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米薇的大哭, 讓現場氣氛的走向瞬間變得奇怪了起來。
陳月洲覺得有點丟臉, 默默地退在了一邊。
他倒不是不能理解樑米薇哭的理由,小時候看《今日說法》, 有人爲了五萬元都能殺妻棄子,更何況五千萬。
別說五千萬、五百萬,就連五十萬, 都能改變多少人一生的命運。
樑米薇雖然奔三的人了,歲月雖然會給一個人穿上更能融入這個社會的外衣,但是一個人的年齡並不能決定一個人內在真正的成熟程度,樑米薇一沒什麼文化二沒什麼人生經驗, 腦袋一熱, 就只剩下撒潑一條路了。
“幹什麼呢這是……”律師看着地上抱頭痛哭的二人, 面色尷尬, “這不是才正在商量這錢的事情嗎?”
“商量什麼商量?”上官霞蔚吵吵道, “你們樑家人有的人仗着財大氣粗威脅我們,我能不哭嗎?”
“但你好歹從地上起來行不行?”
“不!”
一旁的樑子淑一見, 站起來道:“這樣吧, 如果你們缺錢, 我從我手頭給你們各轉五百萬, 你們先拿着用, 遺囑的事情慢慢從長計議……”
“區區五百萬就想換走我們五千萬?”上官雲興笑了, “不愧是九妹啊,都說你機靈,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
“嗚嗚嗚……”上官霞蔚一聽, 繼續嚎啕大哭。
眼見着自己妹妹好心一直被喂狗,一直溫和的樑子佳有些坐不住了,他煩躁地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你們兩個,有話站起來說,躺在地上撒潑還詆譭別人,這副樣子配出現在樑家嗎?”
“我怎麼了?我爲什麼不能哭了?”上官霞蔚頓時像鬥雞一樣等着樑子佳。
“你別哭,八弟也沒有要把你怎麼樣,地板上涼,好歹起來說話……”樑帆忍不住道。
誰知上官霞蔚非但不領情,反而火了:“我哭怎麼了?我們女人就是愛哭怎麼了?你一個大男人兇什麼兇?還是不是個男人?”
樑子佳和樑帆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大好看,內心攢了無數句話,因爲一句“你是不是男人”全被懟了回來。
到最後,樑家的男丁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就連樑逆也不說話,沒人再想出面和這個潑婦論理,所以期望的目光落在了樑瞳的身上。
陳月洲哼了兩聲。
所以說,做男人這點真是不好啊……
多少有素質的男人和女人吵架的時候,氣得臉都白了、手都抖了,千言萬語卻匯成一句話:“我……我是不想跟你計較!”
這男權社會吧,核心認知是:男人基本什麼都強,女人基本什麼都弱。
這是好事嗎?有好也有壞。
問壞處是什麼?壞處吧……就比如眼前啊?
被扣上強者的帽子,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這個強者,要頂天立地,不能哭、不能叫、不能吵吵不能鬧。
你要是敢落淚、敢撒嬌、嘴巴幹敢塗個有色脣膏、敢和女人爭吵……哪怕是很有素質、心平氣和地好好勸她,你都不是個男人。
人家會懟:你個強者爲什麼要跟我一個弱者講道理?人類爲什麼要尊老愛幼?爲什麼要給老弱病殘孕讓座?不就是因爲對方是弱者嗎?你連基本的做人都不會嗎?我們女人不但力量弱而且智力也有問題你不知道嗎?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無!條!件!原!諒!
所以吧,爲什麼很多有素質的男人在外總是表現得好像比較冷靜?
真以爲那些有素質的男人天生骨骼清奇、沒有七情六慾、無比冷靜啊?
真要是天生的佛繫心態,哪兒還那麼高的家暴率、哪兒還會那麼頻發的打架鬥毆、哪兒還會那麼多的微醺鬧事……最關鍵的是,爲什麼男人總比女人壽命短啊?
雖然死得早有一部分生理原因,但是心理原因會讓量變產生質變,也佔了一大部分。
不拼盡全力讓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最後憋出內傷,還能怎麼辦啊?
