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翼又一段時間杳無音訊,好幾次電話打過去都是關機。月曆不過翻過了三兩頁,翔天卻覺得彷彿過了一年再一年。他有時特想知道林玄究竟怎麼樣了,秦翼沒有消息,說明這小子的狀況還不容樂觀。有一段時間,他滿腦袋的胡思亂想,要是林玄一年兩年都醒不過來,那混蛋是不是就會一年兩年的不回來?
要是一輩子呢?想到這兒的時候,翔天的眼皮就突突地跳。
假如是這樣,他寧可當初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淡如水的日子翻來覆去。韓帥特立獨行的望天、發呆,間或跟範崇華在週末小聚。他始終覺得崇華花在自己身上的時間跟精力都太不值了,但明知道愧對他又忍不住利用他。範崇華在郊外買了別墅,翔天週末晚上就習慣性住下,週一再回去,兩人睡同一張牀,僅是擁抱。
範崇華偶爾逗他,“要不你搬過來跟我過得了?反正這屋也是爲你買的。”
翔天瞥瞥他,“瘋了吧你?你養什麼不好想養我?你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狼?誰是狼?”崇華笑起來捧起他的下巴仔細端詳,“不像啊……活脫脫個大白兔。”
“你不知道?”翔天往邊上一閃,“一年多前我撿了匹特兇悍的野狼,你要不想被咬死能躲多遠躲多遠。”
範崇華輕笑,“再兇悍的狼,也逃不過獵人的子彈。我不介意客串把獵人。”
翔天聽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你先朝這兒放一槍吧。”
崇華的臉沉了下來,他知道他將永遠殺不死這匹狼。
楊龍前陣一直哭喊沒錢,直到聖誕節才終於將請客的事兒付諸行動。據說這小子靠買彩票發了一筆,提前一個星期便通知大夥兒到時候皆可攜家帶眷,意思是希望大家有女朋友的帶上女朋友,沒有女朋友的捎上男朋友也行。前半句是說給林威跟洛東聽的,這倆小子上回聯誼會後就告別單身了;這後半句是說給小楚聽的,大夥兒也有好久沒見吳遠靖了。
那天晚上,街上是真熱鬧,翔天一路塞車,到了飯店的時候整個包房坐滿了人,就等他了。楊龍作東把他迎進來的時候還衝着門外探了又探,“我說怎麼就你一人啊?不是說好了攜家帶眷的嘛?!”
韓帥臉色一沉,一聲不吭地往角落裡一坐,擡頭看看周圍,楊龍跟他那位正忙着點菜,林威跟洛東帶了兩個沒見過的姑娘,吳遠靖跟小楚倆人坐在一邊竊竊私語,就連高子清也帶了個特酷的女孩,新組樂隊的鼓手。大夥兒都各忙各的,翔天坐在那兒跟傻子似的,時不時地擺玩兜裡的手機。
林威忽然擡起頭來,“翔天!今晚可就你一人違反遊戲規則,一會兒罰你表演節目。”
“對,就罰他唱《單身情歌》!”洛東連忙起鬨,四周也紛紛應和。
楊龍嘿嘿直笑,“不但唱歌還得罰酒,要想不受罰也成,你趕緊給我弄個人過來……我就不信你真單身!”
翔天託着下巴特別乖,聚在一塊兒不過是圖個熱鬧,“行行,我甘心受罰。”
間隙韓帥上了趟廁所,正巧範崇華打電話過來問他在哪兒。
“在飯店呢,同學請客,你哪兒呢?”
“高速公路,開快點一個半小時到,我來接你?”
“算了……外邊正下小雨,您還是悠着點吧。”
“今天可是聖誕夜……真不要我陪你?”
翔天推開門,看着裡頭鬧鬧哄哄的一堆人,又改了口,“那……你來吧……我等着。”
然而到了飯局快要結束的時候,翔天還是沒把人給等來,於是唱歌罰酒一樣都沒逃過。從飯店出來,大夥兒四處散去,繼續各自的節目。吳遠靖見他走路搖搖晃晃的想先送他回去,這小子偏不領情,嘴裡嘟嘟囔囔,“行了,你跟小楚看……電影別管我……車站離這兒不遠。”
等吳遠靖替小楚把忘記的外套拿出來,翔天已經走得沒影了。
這小子是真暈,扶着牆走了好一會兒不知哪兒拐錯了個彎就走進了黑漆漆的衚衕裡,也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兩個人一下就堵在了他跟前。
眼睛裡冒星星,一個看成倆,倆個又變成四,翔天心情極端不好,“幹嘛?讓開……別擋道……”
“幹嘛?打劫!!”兩人圍了上來,一個拽住他的領口,“要命的把錢交出來!!”
