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靖笑着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說道:“大哥,從邸報上能知道,南來北往的客商也帶來不少消息,山東、河南、湖廣、福建、江西甚至北直隸,處處鬧災,各處都有聚衆作亂的禍事,這天下漸漸不穩了。”
亭子裡安靜下來,趙進看了看陳晃和劉勇,目光交流,大家眼中都有疑惑不解,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談到了邸報和天下大勢。
“大哥,外面災荒連連,民不聊生,可咱們趙字營卻錢糧充足,兵強馬壯,趙字營家丁雖說不過三千,可真要動員,徐州、淮安府數萬青壯不難”
王兆靖繼續說道,他臉上一直帶着微笑,趙進神色淡然,陳晃的眉頭皺起,神情嚴肅,而劉勇則是站起環視一圈,木亭周圍最近的家丁也在十步開外。
“大哥,咱們徐州地處樞紐,向北就是山東和北直隸,向南就是江南腹心之地,山東糜爛,無可阻擋,可以一路向北,至於向南,淮安府和揚州府哪有敢阻攔我們趙字營的”
王兆靖侃侃而談,陳晃臉色陰沉的可怕,要放在往常,他肯定會毫不客氣的呵斥,可此時卻一直沉默着沒有出聲,劉勇只是盯着趙進看。
不過王兆靖到此爲止,也沒有把話說盡,趙進目光則是移向外面,沉默不語,王兆靖左右看看,臉上又有笑容浮現,還沒等他說話,趙進卻開口了:“你是說造反嗎?”
木亭中幾人齊齊一震,王兆靖那番話其實說得很明白了,但沒有點明這個關鍵,趙進卻淡然說出。
“造反”這個詞一說,連王兆靖臉上的笑容都變得尷尬,劉勇上前一步急忙說道:“大哥,慎言。”
趙進搖搖頭說道:“自家兄弟沒什麼不能講的,說出來也不是壞事,總比藏在心裡好。”
劉勇猶豫了下,卻走向木亭邊,對已經在遠處的家丁們示意,讓他們再走遠些,做完這個,才沉默的轉身回來。
“向北可以直入京城,向南可以佔住江南,這兩件事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你覺得處處糜爛,可你卻沒有注意到,這一年處處災荒民亂,可現在各處卻什麼動靜都沒有,山東聚衆反亂的那麼多,可官兵一到,立刻就是灰飛煙滅。”趙進肅聲說道。
王兆靖臉上帶着微笑,只是點頭,趙進又是說道:“咱們的確在樞紐之地,北上南下都容易的很,可同樣的,這邊水陸交通都如此便利,一旦有事,立刻就是大兵雲集,南北直隸、河南、山東這幾處都是大明要緊的地方,平時就屯紮重兵,萬一有事,幾萬十萬的兵馬聚集過來,咱們這戰力又算得了什麼,那幾萬青壯能頂什麼,真正開打的還不是趙字營的家丁,幾千對幾萬十萬的官兵,勝算有多少?”
說出這話,邊上的陳晃卻開口了:“我聽我爺爺說過,官軍裡能打的就是軍將身邊的親衛家丁,其他的還不如流民,十萬官兵裡能有多少親衛家丁,我看也就是三千不到,咱們趙字營三千家丁,那裡比他們差了,每個家丁都是精銳。”
趙進聽到這個,皺眉說道:“大旱,自信不是錯,可自大自傲卻是壞事,咱們打的是團練私兵,盜匪流賊,和多少官兵打過,怎麼就能這麼去想”
“黎大津和那李和都說過,當日草窩子裡圍攻流民寨的就是官兵,而且還是狼山副總兵手裡數得着的營頭,這樣的兵馬在咱們趙字營面前都不堪一擊,其他的又能強到什麼地方,我現在不覺得自大,我只是奇怪,奇怪咱們爲什麼這麼強,奇怪官軍爲什麼這麼弱,那參將周寶祿手裡的兵咱們也都看到,除了那些家丁騎兵還像個樣子,其他的算是什麼?”陳晃說得很認真。
王兆靖點點頭,微笑說道:“我聽河叔講過,南直隸的兵馬在天下各處不算弱了,南直隸的兵馬在咱們面前都這麼不堪一擊,其他處的又能如何?”
趙進臉上露出苦笑,搖頭說道:“說來說去,我們也只是這三千,再怎麼精強,別人也能把我們消耗於淨,而且你們說的這幾個例子並不能證明什麼,我們還是沒有把握。”
說到這裡,王兆靖的神色變得嚴肅鄭重,不過趙進繼續說道:“你們覺得這麼有把握?可你們知道不知道,只要我們說要造反,我們辛辛苦苦練起來的幾千家丁會散去大半,甚至會直接對我們刀兵相向?”