也學着一些大老孃們坐地上撒潑嗎?
就算別人準了他躺地上大哭大鬧,很多有素質的男人從小受着“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文化氛圍潛移默化的影響,自己心裡能過得去這道坎嗎?
女人坐地上撒潑能因爲那句地圖炮——“女人就是這樣”湊合糊弄過去,所以不少女人來了脾氣就仗着這句話盡情撒野,反正她一個人的醜陋行爲最終由整個性別羣體被迫買單,事後也沒人把這件事當回事。
但是,男人呢?男人整個性別羣體纔不給買單呢!
要是今天敢在大街上坐地撒潑……明天,你就是個loser了。
鄰里街坊女人天天指着你念叨:那誰誰誰啊,跟個女人似的,簡直不是個男人,還撒潑呢……
鄰里街坊男人天天指着你念叨:那誰誰誰啊,跟個女人似的,壓根不是個男人,還撒潑呢……
最終,這個男人被成功趕出男人的隊伍,男性羣體繼續高舉“我們依舊是強者,我們是天塌下來都不怕,只是總有一些跟我們一樣也長着‘把兒’的刁民要害朕,然而那些刁民並不是我們的成員”的大旗了。
所以,人類的確有三個“性別”,但不是:男人、女人和女博士;而是:女人,男人和不是個男人。
唉,真煩……
眼見全部人的希望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樑瞳嘆了口氣,打了通電話小聲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兒,外面來了七八個壯漢,直接將上官霞蔚抗了起來。
“你幹什麼你!”上官霞蔚大聲嚷嚷。
她哥哥在一旁指着樑瞳厲聲道:“放了我妹,否則我讓你好看!”
樑瞳二話不說,擡手一個耳光落在了上官霞蔚的臉上,冰冷的視線瞪着上官霞蔚:“你再給我哭一句,我讓你今天離不開這個門。”
上官霞蔚頓時尖叫:“你放開我,你敢威脅我,你……”
樑瞳擡手又是幾個耳光,這下上官霞蔚徹底被打懵了。
上官雲興一見,上前就要拉扯樑瞳,卻被樑帆及時截下,樑子佳也及時上來幫忙。
樑帆鎖住上官雲興道:“我揍不了你妹,總能揍你吧?啊?”
旁邊一直哭泣的樑米薇一見形勢不對,瞬間就不出聲了,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似的退在一邊。
陳月洲:“……”
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倒是機靈……
看來也不是個蠢貨,會看氣氛。
“今天就到此爲止。”樑瞳看向在座的所有兄弟姐妹,“樑逆,你情況特殊,你的錢未來還是你的,暫時凍結而已,你沒必要現在吵吵,因爲本身就是你的錯,如果你缺錢,我可以打借條借你不收利息;其次,老二——”
樑瞳轉頭看向縮在角落裡的樑米薇,見對方一臉懼色,樑瞳頓時露出失望又厭惡的目光:“樑家不會給你一分錢。”
樑米薇頓時露出驚恐的表情看向樑瞳。
樑瞳接着道:“背叛家門後,落魄了,又改名換姓,回來要錢,這算什麼?”
樑米薇不敢說話。
“如果給了你錢,是不是就等於違背了奶奶的初衷?”樑瞳道,“‘樑’字,不是一個姓氏,畢竟大街上姓樑的人太多了,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人。如果單單是一個姓氏,你姓什麼都無所謂,單單一個字,沒有任何實際價值。那些都是虛的,我們又不是純正的漢人,姓氏對我們來說算不了什麼。奶奶她們甚至根本沒有姓氏。”
她道:“但是,如今既然奶奶有這個規定,這個字就不再是姓氏,而是財富和權力,你如果想要這些東西,你從一開始就應該服從,不要一邊放不下錢一邊又不服氣這個規則,同理——”
樑瞳看向上官兄妹:“既然這是規定,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一生驕傲甚至晚年自負的奶奶和爺爺是不可能把錢留給你們兩個的。”
上官兄妹和樑米薇一聽,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樑瞳接着道:“但是,奶奶和爺爺的規則雖然我們都懂,可太不近人情了,奶奶一世風光,老了難免自大,以爲自己創立了一個帝國,所以如此專橫,可是我們不一樣。”
她道:“出於對大家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於心不忍,我會給你們每人一千萬,留下賬戶,七天內到賬,如果沒問題,就這樣散會吧。”
“等等。”這時,樑逆跳了出來,“那個五千萬怎麼辦?你怎麼沒說五千萬去處?”