“滾你媽的!!!”翔天翻了個白眼,一拳揮過去砸在其中一人的鼻樑上,只聽哀號一聲,另一個見這小子還敢反抗,一腳踹上來。不一會兒三人就擰作一團。混亂之中,翔天的肚子被拳頭砸了好幾下,五臟六腑皆是絞痛。
倆人趁他無力反抗,手忙腳亂的一陣摸索,錢包、手機,有一個還注意到脖子裡掛着的一條亮閃閃的鏈子,翔天突然吼了一聲,“你們他媽的別想!!!”另一個見大事不妙,這小子這麼一喊準招人,喊另一個趕緊撤。恍惚間,翔天只覺得腰間一陣刺痛,像是被一把小刀狠狠地捅了。
指尖的項鍊被硬生生地拽走。
翔天支持不住地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只有絕望。
範崇華給翔天打完電話手機沒了電,又在市中心堵了車,到了那兒的時候已找不見翔天的蹤影。
心急如焚地把車掉了個頭準備去學校,開到一個巷子口,忽然有個人踉踉蹌蹌地朝他這邊衝來。範崇華緊急剎車,那人倒在引擎蓋上,捂着小腹的手全是血。
將他打橫抱進車裡,崇華在燈光下看見翔天脆弱而慘淡的笑,“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林玄一直睡到今年的聖誕夜還沒有醒。秦翼前陣去他的宿舍把東西都打包,要是再不醒就把他轉回國內醫院,他媽已經回來辦手續。聖誕夜到處都是過節的氣氛,秦翼依舊坐在病牀邊看着毫無生息的林玄,看了三個月了,都快看膩了。
快十二點,門口老有個黑影在晃,秦翼知道那混賬終於來了,卻裝作沒知覺打起了瞌睡。
Ryan躊躇了很久,終於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把一束百合插在林玄的牀頭。好一陣沒有動靜,秦翼睜開眼看了看,Ryan猶豫着在林玄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不斷地喃喃着:Sorry……sorry……butImustleave……
一直面朝着窗口,秦翼許久纔回過頭來,發現林玄的眼角有了淚痕。
激動地撲過去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林玄竟掙扎着睜開了眼睛,空洞得沒有焦距。
“怎麼…..這麼黑……”
秦翼一愣,牀頭的檯燈亮到刺眼。
在這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十個裡頭三個歸西六個殘的年代裡,韓帥無疑是屬於剩下的最幸運的那十分之一。十萬火急地被送進外科急診進行緊急處理,所幸刀子扎得不算深,也沒傷着臟器,消完毒纏上幾圈繃帶算完事兒。醫生唰唰唰地開藥,末了遞了單往走廊對過一指,“去,把鹽水掛了。”
剛恢復元氣的翔天乍聽之下傷口頓時又抽痛了起來,“醫生……沒必要的話能不能不掛啊……”
“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我說掛就掛,對你總有好處。”這位年輕的帥哥醫生瞪了他一眼,“要不然,打兩針也行……”
“別別……我掛我掛。”翔天軟着腿就給範崇華扶進了輸液室。
十分鐘過後,韓帥還沒掛上鹽水。原因很簡單,打小烙下的陰影,這小子一見護士小姐手裡的細針就哆嗦。這還沒扎呢,就“嗖”地一下把手給抽了回來,護士被折騰得滿頭大汗,塗完酒精棉剛準備扎,病人一動怎麼也下不了手了。範崇華知道這小子怕疼,挨在他腦袋邊上說話,要是疼,就別看,拽着我手。翔天猶猶豫豫答應了,倏地扭過頭去。
這回鼻尖剛聞到一股酒精味,就緊張得不行,才抓了一下崇華的手就迅速抽開了那隻要被扎針的手。護士被驚一跳,尖叫聲把對門醫生都招來了。帥哥醫生這情景見多了,當即接過護士手裡的針親自動手。翔天還沒來得及掙扎就被結結實實地摁在椅子上,剎那間,針尖朝下狠狠一紮。
“啊――!!”伴隨一聲慘叫,翔天另一隻手胡亂一抓,像抓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範崇華的手。
範崇華卻對他溫和地笑,好似沒有一丁點的疼。
那一刻,他很害怕自己會愛上範崇華,這個總在愛與痛的邊緣拼着命挽救他的人。
鹽水終於還是掛上了,輸液室裡沒有暖氣,一到深夜就冰冷冰冷的。翔天窩在座椅裡不停哆嗦,崇華見狀脫了件外套替他蓋上,見用處不大又說:“要不坐我腿上?咱兩擠一塊兒暖和些……反正現在也沒人。”
翔天直咳嗽了好幾下,“得了吧……我不能老佔你便宜啊,消受不起。”
崇華無奈一笑,“那給你買杯熱飲去,坐着別亂動啊。”
韓帥心想這人也夠爲瞎操心的,回頭又想起什麼喊住他“對了,手機借我,那什麼……有點事兒。”
範崇華的手機剛衝完電,半開玩笑地說:“國際長途一分鐘五塊錢。”
“靠,你也跟我玩打劫!”
