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童懷祖疑惑的看了王師爺一眼,然後才拆開了信封,信上的內容並不多,童知州很快就看完,看完後卻沒有說話,楊舉人剛要催促辦案的事情,卻聽到童知州笑着說道:“望山先生關心鄉里,真是士人表率啊!”
感嘆一句,知州童懷祖臉色變得肅然,開口對楊舉人說道:“雲山寺家大業大,人丁衆多,常有些不法之事報到本官這裡來,這次又有人勾結柺子,販賣人口,簡直是喪盡天良,楊忠平,你讀書明理,身爲雲山寺的居士,也應該多提醒幾次,免得積少成多,釀成大禍!”
楊舉人愕然,這王師爺不過轉了一圈,怎麼事情就翻過來了,他當即說道:“太尊,並無證據說那六位師傅和柺子有關,圓信大師..”
“荒唐,口供畫押齊全,怎麼就是沒有證據,望山先生說這是徐州城的義舉,要寫信給京城舊友,請他們上奏求朝廷褒獎,怎麼,你覺得你比望山先生看得明白?”童知州揮着信紙說道。
王友山,進士出身,都察院御史致仕,他這個身份在徐州城中就是最頂尖的清貴人物,童知州擡出他來壓人,楊舉人怎麼敢反駁。
但這楊忠平依舊不甘心,揚聲說道:“太尊這般斷案,恐怕圓信大師那裡..”
“你回去把望山先生的意思也說說,方外不是法外,圓信大師乃是大德高僧,想來明白這個道理。”
“這.。。”楊舉人直接站了起來,以往他狐假虎威,藉着雲山寺的威風在徐州城橫行霸道,連知州也要給幾分面子,沒曾想今天卻吃了癟,情急之下就站了起來。
童知州的神色頓時沉下,冷聲說道:“莫非楊舉人對本官的說法還有什麼異議,難不成你以爲這舉人功名就革不掉嗎?”
這話就嚴重了,革掉士人功名是大事,往往要到布政使司那一級,可這楊忠平知道這舉人身份對他意味着什麼,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直接跪在了地上,還沒等他磕頭求饒,童知州就不耐煩的說道:“無事就回去,本官還有公務要忙。”
那楊舉人戰戰兢兢的告辭離開,這次只是長隨出去送的,師爺還是留在屋中,楊忠平一出門,知州童懷祖就冷笑着說道:“平時依仗一幫和尚無法無天,今天也讓他吃個教訓。”
雲山寺仗勢欺人的事情做了不少,連官府都要捏着鼻子看他們的臉色,童知州生悶氣的時候不少,而且很多次都是因爲這個楊舉人出面的事。
“東翁,雲山寺那邊背景深厚,萬一..”
“沒什麼萬一,不管鳳陽還是南京,對京師那些清流言官都怕得很,能不得罪就不得罪,這次有望山先生接下這件事,他們不敢繼續。”童知州笑着說道。
說完之後,童知州又疑惑的看向王師爺問道:“爲什麼望山先生會出面,這樁事和他有什麼相干?”
身爲師爺,自然消息靈通,王師爺沉吟了下就開口說道:“學生聽說趙捕頭的兒子和望山先生的兒子交情深厚,而且..而且學生隱約聽到風聲,說昨天那事望山先生的兒子可能也參與了。”
聽到這個,童知州的臉色頓時就白了,連聲說道:“你怎麼不早說,要是本官按照那幫和尚的意思去查,還不知道惹下怎樣的大禍。”
“學生也是耳聞,覺得一個讀書種子怎麼會做這等事,不敢稟報..”
“對了,既然趙捕頭的兒子和望山先生的兒子有交情,那以後要另眼看待,你去..”