“還能怎麼辦?充公。”樑瞳答。
“什麼?”樑逆頓時着急了,“充公?我怎麼知道你是充公還是進你兜裡?憑什麼這麼多人你一個人做決定?”
“也是。”樑瞳想了想道,“同意充公的舉手,山林愛和上官家的不算。”
“爲什麼不算?”樑逆逼問,“他們不算的話,那不就是你贏了嗎?在場只有我和我姐分的最少,你們幾個賺得盆滿鉢滿,當然站你這邊了!”
“你確定要算他們?”樑瞳笑了,“算他們,就是承認他們在樑家的地位,這五千萬還輪得到你嗎?不管怎麼樣,這錢都輪不到你。”
樑逆一時語噎,說不出話來。
“既然如此,到此爲止吧,麻煩三位無關人士退場。”樑瞳揮了揮手。
上官兄妹先走,樑米薇趕緊轉身離開,陳月洲也只好跟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樑子淑開口:“我也同意充公。”
她道,“我希望這個規則到我們這裡就到此爲止了,過去人強調姓氏是因爲爲了明確孩子的長輩是誰避免近親不小心相愛,但是有了DNA技術之後原本的作用已經失去了,再加上重名重姓越來越多,複雜字也很多,身份證號碼現在這麼普及,五六十年或者百年後也許身份證號碼會代替我們的名字成爲身份的標誌,名字你想叫什麼都可以就像網名一樣,更不會再去拘泥於姓氏了。”
“把剩下沒有規劃的錢,當未來我們所有人有孩子之後的基金吧。”樑子佳道,“不管孩子姓什麼叫什麼,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嗎?血緣程度是一樣的,我不想再用這麼勢力的方法去劃分自己的孩子,我不喜歡這些虛的內容大過人情。”
樑帆點頭:“可以。”
樑萌萌和樑逆一見衆人都同意,只能不大樂意地點了點頭。
“那好。”樑瞳道,“奶奶的規矩是奶奶的,從我們五人開始,世上再無樑家,都是兄妹,各自安好吧。”
……
出了樑家大門,樑米薇的精神狀態才緩了過來。
陳月洲瞧着她:“你不是說分多少要多少嗎?剛纔怎麼二話不說就躺下了?”
樑米薇一聽,瞪了眼陳月洲:“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每次一緊張,第一反應就是坐在地上大哭!我從小都是這樣子的!女孩子家不都這樣嗎?”
陳月洲:“……我覺得樑瞳不太可能是這樣。”
樑米薇一聽這個名字,頓時露出不屑的目光:“她?她一看就是沒有男人,你不覺得她都變態了嗎?這種人我見多了,要麼婚後好多年生不下孩子,要麼婚姻不幸,因爲男人覺得她太強勢沒什麼可愛的地方。”
陳月洲:“……”
她沒可愛的地方,你倒是有了?
