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將軍常勝,奉命攻打臺坪府,結果受傷落荒,摔下馬來,人事不省。幸虧遇上個武生公子,纔將他搭救回莊。
書中暗表:這個武生公子,就住在附近的於家莊內。他姓於,叫於天慶。父親外號三手將,名叫於化龍。他還有個妹妹,叫於金萍。這老於家父子,不但武藝高強,而且家道富豪,是本地的財主。想當年,三手大將於化龍,也曾在元順帝手下稱臣,任過洛陽道總兵之職。後來,他見元順帝昏庸無道,一賭氣辭官不做,迴歸故里。之後,老伴兒去世。他怕兒女受氣,沒再續絃。
那年頭兒,刀兵四起,混亂不堪。尤其僻壤窮鄉,今日你來,明日他往,土匪流寇,比比皆是。爲保平安,經鄉親父老再三懇求,於化龍纔出任聯莊會長,把附近二十七個村子聯合起來,抽出青壯人員,習練拳腳。得空時,於化龍親自指教;沒空時,就由於天慶訓練。今日,正在樹林中練武,不期碰上了小將軍常勝。
書接前文。於天慶吩咐一聲,將常勝擡回府中。
這個於天慶,今年二十三歲,尚未娶親。他獨住一處跨院,房子十分寬綽。
於天慶回到府內,命莊客把常勝的戰馬拴好,將常勝擡到自己牀上,他自己淨面洗手,寬去外衣,高挽袖子,讓莊客幫忙,就把常勝的征衣扒下。
於天慶定睛一看,見他的肩頭和脖頸上,有紫色傷痕,而且腫起老高。看罷,忙扭頭對莊客說道:“快將我爹爹請來!”
莊客說道:“少爺,老爺不在家中,到靈谷寺訪友去了。”
“喲,壞了!”於天慶一抖摟雙手,心中暗想,要治這種傷,除了爹爹,自己不會呀!若再耽擱下去,他的性命就難保了。這該怎麼辦呢?他想着,想着,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啥,我怎麼糊塗了?這種傷疾,除了爹爹之外,還有一人會治——那就是我妹妹於金萍。想到這兒,他疾步奔後宅而去。
書中交待:於金萍今年一十九歲,不僅人才出衆,而且武藝超羣。胯下馬,掌中槍,那也是勇冠三軍啊!她是個老姑娘,爹爹疼着她,哥哥寵着她,因此,非常任性。
這陣兒,於金萍正跟丫環、婆子在院中乘涼,忽聽腳步聲響。她一擡頭,見哥哥快步走來。姑娘趕緊起身,見禮已畢,問道:“哥哥,看你這樣匆匆忙忙,有何事幹?”
於天慶說道:“妹妹,快快快,我求你點兒事。”
“什麼事,慌里慌張的?”
“妹妹非知。”於天慶簡單說道,“剛纔,我到樹林練武,遇見一個小夥子,昏迷在路旁。我仔細察看,知他中了暗器。我把他擡回府來,本想讓爹爹治療,誰料他外出訪友去了。妹妹,這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可得幫忙。”
於金萍一聽,“唰”把臉就沉了下來。她把眉毛一挑,生氣地說道:“哥哥,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知道這個人是好是歹?哥哥,你從哪兒擡來的,再放到哪兒去,省得招惹麻煩。”
“妹妹!”於天慶一聽,更加着急地說道,“你怎能講出這種話來?爹爹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咱們行武人家,講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哪有見死不救之理呢?妹妹,行行好吧,快跟我走!”
“這……”於金萍略一思索,問道,“哥哥,這個人多大歲數?”
“嗯,二十左右吧!”
姑娘聽罷,把臉一紅,說道:“哥哥,常言說,‘男女授受不親。’我怎麼能爲陌生的男子治傷呢?”
“哎喲!眼下是磨盤壓手,還顧得了那麼多說道?”
於金萍無奈,讓丫環拎上藥箱,跟隨哥哥來到前屋。
於金萍來到牀前,仔細一瞧,明白了,心裡說,喲,這不是五毒梅花針傷的嗎?哎,這是咱自己人打的呀!於是,不由愣在一旁。看看哥哥,不想動手。
於天慶挺着急,埋怨地說道:“妹妹,你呆什麼?再不快治,一會兒就沒救了。快,伸手吧!”