林玄慢慢從牀上坐起來,秦翼剛找來了醫生做了詳細檢查,可能是視神經受到了壓迫,具體結果要等詳細報告出來。
呆滯地看着前方好半晌,林玄釋然地一笑,“這樣也好,眼不見爲淨。”
“只是暫時的,別這麼絕望。”秦翼替他把枕頭墊高,“媽聽到你醒了興奮的不行,非要趕明天的班機過來。”
“我是不是睡很久了?現在什麼時候了?”林玄舒服地靠在枕頭上,鼻尖傳來淡淡的花香。
“年底了,今天是聖誕夜。”
“那傢伙是不是來過?”林玄的嘴角揚着,有一絲苦澀的笑,“都跟他說好幾遍了別送花,多老土。”
秦翼踱過去:“要是煩我替你扔了。”
“別!!!!”林玄突然撲了過去,一個抓空撲進了秦翼懷裡,“留着吧,就當是最後的紀念。”
“行了,我不扔,換個水總行吧?”
秦翼換完水回來打起了盹,不一會兒桌上的手機便響了,迷迷糊糊看那號挺陌生的也懶得去接,鈴聲就一直響個沒完沒了。林玄坐在牀頭問他幹嘛不接,摸索着找着手機替他摁了通話,對面傳來一個賊詐唬的聲音,“秦翼……我剛被人扎肚皮了!!!”
林玄趕緊把秦翼搖醒,逼他聽電話。
“跟你說,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遇上真打劫的,那刀子一紮進來我魂都丟了,幸好沒扎到器官……正掛鹽水呢……那針頭我瞅着就害怕,你不知道那男醫生多兇悍,跟我有仇似的往死裡扎……”
秦翼聽那小子像開機關槍似的一陣嘮叨,暈忽忽的,“韓翔天,你說什麼呢?剛做惡夢了?”
對面一愣,嗓門突然拔高了,“你才做夢呢!我現在身無分文,連你送我那狗鏈也被搶了……”
“沒了就沒了,反正也不值幾個錢……”
“靠,什麼叫不值幾錢?你忘了當初是誰他媽送我那鏈子說要把我拴住的?我以爲你特在乎呢,剛遭搶的時候要不是爲了護這玩意兒我會被人捅?!”
秦翼一默,“你別連這事兒也賴我頭上行不行?”
“禽獸!!你說什麼?!”語調驟變,“對,我被人搶被人捅是不賴你!是我自找的,我活該,我倒黴……我就不該打這電話……”
“喂?你先別急啊……到底傷哪兒了?喂?”這小子就是火藥脾氣,剛沒說幾句就跳,秦翼連問好幾聲居然沒聲了,這才發現是手機沒電了。
冰涼的輸液室裡,掐斷了的電話讓翔天突然感到腹部的傷口再度裂開般的慘痛,胸口的血液彷彿在一瞬間倒流,涼得徹底。
翔天裝作若無其事的打這個電話不過是想告訴秦翼,他還好好地活着……足夠幸運,還能夠聽到他這個混蛋的聲音。
但秦翼似乎尚不明白,他曾經差一點就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
人生是如此多變,生死有時也僅是一線之遙。
範崇華買了熱巧克力回來,發現翔天的神情有些古怪,問他什麼事兒也不吭聲。送他回去的路上,這小子總算開了口,“崇華……你別對我這麼好,我怕我會一直肆無忌憚地利用你……”
“你別這麼糟蹋自己,你壓根不是會利用人的料。”崇華深邃的眸子望着他,“你也沒必要心虛,起初就沒指望你報答我什麼。”
“那我們倆是不是都特別傻?認定了就非要鑽進死衚衕裡?”