也許是聽習慣了樑米薇這種見不得女人好、看到漂亮男人就啥都好的性格,陳月洲有點習慣了,也不氣不惱。
就在這時,樑帆的車從後面追了過來,他拉下副駕駛的窗戶:“我送你們回去,順便吃個午飯。”
“嗯。”陳月洲應。
上了車,樑帆回頭掃了眼陳月洲,發現他嘴巴有點幹,遞給陳月洲一礦泉水:“喝吧,口渴很久了吧。”
“還好,謝了。”陳月洲接過水就喝了起來。
樑帆順便也遞給樑米薇一瓶,樑米薇接過看了一眼,又送了回去:“算了,不喝。”
“怎麼了?”樑帆問。
“我不喝百歲山的水,你不覺得這個水口感很澀嗎?”樑米薇問。
“是嗎?”陳月洲看了看手中的瓶子,仔細想了想,“這麼說來,農夫山泉的水的確比較甘一點。”
說話間,車子已經到了飯店外。
服務員帶三人來到了包廂,先上了五個涼菜:藍莓山藥、醬牛肉、爽口酸秋葵、芥末苦菊和手撕杏鮑菇。
陳月洲夾了塊秋葵入口,發現調製得極佳,比察登科的料理還要厲害很多。
他正打算夾第二塊,吃了一口秋葵的樑米薇忽然道:“這個秋葵不行,不脆了,質量一般。”
陳月洲一聽,想了想,秋葵是熱帶和亞熱帶食物,樑米薇是廣東長大了,可能她吃得比較多吧,所以對口感比較挑剔。
不過,其實就算口感不足,但味道已經非常厲害了。
別人請客這麼說話,她到底是KY還是有惡意?
算了,不想把別人當壞人,就當她是KY吧……
然而,之後的半個小時內,樑米薇連續對六道菜的不滿,讓陳月洲終於意識到:這廝不是KY也不是惡意,這廝就是在單純的沒事找事!
只見樑米薇放下筷子嘆氣:“唉,這個也不行……”
這時,樑帆出去接電話,陳月洲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拉住樑米薇的胳膊低聲道:“你安分一點行不行?”
“我怎麼了?”樑米薇放下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陳月洲。
“這裡飯菜哪裡不和你胃口了?這比察登科做的還好吃!你總找茬做什麼?”
“誰說我找茬了?”樑米薇陡然拔高音量,“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呢?不好吃就是不好吃,我爲什麼要裝着好吃呢?”
“你平時吃的飯就很好吃了嗎?”
“我平時吃的是飯店的飯嗎?既然來飯店爲什麼我不能選擇好吃的?”
“人家請你你還這麼多事?”
“請我吃難吃的東西我還不能抱怨了——?”樑米薇最後的話語咆哮了出來。
“你小聲一點行不行?”陳月洲問,“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高聲說話,像你以前那樣小聲說話不行嗎?”
“我爲什麼要小聲說話?”樑米薇完全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反而聲音來越來越高,“我爲了登科在婆婆面前忍受羞辱,怎麼,我現在還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的嗎?”
陳月洲:“這雖然是包間,但不是房間,外面說什麼還是能聽到一些的,我是讓你注意公共場合的素養。”
“我素養怎麼了?”樑米薇這下徹底惱了,一摔筷子指着陳月洲道,“我就是要大聲說話怎麼了?不好吃我就是要說出來怎麼了?”
陳月洲:“……”
特別想打人,這個女人的臉就在自己眼前,一巴掌下去絕對讓她跪下。
可是,不能打,打了任務可能就要涼了,媽的……
就在這時,樑帆推開門:“不好意思,這邊找陳月洲有點事。”
“知道了。”陳月洲立刻灰溜溜地離開。
出了酒店,樑帆將陳月洲帶到酒店中庭的小花園,將一個紙袋給他:“你讓端琰託我買的東西,給。”
“謝了。”陳月洲將袋子裝進口袋裡,正打算回去,樑帆拉住了他。
“聊聊吧,你還想回去被她罵嗎?她冷靜一下,你也冷靜一下。”樑帆指了指一旁的長椅。
兩人在椅子上坐下,樑帆笑着望天:“其實你沒必要懟她,你看我從一開始她說什麼我都是笑笑,我是做服務行業的,這樣的人見多了,沒必要懟,爲什麼給自己惹事?”
“我只是覺得很丟人。”陳月洲道。“我大概知道她想證明什麼,但是她越是這麼做,我越是覺得丟人。”
“她不就是女孩子常見的公主病嗎?”樑帆笑笑,“你是不知道,做旅遊行業,這公主病和王子病太多了……”
“公主病?”陳月洲苦笑,“一個一生那麼慘的人,上天哪兒給她機會得公主病?”