姑娘無奈,淨過雙手,這纔打開藥箱。
書中交待:於金萍這個藥箱內,什麼小刀子、小剪子、小鉤子、小鑷子,藥片子、藥丸子、藥面子、藥丹子、藥瓶子、藥包子、藥罐子、藥盒子,那真是應有盡有。有治外傷的,也有治內傷的。練武的家庭,可離不開這個。
於金萍打開藥箱,操起一把鴨嘴形的小鉗子,伸出雙指,輕輕摁住常勝的肩胛,然後用鉗子叼出梅花毒針。接着,又把脖頸的毒針拔出。再看受傷之處,露出兩個小黑窟窿,往外直淌黃水。姑娘又往傷口上上了金瘡散,拔毒膏,還給他灌下兩顆解毒丸。一切料理已畢,姑娘這才淨手淨面,衝着於天慶說道:“哥哥,沒事了。”
“喲!”於天慶又驚又喜,“這就沒事了?”
“嗯,他傷的不是致命之處。再說,時間又不太長。呆一會兒,就能甦醒過來。幸好,身上也留不下殘跡。”
“噢,那可太好了。”
這藥可真靈驗。沒過兩盞茶的工夫,藥力散開,常勝就漸漸甦醒過來。他睜眼一看,見一男一女守在牀頭,他們身後還有不少百姓,自己躺在一問陌生的屋子裡。他不知這是什麼地方,用心回憶方纔的作戰情景。想着,想着,明白了,啊,一定是我受了重傷,這家人把我搭救了。想到這兒,翻身下牀,忙說道:“恩公在上,在下給恩公叩頭!”說着話,就要撩衣下跪。
於天慶急忙將他攔住,說道:“別別別。咱們歲數差不多,可別這樣。”
常勝與於天慶交言搭話,於金萍偷眼一看,不覺芳心亂跳。她知自己在此不便,忙一擺手,帶丫環走出屋去。
於金萍走到院內,擡頭一看:樹上掛着一匹白龍戰馬,鳥翅環上還掛着一條銀槍。姑娘看罷,心中一怔,看來,受傷之人是員大將。可是,他從哪兒來呢?這真是“惺惺相惜,英雄相愛”。姑娘想到此處,臉上泛出了紅潤。可是,她又不便多問。略停片刻,她對丫環悄聲囑咐道:“你留在這兒,聽聽這個人是誰,從哪兒來的,幹什麼來了,等打聽明白,隨時向我稟報。”
“是!”
小丫環在屋外盜聽,姑娘回奔後宅,等候音信不提。
這時,有人向於天慶報道:“老爺訪友歸來!”
於天慶一聽,急忙迎上前去,拽住爹爹的雙手,笑着說道:“爹,咱家來客人了,我還沒顧得問他是誰。快走,你去看看吧!”
於化龍問道:“哪兒來的?”
“不知道。是這麼回事——”接着,於天慶就把剛纔的經過述說了一番。
於化龍聽罷,也感到心疑。他隨兒子來到屋裡,擡頭一看,對面站着個漂亮的小夥子。五官相貌,十分英俊,儀表堂堂,落落大方。
於化龍分賓主落座,便問常勝的家鄉、名姓。因爲人家是救命的恩公,常勝也不隱瞞,便實話實講。
於化龍聽罷,把大腿一拍,驚喜地說道:“哎呀,原來是貴客臨門哪!失敬,失敬。”
於天慶也說道:“有道是千里有緣來相會,這事可太巧了。”說到此處,忙衝外邊喊話,“喂,準備酒席!”
於化龍父子將常勝領到席前,熱情款待。席間,於化龍問道:“常將軍,你從何而來?”
常勝見問,就把怎樣攻打臺坪府,怎樣戰敗孟九公,怎麼大戰孟玉環,怎樣不幸中暗器,怎麼落荒敗下陣,等等諸事,如實地述說了一遍。
於化龍恍然大悟,說道:“噢,原來是孟玉環打的。啊呀,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哈哈哈哈!”