“我可沒鑽進死衚衕,只是一直沒死心。”範崇華自嘲地笑了,“你呢?拐進死巷子找不着北了?”
“我也不明白,是不是太在乎了所以連心態都擰了。”翔天挫着手哈氣,“你真沒死心?”
“沒啊,不過我知足,怎麼說還算是個替補吧?”
韓帥眨眨眼,被逗樂了,“嘿,我可沒罰你坐冷板凳,是你自個兒樂意的啊……”
車到了宿舍樓底下,崇華把他扶下來,“是是,那主教練您覺得通過長期的刻苦努力我還有希望轉正嘛?”
翔天轉身抱了他一下,“順其自然吧……”
崇華的嘴脣印在他的臉頰上,“你也是……”
秦翼之後給那個號碼打過一通電話,接電話的人自然是範崇華。秦少問翔天近況如何,崇華答說不樂觀,大出血,快死了,這個答覆不知秦大少爺還滿意嘛?
秦翼當即光火:“姓範的,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告訴你麻利點給我滾回來,否則一旦得到他,我就不會再放他走。”
……
林玄的報告直到週三纔出來,手術治癒的可能性不低,安排在下週。
那天晚上秦翼照例送來雞湯,林玄在枕頭底下摸了半天,“昨替你訂的機票今天送來了,你明天一早走吧。”
秦少望了一眼,“我沒打算走。”
“得了,別跟我都撒謊。我是看不見,但這兩天你老坐立不安我不是不知道。翔天出事兒了吧?你那會兒也被捅過,知道那滋味吧?你都把行李打包了幹嘛還不走?”有幾回林玄下牀上廁所,都磕到了那袋行李,“你不用惦念我,有媽照顧着,下週動完手術我就能看見了……”
“林玄,我有分寸,等你手術成功,我立馬回去。”
林玄苦笑,“秦翼,你壓根沒責任留在這兒……你把我當什麼?這樣對翔天不公平。”
“我把你當我弟弟,如果連你我都能不付責任,那我怎麼保證對他負責?”
韓帥在郊區別墅療養了一週。範崇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沒離開過,這小子有人伺候吃飯伺候洗澡,連喝個水都不用自己端自然好得快。那幾天他把一切煩心事兒都拋開了,肆無忌憚地享受眼前,那種麻痹了心臟的快樂。
翔天現在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甘心讓人利用的大傻瓜,而這種傻又恰讓他陷落於一種不可抗力的溫柔裡――甘願犯傻的範總親自下廚,經歷了一次次失敗和再失敗終於端出了一碗像樣的皮蛋瘦肉粥,這小子被感動地在崇華臉頰上狠狠叭嗒兩口。
範崇華扯開他,說:“小樣兒,矯情氾濫了是吧?”
翔天又咬咬他耳垂:“嘿嘿,在這兒真好,有人伺候,要不我真搬來住?”
崇華當時怵了會兒,點着他的鼻尖:“怎麼?什麼時候下的決心跟我過了啊?”
“沒有,我是說我租房!”韓帥從牀上蹦起來,曖昧非常地勾_搭上他的脖子,“咱倆這關係!你看一個月200包吃包住怎麼樣?”