說到這裡,陳月洲像是有些恍然大悟般道:“我以前總在想,爲什麼有些女人明明以前在自己家鄉的時候,又是吃窩窩頭、又是被欺負、又是不受爹媽待見、又是沒錢交學費……等到了北川上大學,忽然有一天就得了公主病?”
樑帆:“爲什麼?”
陳月洲道:“現在想來,就像我剛纔說的,大家總認爲‘貧窮命苦的人哪有資本公主病’、‘精貴着養起來的女孩就算堅強也都很嬌貴’……在這個衆人還信奉‘女孩一定要富養’、“窮養的女孩很可憐”的時代裡,又有幾個女孩願意在不想出醜的人面前承認自己是窮養大的?既然到了新的環境裡,那爲何不將遍體鱗傷的自己僞裝起來?她們害怕被人看扁、也害怕被對象輕視……於是,很多人認爲自己嬌氣就能顯得自己很金貴。可是實際上她們並不知道金貴是從小培養的一種氣質,而不是後天作出來的’……”
陳月洲嘆氣:“所以,現在想來樑米薇其實可能只是覺得你是樑家人,剛纔在樑家聚會上那樣受鄙視,如今既然單獨聚餐,想在你面前顯得自己也並不是過得不如你們樑家人,她也是富養長大的……本來是爲了維護自尊心,結果外人眼裡看起來絲毫沒有自尊心還很多事……”
樑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繼續樑米薇的這個話題。
他思考了一會兒道:“我一開始做旅行行業的時候,是打算做普通的團旅的,但是跟着有經驗的前輩做了幾單後,我發現我不太習慣,知道爲什麼嗎?”
陳月洲搖了搖頭。
“小時候,我爸媽告訴我:無論貧窮、富有、幼小、老去、生病或者健康,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要保持一個本性。”樑帆道,“那就是過得特別好的時候,別讓自己浮起來,免得過得差的時候人飄在空中落不下去,日子更難熬;過得不好的時候,別人自己墮落下去,因爲心境不能貧窮,心境一旦貧窮了,人就會變得很醜陋。”
他道:“我媽說,她以前在日本上學的時候,有一對老夫妻,是修拉鍊的,很貧窮,每天吃的都是最最便宜的小魚罐頭拌米飯……啊,那種很低廉小魚罐頭在日本那邊價格和我們的鹹菜差不多,魚之國嘛,水產品便宜。”
陳月洲:“我不是文盲……”
樑帆接着道:“他們都不敢吃什麼水果蔬菜,但是,他們出門見人的時候,會穿一身洗得很乾淨、熨燙很整齊的襯衣,梳很乾淨利落的頭髮,穿擦得乾乾淨淨的鞋子,洗乾淨自己讓身上一點味道都沒有。”
樑帆道:“我媽把這對老夫妻的故事在回國後寫進了自己的書裡,卻被出版社的人罵了,有人說:我們國家的農民工要怎麼幹淨?這兩個日本人他們還是不夠窮!你這是在嘲諷窮人!人不富裕怎麼生活優雅?
其實不是的,他們工作的時候當然不會這樣,但是工作之後的生活裡,他們即使貧窮,也想活得更加體面。”樑帆道,“貧窮會限制我身上穿着的質量,但是不會限制我穿着的乾淨度、整齊度、清爽度和自身的品質,沒有錢買好衣服我可以拼多多九塊九包郵買一件白襯衣和一條白短褲,沒有熨斗可以用燙水杯代替……爲什麼貧窮就不能活得簡簡單單的體面呢?”