常勝一聽,不解其詳。初次相見,又不好多問。因此,只好不搭話茬兒。
哎,正在這時,突然跑來一個婆子,撩起簾攏,直衝老頭兒擺手。那意思是,請老頭兒出去一趟。
於化龍不知何事,對常勝說道:“夫陪,失陪,我去去就來。”說罷,走出門去。
那婆子見老爺出門,忙把他領到僻靜之處,說道:“老人家,快到後宅看看去吧!不知爲什麼,姑娘突然像中了瘋魔一般,大哭起來。任憑大家苦心相勸,也無濟於事。光哭還不算,後來,姑娘把抽箱拉開,拿出剪刀,非要自殺不可!”
“噢,這是爲何?”
“不知道啊,問她她也不說。我們拉不住,您快看看去吧!”
“哎呀!”於化龍聽罷,非常生氣,心裡說:哼,都怪我把她慣壞了!女孩子家,撒嬌耍賴,情有可原,你不該尋死覓活呀!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於化龍邊想邊往前走,剛走到姑娘的繡房跟前,就聽屋內傳來“噼裡啪啦”的響聲。他趕緊進屋一看:好嗎!但只見桌子也翻了,板凳也倒了,茶壺、茶碗也摔了。姑娘披頭散髮,手裡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站在人羣之中。三個丫環拉着她的腕子,兩個婆子摟着她的腰,正在屋裡折騰呢!
於化龍一看,把臉往下一耷拉,陰沉沉地說道:“嗯!金萍,這成何體統,你還懂不懂家規?”
俗話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頭兒一說話,立時屋裡就肅靜下來。丫環、婆子往左右一閃,“噹啷”一聲,姑娘的剪刀落地。
於金萍看了看爹爹,一跺雙腳,賭氣坐在牀上,又放聲痛哭起來。任憑你怎麼勸說,她還是嚎啕不止。
老頭兒一看,搬了把椅子,坐在金萍對面,問道:“兒啊,爲父出門訪友,難道你哥哥欺負你了?”
姑娘不說話。
於化龍又問道:“難道丫環、婆子惹你生氣了?”
姑娘還是不說話。反正,不管你怎麼問,姑娘也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這陣兒,可把於化龍氣壞了。他把大腿一拍,惱怒地說道:“丫頭,你可把我氣死了!”他萬般無奈,也只好悶坐在一旁。
再說於天慶。自爹爹走後,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等着等着就不耐煩了,心中暗想,你把客人撂到這裡,幹什麼去了?難道出什麼事了?想到這兒,他讓一個總管陪着常勝,自己也奔後宅而來。
於天慶進門一看,見爹爹悶坐一旁,妹妹涕淚長流。他略停片刻,走到於化龍身邊,悄聲問道:“爹,出什麼事了?”
於化龍說道:“兒啊,你來得正好。你看,這是誰惹着她了,使她這麼大哭大鬧?”
於天慶一聽,來到妹妹身邊,也詳細詢問。可是,問了半天,她還是直勁兒地啼哭。
於天慶年輕,腦瓜子好使。他前前後後這麼一想,明白了。心裡說,妹妹本來挺高興,請她給常將軍治傷的時候,還沒什麼不愉快。怎麼給他治傷之後,就大哭大鬧起來了呢?噢,妹妹不是小孩子了,大概是看見常勝,想起了她的終身大事。嗯,待我上前問過。想到此處,眼睛一轉,就把丫環、婆子全都打發到屋外。
這陣兒,屋內只剩他們父子三人。於天慶問道:“妹妹,我說你呀,一陣陰,一陣晴,一陣喜,一陣憂,真拿你沒辦法。這樣吧,哥哥再問你幾句話。說對了,你也別喜歡;說錯了,你也別惱我。我來問你,你是不是看中人了?哎,咱們明說吧,你是不是看中那個常勝了?”