“沒門兒!”崇華笑着一把把他給摁進被窩,“順帶告訴你,我這房不租外人。”
翔天也笑,他明白言下之意,翻了個身安心睡去。
攔路搶劫那夥人在元旦之後被截獲了。錢和手機全給揮霍得差不多了,這些翔天早料到了,心裡頭指望的是另一樣東西。就算不說,範崇華也明白,上派出所取證件的時候特意問了那玩意兒的下落,那夥人說當時這小子死命護着還以爲多稀罕的東西呢,知道是廢銅爛鐵以後就隨手扔進了垃圾箱。但那天晚上翔天還是等到了他的狗鏈,那是範崇華開着車兜了滿城才找到的一條一模一樣的。這小子拿到手後就不停地傻笑,他對着鏡子把鏈子再掛回去。
範崇華在他臉上看到另一種久違的快樂。
是失而復得的快樂。
林玄的手術似乎很順利。秦翼在那幾小時中靜靜地坐在門口。他想起很多事兒,很想那小子。距離產生美的瞎話不知是打哪兒謠傳開的,這幾個月隔那麼遠似乎很多東西都變了味。他一直惦念着那小子被捅的事兒,想起曾經在小河邊上那傢伙問自己,要是林玄和他落了水他先救哪一個,這恰是最難的問題。這座天平在他心中一直左右搖晃,即使對於林玄的那種感情已迴歸親情和友情,但這個名字似乎已經象徵着過去的某個時段,那個年歲的激情總是一輩子難忘。
幾天後拆線,秦翼的飛機票也訂在那天,走之前他在林玄明亮的眼睛跟前直晃手指。林玄有點惱,“看見了,是4,我不是瞎子!你走吧!”笑着催促他捲鋪蓋走人。
秦翼到門口的時候,林玄又喊住了他,“回去好好跟他說話,說真話,別再裝着不在意了,他也是個特感性的人,禁不起你這麼摧殘。至於我再別惦念了,我可不想跟你舊情復燃,咱倆這輩子都沒戲!”
秦少離開後,林玄感覺臉頰上的陽光很溫暖。他媽抓着他的手問,爲什麼不告訴他手術失敗了?
林玄對着陽光笑,只有他才能親手消滅能段年少輕狂所帶來的後遺症。
翔天有時覺得自己很受傷,起初他只是一個被拖下水的無辜受害者,可慢慢的,他幾乎是在沒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戀前就慘烈地沉淪了。新年的一月,寒風凜冽的冬天是讓人抑鬱不堪的季節,翔天不斷地問自己,如果不是秦翼,換作另一個同性,自己還會不會有這樣的下場。
於是爲了尋求答案,一天傍晚,竟情不自禁地再次邁進了這間小酒吧。時候還早,高子清坐在臺上抱着木吉他,偶爾撥弄兩下琴絃。翔天的單獨出現讓他有些意外,旋即跳下臺坐到他跟前,“喂,怎麼想起來這兒了?”
“找人。”
“找什麼人?”
“隨便什麼人,看得上眼的都成。”
子清看着他當時有些幽怨的神情噗哧逗得笑出聲來,“怎麼,失戀了?”
“不是,是失寵了。”翔天吸着不知名的酒飲料,“你應該遇到過很多這種人,你覺得他們之中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又有多少人是在玩?”
高子清沉默片刻,“有些人是好奇才玩,玩着玩着倒真把自己賠進去了;還有些人的真心被現實傷透了,所以靠尋求刺激來麻痹自我。你是哪種人?”
“我是第三種動物,死抱着一棵桉樹的考拉熊。”說完,連自己都無法剋制地咧嘴笑了。
子清也哈哈大笑,“既然這樣,你怎麼會跑這兒來偷惺?”
“我來看看有沒有更適合我的桉樹,吊着一棵也夠累的。”翔天的表情是天真爛漫的,言語間卻有些底氣不足。
“恐怕是找不到了。”子清有些毫不留情,“理想和現實總有不小的差距,有些時候人總要學會被迫忍耐。”
翔天不知道他怎麼會對自己說這些話,但就是這麼巧,它們狠狠地刺痛了自己的心臟。
這時候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子清開始上臺彈奏。翔天的眼神在四處流竄,有伴的人窩在角落中含情脈脈,有的人則同自己一樣孤單落寞。
當有人湊到自己跟前套近乎的時候,翔天睨了他一眼,是個長相非常出色的傢伙,氣質也很非凡。他挨着自己坐下,意有所指地問,“一個人?”
翔天收回視線,反問道,“你是GAY?”
“是,對你很感興趣,不介意聊聊?”