陳月洲:“……”
“可是做了旅遊行業,接觸很多很多人後,我發現,無數人,就是連簡單的體面都做不到。”樑帆嘆氣,“倚老賣老,倚小賣小,倚弱賣弱,倚窮賣窮……但凡可以拿來爲自己缺乏教養的行爲洗地的,都可以拿來替自己洗地,這種人比比皆是,數不勝數。”
樑帆嘆氣:“我知道樑米薇父親死得很早,我也知道她母親的大概情況,我知道她的身體不夠樂觀,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她希望別人能看得起她……所以我從一開始我其實都不想抨擊她,我不想說任何會讓她更加難過的話,她一定也不想活成這樣。我是學新聞學出身的,我自然知道一個人童年環境給一個人會造成毀滅性的性格打擊,有的人一生都擡不起頭就是因爲幼年時期父母處理的不得當,但是……”
他道:“我做傳播新聞學的時候接觸過一個因爲父親總是酒後家暴、於是導致自己長大後喝酒也會情緒失控的男人,他意識到自己有這個問題後,他就沒有結婚,他不想再去禍害一個孩子經歷這樣的童年。而且他每次喝酒後如果發生情緒失控,第二天他都會自殘,就用酒瓶去割自己胳膊上的肉,這樣的行爲久了,他後來養成了一喝酒就本能感覺胳膊很痛,慢慢地他不怎麼喜歡喝酒了、情緒也能控制了。”
樑帆嘆:“我知道這個例子很極端,很少有人會爲了和童年的烙印這麼殘酷地鬥爭。但是我以爲她會更加有骨氣一點,至少要鬥爭過,而不是自怨自艾、把自己當成悲慘電視劇的女主角去放任自己的負面情緒。”
陳月洲也嘆了口氣,之後兩人又聊了幾句,回了包間。
又吃了會兒飯,三人繼續上路。
樑米薇仍然在作妖,一會兒嫌車上太熱一會兒又覺得通風不好,過兒會兒,樑帆實在是煩了,開口道:“你能安分點嗎?如果不是因爲我跟察登科也算是個朋友,我真想把你從車上丟下去。”
樑米薇瞬間慫了,但緊接着又雄起了:“你丟我試試?我就是這樣的人,女孩子家本來就金貴一點,你這麼粗糙,我還不能提意見了?”
雖然說話的口吻罵罵咧咧的,可是與對陳月洲的暴躁比起來,已經算是非常溫柔了。
樑米薇這個人,對待男人,那是相當好。
樑帆聽到樑米薇一口一個“我們女孩子就這樣”就覺得心煩,他直接轉過頭來問:“你配叫做女孩子嗎?”
此言一出,車上的空氣凝固了。
樑帆看着樑米薇,一字一頓道:“我告訴你,可能在有些男人眼裡,是個母的,那就是女人;可是,在我樑帆眼中,只有漂亮的女人才是女人,而你,鬼知道是什麼東西?麻煩你別再以‘我們女孩子’自稱了,行嗎?”
樑米薇瞬間雙眼通紅,她氣得開始踹司機的座位,樑帆一見,也火了,立刻讓司機停了車,下車拉開樑米薇這一側的車門,毫不客氣道:“下去。”
“什麼?”樑米薇瞪大眼睛看着樑帆。
外面雖然不是高速公路,但是兩遍全是石丘和雜草,連個活人都沒有。
“我讓你下去。”樑帆道,“我數三聲,不下去,我就把你踹下去。”
“你敢?你試試看?”樑米薇大聲嚷嚷,“我要告訴我家登科!你欺負我!而且!我!我是樑家人!我要告訴樑瞳!告訴樑子淑!告訴樑子佳!告訴他們你欺負我!他們比你股份多!你什麼都不是!”
陳月洲:“……”
罵人家樑瞳和樑子淑的時候挺帶勁兒的,用人家的時候倒也毫不客氣地就用了……
“那你告啊?”樑帆本來只是想嚇一下樑米薇讓她安靜,可誰知道這個人說話是真得很難聽,頓時來脾氣了,他冷着臉看着樑米薇,“我給你三秒鐘時間,下來,否則我動手了。”
“你是不是男人!”樑米薇也慌了,死死抱着陳月洲的胳膊,“我就是跟你嚷嚷兩句你什麼人啊!你憑什麼讓我下去!你!”