知州從五品,都察院御史正七品,在品級上雙方差了三級,可知州一任九年,下一任正常升一級,成爲正五品,而都察院御史六年一察,如果外放到地方,往往可以做到三品參政,即便這樣,還會被認爲是貶斥,可想而知雙方的地位差距有多大。
有了王友山的這封信,這件案子就蓋棺定論,趙進見義勇爲,官府會給予褒獎,而那六具雲山寺和尚的屍體,則讓雲山寺領回,官府給與申斥。
實際上,有了王友山的表態,捕房的合謀滅口不但不是罪過,反倒成了正常公務,打點關係的銀子也不用花費太多,大家能分到的贓銀也多出不少,本來趙振堂準備倒貼進去的二百兩銀子也原封不動的退回,還按照成例拿了十五兩的好處。
這次本來是趙振堂請大家幫忙,到頭來成了幫大家撈好處,皆大歡喜的局面,少不得哄着去酒館喝了一頓。
衙門裡的消息從來瞞不住,王友山出面的事情很快就被大家都知道,去掉這件事表面的冠冕堂皇,本質是王友山爲趙振堂出面,得出這個結論後,大家對趙振堂的態度又比從前多了幾分敬畏。
有了這層層關係在,中午這頓酒吃得很歡暢,因爲下午還要當差,酒倒是喝得節制,約好了晚上盡興。
城內發生的一切趙進都不知道,他一直老老實實的呆在齊獨眼家裡,儘管他對外面很好奇,但趙進分得清輕重。
齊獨眼在外面忙了一上午,午飯的時候纔回來,把昨夜剩下的餅重新熱了熱,然後切了點臘肉蒸上,東西雖然簡單,可實際上已經是很不錯的吃食,尋常農家能吃飽已經是奢望,有餅有肉恐怕要過年了。
吃完午飯,卻有人給齊獨眼家送來三個草編袋子,每個袋子看起來幾十斤的份量,齊獨眼把袋子都小心翼翼的背進屋子,趙進也過去幫忙,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地上預先鋪好的木架和草墊是幹什麼用的。
幾個草袋子,居然還要防潮,到底裝着是什麼,搬完之後,趙進看到手上沾着點白色顆粒,舔了下發現是鹽。
趙進有點想不通,齊獨眼一個人住,這差不多二百斤鹽,要吃到什麼時候才能吃完。
下午的時候趙進感覺到無聊,站在院子裡亂晃,能聽到外面很是熱鬧,一個不大的村子,這時候人都該出去忙農活準備春耕,甚至出去逃春荒,那有什麼人氣熱鬧。、
忍不住好奇趴在門縫上看,發現外面有人推着小車,有人牽着牲口,還有人直接挑擔揹負,裝運的都是那草編袋子,而且這些人看穿衣打扮,都沒有農戶的窮苦瘦弱模樣,都有些兇悍氣,身上都帶着短刀斧頭之類的東西。
齊獨眼下午出去還沒回來,趙進就這麼趴在門縫上看得不亦樂乎,這應該就是齊獨眼所說的“分鹽”了。
太陽偏西的時候,趙振堂過來接他了。
看到自己父親出現,而且神色很淡定自然,趙進鬆了口氣,知道這件事應該解決了。
趙振堂身上帶着點酒氣,他先讓趙進等下,他要和齊獨眼打個招呼,沒多久,趙振堂就和齊獨眼一起回來,讓趙進道謝之後,父子兩個一起回城。
父子兩個都不會騎馬,趙振堂僱了一輛馬車過來,兩個人坐上馬車,趙進回頭看齊家村,那裡還是有不少人進進出出。
“爹,你怎麼沒穿捕快的公服?”趙進隨口問道。
這年頭城裡城外都是亂,穿着一身衙役的服裝行走,各處都要賣幾分面子,城外這麼亂,趙進有些納悶自己父親爲什麼穿着便裝。
“我要穿着衙門的服色,能不能活着出來都難說。”趙振堂笑着說了句。
看着趙進吃驚的瞪大眼睛,趙振堂靠在邊上解釋說道:“今天也是趕巧了,齊家村在分鹽,這事最忌諱公人,我穿着那身皮進去,還不得被砸爛了。”
分鹽?趙進又聽到這個詞,忍不住好奇問道:“爹,什麼是分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