這幾句話重有千斤哪!姑娘聽罷,打了一個冷戰,當時那哭聲就減弱了。
於天慶一看,有門兒!於是,給他爹使了個眼色。
老爺子心想,啊,原來如此呀!他是又好氣,又好笑。可是,當爹的不能隨便插嘴呀!只好坐在那裡,側耳聽着。
這時,又聽於天慶說道:“妹妹,自從母親去世,是爹爹把咱撫養成人。咱兄妹年幼無知,不能替爹爹料理家務,全靠他老人家打裡照外,左右應酬,所以,對你的終身大事,就沒過多地操心。雖然提過幾門親事,可是,不是你相不中,就是爹看不上。耽誤來耽誤去,一直耽誤到如今。今天,你巧遇常勝,見人家一表人才,又是名門之後,你就動了心啦。妹妹,我說得對也不對?你就說吧,咱是武將家風,不拘俗禮。快快把心裡話講出來,也免得咱爹爹生氣。”
於化龍也頻頻點頭道:“丫頭,可真有此事?”
姑娘見父兄追問,可了不得啦,哭得聲音更高了。
於化龍一看,心裡說,不對!大概兒子說錯了,委屈了我家姑娘。
這陣兒,於天慶也覺得奇怪,又問道:“妹妹,前屋有客人,我跟爹可沒工夫老陪着你。是長是短,你得說個明白。你要抹不開說,那咱們這麼辦,我再問你一句,我要說對了,你就別哭;我若說錯,你再接着茬兒哭。現在,我就來問你,你是不是有意將終身許配給小將軍常勝?”
姑娘剛纔還哭得挺兇呢!聽了哥哥的這幾句言語,冷不丁就不哭了。再仔細一瞅啊,她還偷偷直樂。
於天慶用手指着妹妹,說道:“你呀你,真能磨人。”轉過臉來,又對爹爹說道,“這個事既然妹妹有意,咱們就得設法成全。”
於化龍皺了皺眉頭,說道:“這話該怎麼啓口呢?”
“爹,休要講究俗理。什麼父母之命啦、媒的之言啦……哪有那個工夫!剛纔常將軍對我說,人家還着急着回前敵呢!等把媒人找來,早晚了八春啦。乾脆,咱爺兒倆當面鑼、對面鼓,跟他一說不就得了。”
於化龍一撲棱腦袋,說道:“這話,當爹的可不能說,你去說說吧!”
於天慶滿口應允道:“行!”
於天慶不在乎這些。他來到上屋,衝着常勝一抱拳:“失陪,失陪。外邊有點兒小事,我料理了一番,讓你久候了。”
“休要客氣。”常勝自然不能說別的。
這時,重新置酒佈菜,又舉起杯來。宴罷,常勝起身說道:“恩公,我手下的軍兵,還不知我死活。救命之恩,來日必報。末將不能久留,我要告辭了。”
於天慶忙說道:“別!常將軍,你身體欠佳,不能遠走。你不是怕別人着急嗎?那好辦,我先派人送信兒,就說你在這裡,請他們放心。另外,我挽留你一會兒,有話要講。”
常勝不敢勉強,只好二次坐定。
於天慶先命莊客到臺坪府外,給明軍送信兒;而後,把臉一繃,衝常勝問道:“請問將軍,你今年貴庚了?”
常勝答道:“在下虛度年華二十四歲。”
“喲,二十四歲?青春年少,正是大好時光。哎,我斗膽再問一句,你娶沒娶妻室?”
這句話一問出口,於天慶的心就吊起來了。爲什麼?人家若說已有妻室,這事不就一風吹了?
常勝笑了笑,說道:“因軍務繁忙,尚未娶妻。”
“怎麼,沒娶媳婦?”
“正是”
“哎,差不多。”於天慶一聽,才把心放下。可是,稍一琢磨,又吊起來了。忙問道:“雖然沒有娶親,可訂下了哪家的女子?”
常勝見於天慶連連追問,心裡挺不痛快。真來無趣!男子漢大丈夫,坐在席前,不談正事,談論這些有何用場?可是,他心裡這麼想,嘴裡可不能這麼說。只好勉強答道:“未曾。”
於天慶探明瞭一切,這才說道:“常將軍,我有一言出口,你可別駁我的面子。我這個人有個毛病,誰要駁了我的面子,我非自殺不可。”
常勝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便問道:“究竟何事?”
“一句話,我給你保個大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