“隨便。”
話題可以是天馬行空的,翔天相信只要自己樂意,他可以竭盡全力附和對方。這似乎是一個很有趣的傢伙,翔天甚至在他的眉目間和口吻中尋到一絲秦翼幹練的風格,他們一直聊到幹完四杯酒精飲料。
渾渾噩噩間,翔天聽到對方說,“我現在只想做兩件事情,一是找一個好男孩,二是跟他一起好好生活。”
“你覺得…….這樣的生活能維持……多久?處久了……人也是會厭的。”翔天的腦袋沉沉的,幾乎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就想方設法到死都不厭,你怎麼會這麼悲觀?”那人推了推他,“跟男朋友分手了?”
聽見這倆字,忽然一下子,翔天飈淚了。
高子清再三跟阿健說明翔天不是個沾得了酒精的主兒,可還是被烈性飲料灌醉了。韓帥記不得這是幾個月來第幾次醉了,醉了的感受是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身體懸在半空中飄飄然。在廁所彎着身子狂吐,感覺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回頭望了一眼,是剛纔那個傢伙。他的動作很輕柔,一個勁地問有沒有事兒。翔天搖了搖頭直起身的時候,突然從背後被人緊緊地抱住了,他在鏡子裡看見自己錯愕的表情卻異常的麻木。
手指從毛衣的下襬靈活地探了進來,對方沉重的呼吸聲就在耳邊,“我喜歡你,寂寞的話今晚來我家吧,嗯?”
子清打了電話通知範崇華,醉鬼是摸不清回家的路的。可剛掛上電話,卻見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子清微笑着打招呼,“什麼時候回來的,秦翼?”
“告訴我,那小子在哪兒?”
愛情這東西就某個方面而言其實很簡單,人類是憑感覺行事的動物,那種感覺一旦被點燃就難以撲滅,能夠吞噬這火焰的似乎也只有更烈的火。
他一直是在玩火**。
就在瘋狂即將戰勝理智的剎那,廁所的門被撞開了。一切都來不及弄明白,有人就被打倒了。翔天看見來人帶着仇恨的目光,同時預見了自己的血光之災。
撂倒了胡作非爲的傢伙,秦翼抓住翔天的整個身體往外拖拽,翔天使勁掙扎,甚至執拗地扒住門把手。禽獸發狂地吼着:“跟我回去!!”
“我不跟你回去!啊!都來看啊!殺人啦――!!強姦啦――!!”還未喊完,人已經被丟進了出租車。
範崇華到的時候,正巧遇上這場鬧劇。他隔着窗玻璃遠遠看着倆人,隱隱感到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要結束了。
翔天迷迷糊糊下車的時候,外頭的北風出奇得大,意識被凍醒。秦翼在背後拖着他的兩條胳膊走,就感覺自己好像陷進了他的懷裡,密不透風的炙熱燒着身體。就這麼被拐進路邊的賓館,秦翼面無表情地扔出身份證,取房卡,然後推門進屋。
翔天走得有些踉蹌,絆倒在門口的地板上,加上胃部的不適,痛苦地嚎叫了兩聲。秦翼沒有開燈,坐在窗邊的凳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半晌用一種不熟悉的口吻,“你去酒吧幹什麼了?”
翔天擡頭,感覺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黑暗的背景下,他只模糊地看清眼前那人的輪廓,籠罩着沉重壓抑的氣息。眼神裡的漆黑令人不寒而慄,韓帥一陣胃部**,手扶着牆使勁站了起來。
“韓翔天!你以爲你一聲不吭就完事兒了?”杯子砸在地上發出四分五裂的慘烈聲響。對面燈光所製造的斑駁光影中,秦翼的巨大身影驟然蓋過來,死死抓住他的手。翔天難受得厲害,半個人挨在他身上,好像很久沒感受這種窒息的熱度了,只是簡單接觸,已是無比滿足。
“我……難受……想吐……”翔天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用手推拒着。秦翼鬆手,看他狼狽不堪地衝進廁所。
倚在門上說出的話冷若冰霜,“不是第一次了吧?這幾個月我不在,你找過幾個男人,恩?”
一霎那,翔天呆滯了,料想過太多久別重逢的場面,激動的,平淡的,甚至形同陌路,卻唯獨不知如何招架這溫柔一刀。他蜷在地上,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咬着牙半晌不說話,許久竟笑出聲來,“呵呵……秦翼……你覺得呢?憑我的長相和身材……只要我願意,沒有人會拒絕吧?”