樑帆更不耐煩了,直接上手抓住樑米薇的胳膊,將她從陳月洲身上扯了下來,丟了出去。
樑米薇一屁股坐在馬路上,哭得像黃果樹瀑布似的:“我告訴你,登科不會放過你的!”
“拉倒吧。”樑帆直接在樑米薇的位置上坐下,關門的瞬間,司機發動車子離開。
眼見着車子真得走了,樑米薇瞬間不哭了。
她懵逼地看着四周空無一人的荒草堆,望着前後方不見盡頭的車道,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
自己這是……
真的……被丟在馬路上了嗎……
她……
她沒來過西雙版納……
也不熟悉這裡是哪裡啊……
她好歹是樑家人,連樑瞳那個更年期女人最後都承認她的身份,願意給她錢了,樑帆這種家族裡倒數的怎麼居然敢這麼對自己……
爲什麼自己總是遇到這種事……
明明自己是樑家的二女,樑瞳可以在家裡那麼高高在上地講話,自己卻被樑家人就這麼丟在馬路上……
憑什麼啊……
樑米薇慌張從口袋裡掏手機撥打察登科的電話,卻發現欠費停機。
這下,她徹底傻眼了。
而另一邊,陳月洲看着身邊一臉無所謂的樑帆,有些緊張道:“把她……丟在馬路上真得沒問題?”
“三十歲的人了,大白天能出什麼事?”樑帆道,“打個電話,什麼事不能解決?”
“也是……”陳月洲點頭,也就沒再去想這件事了。
回到酒店,陳月洲美滋滋地跟端琰又來了一發,直到晚上,陳月洲打算換件性感內yī和端琰再來一次時,忽然接到了電話,居然是樑帆打來的。
“出事了。”樑帆焦急道。
“啊?”陳月洲一臉懵,“什麼?”
“樑米薇現在還沒回去,是吧?”樑帆問。
“這……”陳月洲忙穿好衣服,“的確……按道理來說下午她回來一定要找我鬧事……可是一下午都沒動靜……”
“我給你定位地址,去公安局吧。”樑帆道,“那就是她沒錯了,她被人抓了,電話已經打到察登科那邊了。”
“啊?被抓?”陳月洲驚了。
穿好衣服,他匆忙就要出門,端琰及時拉住:“去哪兒?”
“我嫂子被抓了,我得去看看。”陳月洲道。
“天黑了,我跟你去。”端琰道,“你人生地不熟,我跟着你,安全。”
“好啊。”陳月洲轉身抱了抱端琰,兩人出門攔了出租前往目的地。
等到了公安局,二人被警察告知,樑米薇已經被送去了醫院。
陳月洲又搭車前往醫院,在走廊上見到了有些緊張的樑帆。
“怎麼了?”陳月洲問,“她出車禍了?”
“不是……”樑帆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你怎麼不告訴我,她懷孕着呢?”
“啊……”陳月洲一頓,“流啦?”
“……”樑帆點了點頭。
陳月洲頓時就樂了:本來計劃着給她下藥,沒想到這孩子自己消失了,那好啊!省得自己提心吊膽了!
不過,陳某人面子上還是要裝出很難過的樣子:“不至於吧……不就是讓她在大馬路上坐坐嗎……才一個多月啊……”
“警察說……”樑帆交代,“她手機欠費,沒辦法回家,就站在馬路上攔車,基本所有車都不搭理她。”
“……”陳月洲點點頭。
這很正常,攔車不給停是常事,要是個俊男美女希望還能大一點,普通人……那就隨緣了。
“後來,等了挺長的時間的,有輛車速度很慢,她直接撲人家車上……司機下來把她打了一頓。”
陳月洲:“……”
這個女人,真的是腦回路清奇,人也倒黴啊!