亭子裡安靜,趙進又是問道:“你們知道不知道,現在我們一道命令,徐州各處。淮安府北邊各處沒有敢不聽的,出錢出人都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可你一旦打出這個旗號,這些人會立刻和我們對着於,到時候你不要說糾集數萬青壯,恐怕我們要對付的就是這數萬青壯”
“他們不敢”陳晃簡短說道。
“沒什麼不敢,距離我們近的不敢,可是會三心二意,距離我們遠的會立刻動手,方方面面會想着在我們身上吃一塊肉,到時候朋友變成敵人,我們會陷入汪洋大海之中。”趙進說得很有力。
王兆靖緩緩點頭,陳晃沉默下來,劉勇吁了口氣,趙進放緩語氣說道:“人心所向,天下人都以爲大明朝廷纔是正朔,覺得他是萬年不移,我們一動,不得人心,也無人相信,無人願意相助,下場只有覆亡。”
陳晃低下頭,只是摸着刀鞘不出聲,王兆靖臉上神色變幻,最後換成了心悅誠服的笑容,作揖施禮說道:“大哥想的很清楚,大哥若能這麼想,小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咱們趙字營可以保持這繁華富貴,不用擔心有什麼大禍。”
“你又在試探?你這心思拐彎也太多了吧?”趙進反應過來,哭笑不得的說道。
王兆靖笑着搖頭說道:“小弟一是想要看大哥心思,二是的確覺得動心,但大哥的擔心,小弟也是想到,大哥能意識到這個風險,小弟沒什麼可說了。
趙進笑了笑,王兆靖這番話幾分假幾分真,不過他也不想細究。
陳晃卻伸手指向外面,肅聲說道:“刀在鞘裡放久了就會生鏽,咱們練出這樣的精強隊伍,如果總是放着不用,你覺得無趣無聊,你以爲他們就不會嗎
難得看到陳晃有這樣激動的時候,沒等其他人說話,陳晃又開口說道:“前幾天家裡人給我說了門親事,咱們趙字營的家丁也都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等他們一個個成家生子,有了拖累顧慮,就不會跟着我們一起,到那時,一切就白費了”
“可現在要做什麼,那就是必死無疑,且不說沒什麼成功的可能,只怕連復起都難了,要賭嗎?”趙進皺眉反問。
陳晃手中刀鞘重重敲打亭子的地面,碰碰作響,打了幾下,劉勇正要準備上前勸說,陳晃停了動作,長吐一口氣說道:“賭不起,也沒人和我們賭,但我真是不甘心,有趙字營這樣的力量,我們總該做點什麼”
說完這個,陳晃的情緒也平復下來,卻有些意興索然的樣子,靠在邊上並不出聲。
趙進看看陳晃,又看看王兆靖,最後看向劉勇,劉勇臉上也有苦笑,趙進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你們什麼時候有的這個心思,我一直強調咱們趙字營是看家護院的家丁團練,一直在官府王法之下小心翼翼做事,就是怕別人以爲我們有這個心思,我一直說的是保境安民,也是怕別人誤會什麼,若外面有人以爲,不管我們真這麼想假這麼想,那就會立刻招致大禍,倒是沒想到,我竭力避免,你們倒”
一直沒怎麼開口的劉勇咳嗽了聲說道:“大哥,那天聽周先生說過,什麼‘身懷利刃,殺心自起,,咱們趙字營這麼精強,官兵和其他土豪的團練私兵又這麼弱,二哥和三哥這麼想也不奇怪,就是小弟”
聽到這個,趙進嘿然一聲,指着王兆靖的說道:“讀書人心眼多,你以爲他真這麼想嗎?那可真未必。”
王兆靖只是笑着欠欠身,劉勇表情卻有些爲難,在那裡猶豫了下,還是問道:“大哥你怎麼想的?你說出來,兄弟們也就有底了,真要爲難,不說也行
這個問題問出,王兆靖和陳晃都看向趙進,趙進沉吟起來,劉勇神情愈發忐忑,忍不住說道:“大哥若爲難,那就不必說了。”
趙進走向亭子的出口,站在那裡看着夕陽餘暉,大家還以爲他不會說的時候,趙進緩聲開口:“我說過接下來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咱們只能等,只能靜下心等,但沒有說十年後會怎麼樣”
說到這裡,趙進頓了下又是說道:“十年後,大夥都還不過三十,我們等得起。”
這番似是而非的話說完,趙進轉過身,像是在回答陳晃先前的提問:“你說刀放久了會生鏽,可刀依舊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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