說完最後一個字,翔天的身體就被粗魯地拽起來,天旋地轉地拖過冰冷的地板,最後摔在牀上。禽獸的身體順勢壓上來,從未改變得殘暴,手指在脖頸上突突跳動的脈搏上滑動。
“我以爲你一直在等我……”
翔天嗆着般不斷咳嗽,“咳咳……我以爲……你回來後至少會對我說一句我想你。”
……
…….
死寂。
空氣裡聞得到酸澀和敵意:“範崇華得到你了?”
“得到又如何?”翔天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說些什麼,酒精似乎讓許多感受都變得麻木不仁,“你不信任我?”
“告訴我究竟有沒有!!”
耳邊的咆哮像一把利劍刺向胸口,翔天把臉扭了過去,嗓音殘破得不像是自己發出的,“有。”死死地抓住身下的毛毯,在心中反覆默唸着兩個字:沒有。
秦翼的手掌忽然收緊了,脖子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帶着怨念和不甘的。這一刻,逝去的美好和等待的時光洪水般地涌入腦海,翔天從未有過的感受到自己的一廂情願在這一夜破碎,殘破成千片萬片的玻璃碎片,施加的任何外力,只會讓它們碎得更密,更徹底。他終於開始反抗掙扎了,與自己愚昧不堪的執著抗爭着,四肢則同對方的蠻力抗衡着,筋骨激烈地拉伸。
“再說一遍!!究竟有沒有!”
“有……”
翔天是不擅長說謊的人,秦翼察覺他說這話時明顯的不堅定,眼神渙散。
感到秦翼也下了狠勁,沒有縫隙與漏洞能讓他得以逃竄。於是肌肉絞痛着,甚至聽見自己的關節發出嘎吱的聲音。翔天在這樣的困鬥中從來沒有戰勝過秦翼,以前沒有,現在也不可能。眼前迷霧一般,他的手最終沒有多餘的力氣了,死氣沉沉地垂在一邊。
不再掙扎了,因爲看到前方的死路一條。
秦翼喘着粗氣,望着不再有動靜的翔天氣息平穩地睡去。
他的一條胳膊似乎脫臼,額頭上佈滿冷汗。
輕輕地把被子蓋在他身上,秦翼的理智彷彿在此刻纔回歸體內,在酒吧的那個場景,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翔天的獨佔欲有多麼的強烈。
而此刻,他爲自己的失去理智感到後悔――他在第一時間傷害了這個最不忍傷害的人。
秦翼抱着他躺下,一夜無眠。
如果還有明天,興許一切都會變好。
翔天是真的累了,這一覺一直睡到隔日的中午。醒來的時候秦翼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一個勁地說外面的天氣凍得厲害,飄了一晚上的雪,絲毫沒有提昨晚上的事兒,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秦翼把窗簾拉開,“雪積得能打雪仗了,一會兒出去走走吧?”
“……”翔天沒說話,嚥了幾口粥,苦的。
秦翼轉身去取東西,“是不是嘴裡沒味?我還買了肉鬆……”
翔天動了動嘴角,“秦翼,我沒失憶。還是你失憶了?那我再說一遍,我跟範崇華做了。”
秦翼沒理他,仔細觀察買來的的東西“這肉鬆顏色好像有點怪,會不會變質了?”
“你放過我吧……秦翼。”翔天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是我不想玩了,我真不想再跟你在一塊兒了。這幾個月你不在,我反而過得自在。範崇華對我很好,你能給的他都給得起,你不能給的,他也一樣能給我……咱們都現實點吧……趁現在感情還收的回……”
秦翼回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這意思……分手吧,長痛不如短痛。”
秦翼怵在原地好一會兒,又坐到牀上細細地盯着翔天的眼睛,前言不搭後語,“是不是昨晚着涼發燒了,說胡話呢吧?”說完,便探出手去摸額頭。
翔天無奈,他是在故意裝蒜。
“昨晚上是我不對。我一回來就四處找你,宿舍樓,教學樓整個學校都翻遍了就是沒你人影,後來遇見楊龍說你泡吧去了,我就追來了,一進廁所就讓我撞見那混蛋對你動手動腳,你連一點抵抗都沒有,當時我就失去理智了……”
“嗯。”翔天認真地聽着,又輕笑起來,“別解釋了,我都說要分手了,我揹着你乾的事兒不只這一件……咱們真的回不到四個月以前了。”
秦翼捏着勺子的手無法控制地顫動,突然發狠地往地上砸了個稀爛,翔天直覺他終於被自己激怒了,該解決的事兒還是得解決,逃不了躲不掉。不料見他深吸了幾口氣,轉身拿掃把把碎片掃到了一邊,才說,“這事兒等你徹底清醒了再說,現在你別逼我……”
翔天苦笑,看來他是想跟自己這麼耗着,打持久戰,於是配合地轉移話題,“這麼快回來,林玄沒事兒了吧?”