樑帆煩躁地抓了把頭髮:“打着打着她開始出血,司機嚇得溜了,好就好在後來有人報警了,司機知道那個路段有監控也自己自首了,察登科在來的路上,但是她現在……”
陳月洲嘆氣:“這不怪你,人又不是你打的……”
“唉……我現在真的是沒臉面對察登科……”樑帆抱着頭坐在一旁的長椅上。
晚上十一點左右,樑米薇從昏厥中醒了過來,得知自己的身體情況後,扯着嗓子開始嚎啕大哭。
陳月洲進去安慰,卻被樑米薇扔過來的無菌鉗劃傷,下巴留下一道紅痕。
端琰一見,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買了盒創可貼替陳月洲包紮了傷口,之後陪着陳月洲進了病房。
樑米薇本來還想扔東西,一見端琰冷着一張臉跟在後面,瞬間慫了,窩在牀上放聲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我爲了這個孩子我付出了那麼多,你們爲什麼對我這麼殘忍,爲什麼啊……”
隔壁病牀的女人看着樑米薇:“怎麼了?這麼難過的?”
“你知不知道……我爲了這個孩子……我辭了工作……我還要受婆婆羞辱……如果不是爲了我老公不難過……我怎麼會忍受這麼多……結果……結果……”樑米薇指着陳月洲,端琰冰冷的視線瞬間落在樑米薇臉上。
樑米薇手指晃了晃,收了回去,又指着大門外面道:“結果……我自己家人……因爲記恨我繼承家裡的拿點東西……就故意給我使壞……故意刁難過……算計我……現在好了孩子沒了……我爲了我的孩子和我的丈夫……怎麼就這麼難……”
陳月洲:“……”
你這才華不去寫歷史,真的是虧了。
歷史就需要你這種“大致事情都對,可是說出來就變了味”的“神人”去譜寫。
樑米薇越哭越兇,陳月洲頭疼,就離開了病房,在走廊上坐着。
夜裡有些涼了,陳月洲鑽進端琰懷裡,呢喃道:“好煩啊,真想這個任務快點結束回北川……”
聽到“任務”兩個字,端琰皺了下眉頭,低頭看陳月洲時,人居然就這麼睡着了。
直到十二點過,乘坐晚班飛機的察登科趕來了醫院。
樑米薇一見他頓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察登科先是狠戾地訓斥了一番樑帆,在樑米薇面前塑造一種“就算是溫柔的人,軟肋被觸及了也是會生氣”的認真氣概,之後又抱着樑米薇安慰,直到哄着她入睡,才身心俱疲地從病房裡退出來。
一出門,就看到了走廊上趴在端琰懷裡睡得正香的陳月洲。
睡着的陳月洲沒了白天的戾氣,閉上眼睛的他臉蛋有一點點嬰兒肥,看上去乖巧可愛。
察登科走過去想給陳月洲打招呼,卻被端琰及時攔下。
“別叫他。”端琰面無表情地擡眼看向察登科,冰冷的目光裡寫滿了警告的意味。
“呵……”察登科頓時輕輕笑了,他勾着嘴脣對端琰用極輕的聲音道,“在你們兩個領證之前,你好像沒有和我這麼說話的權利。”
察登科眉歡眼笑,眼底卻沒有一絲喜意:“我,是她的哥哥,你,不過是個陌生人,如果想跟我妹妹有點什麼,先學會怎麼跟我這個哥哥說話。”
“三代以外自稱哥哥是不是面子大了點。”
“她一二三代都沒有人的情況下,我就是她最親的人。”
“……”端琰本不想和察登科繼續扯,可視線恰好落在對方脖頸處愛心“草莓”的地方,那個痕跡已經有些淡了,但依稀可以看出形狀。
端琰覺得腦內的神經頓時微微一刺,有一種不太好的情緒在他的身體裡醞釀。
他的視線一點一點下移,落在了陳月洲人畜無害的睡顏上,片刻後,低聲道:“玩笑可以開,但是不要引火上身。”
察登科一聽笑得更開心:“引火上身?怎麼個引法?”
“別拿……”端琰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察登科,“自己的命開玩笑。”
察登科對端琰的挑釁來了興致,他勾脣,這次是真的笑了:“這麼有意思的威脅,我長這麼大倒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