛舟於江上,從此過着隱居生活。在洪母去世後,時人爲紀念他們的氣節,在他們孤舟隱居的石壁上,刻下“素月孤舟”四個大字。
在婆母的影響下,洪承疇的妻子蓮心愧於丈夫的投降變節,憤然削去頭髮住進了尼姑庵。親故不齒,鄉里難容,洪承疇只好怏怏返回,只是在泉州古城留下了一座無人居住的府衙。而在歷史上,其至死也未能獲准安葬祖墳,只能安葬於千里之外的京城。
對於這樣深明大義的家人,朱明忠自然不忍將其流放至海外,所以在說話時,自然也留了幾分餘地,對漢奸家眷、親族的流放並不是絕對的。至少像洪家人這樣深明大義的是絕不會流放的。非但不應該流放,而且還應該加以褒獎。可即便是如此,有些事情,也必須去做。
“洪家舉族上下皆是深明大衣之士,自然不應流放!”
大王的回答,這才讓錢磊鬆口氣,只要不是收降洪承疇就好,在點頭表示贊之餘,他又問道。
“那大王準備如何安排洪承疇?”
或許說,是如何殺洪承疇纔對,當然,錢磊並沒有這麼問,這並不妨礙石磊直截了當的告訴他答案。
“已經有了安排,應該這幾日就會有其死信傳來。”
石磊的直截了當的回答,並沒有讓錢磊有絲毫的反感,甚至有些可惜的說道。
“只可惜,若非是爲了天下百姓不至於流離失所,像洪承疇那樣的人,即便是碎屍萬段,也是不解我天下百姓之恨!”
對於錢磊言語中流露出來的恨意,朱明忠只是微微一笑,然後說道。
“炳奇,有時候……殺人誅心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朱明忠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也許是因爲所有的事情盡在掌握之中,所以心底自然極爲舒暢。
隨後三人又談了些其它的話題,在錢磊離開之後,看着石磊,朱明忠稍作沉默之後,看着石磊問道。
“孤會不會太過心狠了!”
有時候,一些話即便當着親信心腹也不能說,錢磊或許忠心耿耿,但是他不一定能夠理解朱明忠的一些決定,但是石磊卻能理解,出身錦衣衛的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去做的。
“大王,爲天下百姓,只能如此了!”
這個理由,或許就是所謂的“大義”吧!
爲了這兩個字,朱明忠不得不讓自己做出一些決定。而現在,結果已經顯現出來,甚至結果比最初預想的更好,甚至都不需要插手其中,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這件事……”
沉吟着,朱明忠並沒有說話,而石磊同樣保持着沉默,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永遠都不能曝光,有時有必要讓人民相信君主是“集美德於一身的人”,所以,這件事必須要加以保密。
“閩王染病身故,實屬天命。”
良久之後,石磊口中道出了這句話來,世事無常,誰能有違天命?儘管他這麼說,但瞭解其中真相的朱明忠只是略無奈的搖頭輕嘆口氣,唯一能讓他有些安慰的,恐怕就是這先後身死的兩人,“暴病”皆有不同,即便是天下人有所懷疑,也沒有任何證據。想着自己的無奈,一聲長嘆後,朱明忠凝視着遠方說道。
“待到洪賊解決之後,一切自可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