“嗯。聖誕節那會兒醒過來的,視神經受到壓迫一直看不見,前幾天動的手術。”
“那你也別這麼急着回來啊……至少等他痊癒出院吧……”翔天的心境掀起一絲波動,忽然很期望秦翼給他一個安慰的答覆,哪怕矯情也好。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
沉默的空白。翔天放棄等待,嚐了一口粥,“我想吃蘿蔔乾。”
秦翼站起來:“我去買。”
翔天小心翼翼地蹲在窗前,注視他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見。
我們似乎都聽說過類似的童話故事,兇殘的老虎總也鬥不過敏捷機靈的小白兔,一次又一次的眼睜睜看着到嘴的美食虎口脫險。
童話在重演:只有片刻的時間,禽獸再回來這間屋子,發現受傷的白兔已逃亡得不見蹤影。
留下的只有一張字條:再見,再也不見。
韓帥是跌跌撞撞地來到範崇華家的大門口的。那時範總正在屋裡刪除錄像和照片,許多都是之前跟翔天在一塊時照的,有人說忘記一個人要從忘記他的樣子開始。外頭的雪一直沒有停,翔天下了車以後一路狂奔,跌倒後又在雪地裡滾了兩圈,於是當崇華打開門的時候,眼前站着的竟是個一人高的雪人。
雪人狠狠衝他打了兩個噴嚏,然後撲通一聲栽進了懷裡。
洗完熱水澡,崇華給恢復人型的傢伙倒了杯熱可可,“小瘋子,大雪天的怎麼跑我這兒來了?”
韓帥咧着牙笑了,“我來給你送禮物了。”
“在哪兒?”崇華皺眉,這小子來時分明什麼都沒帶。
“這兒。”翔天指着自己,“雪人一尊,拒絕退貨。”
範崇華頓時笑出聲來,“我以爲他回來了,我跟你就結束了。”
翔天拼命搖頭,“沒,是我跟他結束了。”
崇華愣了片刻,手中的菸灰不斷往下落,“你想清楚了?”
“大概吧,至少現在我不想再跟他在一塊兒。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整天粘在一起,日久也會生情,我原以爲咱倆誰都離不開誰了,這就叫愛情了,可一旦分開一段日子,才發覺我在他心裡遠沒那麼重的分量,他想起我的時候或許會對我好,要是想不起,我就什麼都不是。憑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所以你放棄?”
可可的熱度捏在手裡是滾燙的,蒸汽漂浮在眼前,模糊了視線,“對,我放棄了……”
“翔天,這完全不像你,直到昨天你還沒有放棄過。”
“那是因爲我太理想化了,覺得他回來了一切就能恢復正常。我承認是我害怕了,我怕他只是想得到我,怕把自己賠進去了還是一場空,我輸不起,很窩囊是不是?”
“不是。”範崇華丟過去一張紙巾,“那是因爲你賭得太貪心,所以不容許自己失敗。但你有沒有想過不應該計較這些,如果說投入和回報該成正比,那麼我一定是最失敗的。”
翔天一怔,望着崇華,眼裡火辣辣的痛。
也許真的是先愛上對方的人更辛苦。
晚上一個人在陽臺上點菸火棒。這時候的天氣已經明朗,雪卻還沒有融化。焰火有小小的光芒,照亮的只有方寸之地,但也足夠暖人心。崇華接了通電話走來,說,知不知道?那小子找你一個下午,從城東到城西快瘋了,現在發燒在醫院掛鹽水。
“噢……”翔天託着下巴繼續看煙火,“那就等他好了繼續找……”
崇華不禁詐舌,“你想玩死他?”
“不是,我給自己最後一次不放棄的理由,找到我就跟他回去。”翔天的視線再次模糊了。
――秦翼,這是我最後的賭注了。如果你能執著地找到我,至少說明我並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地在這漩渦中痛苦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