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破曉,有人進來通稟,胡式微待來人出去後,振衣而起,一垂首,招呼衛展眉道:“少主,復國大計,面南背北,始於今朝。我們走!”
衛展眉一個恍惚,心道這是哪齣戲碼啊,差點兒就虛扶一把衝口而出:愛卿,免禮平身。
胡式微發佈命令召集人馬,不多時,兩人出了南鎮撫司,片身上馬,帶領大隊繡衣衛向城外疾馳。
不久後,他們來到了城郊一處羣山環抱的山窪裡,這裡是集中關押兩千多武林人士的地方,有臨時搭建的數十座帳篷營地。
從半山腰向下望去,山窪裡燈火通明、殺聲震天,看守的兵士正和四散奔逃的武林豪傑混在戰一起。
做戲要做足做全套,胡式微反正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和是否真的藉機逃走,裝模作樣下達命令指揮平亂,並以人手不足爲由着人火速調集保護簡郡王季琨的數百名繡衣衛前來協助。
等援兵趕來,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眼見暴亂基本上平息了,胡式微安排人收拾殘局善後,對衛展眉說:“差不多了,黃雀可以出發了。”說完點齊了一部百人的繡衣衛,帶着衛展眉和張忽雷、佟祥等人奔向一座高峰。
青川內廷的塗海塗公公對深入朝華的簡郡王季琨的安全非常重視,季琨雖然爲了招降朝華武林門派的事情出城親自坐鎮,但他的行蹤和住處不定,是一天換一個地方,今天的行營紮在了北高峰後背風的一處平地上。
胡式微一行翻過山頂下來後,夜色中也能夠依稀看到遠處山間有許多人影攢動,並傳過來刀槍碰撞的聲音。
成了,繡衣衛離開後,看來左丘明和快雪時晴堂的人已經殺進了行營,雙方激戰正酣。
確實如胡式微所料,左丘明親率快雪時晴堂一衆高手夜襲季琨的營帳,兩邊已經鏖戰了不短的時間。
左丘明帶來的都是快雪時晴堂的精兵強將,但塗海這邊也不弱,簡郡王府上的八大金剛親隨和內廷十八銅人一個不少,還有數十個隨行武士,儘管在得知發生暴亂,在繡衣衛被調走後讓左丘明趁虛而入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是做到穩住了陣腳待援。
此時此刻,季琨身邊的第一高手塗海正大戰快雪時晴堂總堂主左丘明,這兩人都是棍法大家,一使熟銅棍,一使齊眉棍,而鸞鳳真人挺一口長劍和一名使槍的老者正殺得難解難分。
不遠處,武藝稀鬆的簡郡王季琨被八大金剛和十八銅人團團圍在當中,他身邊赫然是公主季瑜。
衛展眉原以爲季瑜會在天明後到百花深處如約找他,所以不會出現在這裡,但鸞鳳真人日前心神不寧,佔了一卦後覺得今晚不會太平,所以季琨才召集了所有護衛在身邊,並強令季瑜隨行不要外出。
這時,季琨一方見援兵遲遲不來,雙方人手都有了不小的折損,已經開始邊打邊往山下退去。
天色微明,胡式微觀察了一小會兒,見雙方死傷雖有,但力量對比並不懸殊,塗海他們有了撤退逃走的意思。他盤算片刻,下了幫助塗海剿滅左丘明和快雪時晴堂的決心,把手一招,帶着大家衝下去救援。
剛到半途,斜刺裡突然殺出一哨人馬攔住了去路。
原來,總堂主左丘明冒險進入朝華腹地刺殺季琨,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做了萬全的打算的。
一方面,左丘明請來了強援,那名和鸞鳳真人對敵的老者乃是嚴家寨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當家嚴歌泣,雙方一直在軍餉一事上有合作,而嚴歌泣又知會了盟友復國鋤奸盟和南平王,這兩路義軍派了正好在附近活動的紀妝妝和葉仄仄參與此事。
另一方面,左丘明特地留下了少堂主韋普天會同紀妝妝和葉仄仄帶着一批人在外面做接應,這樣不論是得手後的撤退還是失利後的逃遁都更有把握,就算面臨最壞的情況,有韋普天在,快雪時晴堂也後繼有人。
韋普天一直埋伏在暗處,本來見兩方勢均力敵而對方有了退卻的意思,正要率領後備隊現身,好合兵一處後給予對手以重擊,沒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敵人的援軍也到了,於是出來阻擋。
胡式微認出了領頭的是被朝廷通緝的韋普天,心中計較,臉色不變,傳令道:“張忽雷、佟祥,你二人帶本部繡衣衛迎敵,我領人去救援塗公公。”
然後又轉向衛展眉,附耳說道:“展眉,這少堂主韋普天就交給你了,記住我之前說的話,此人必須就地格殺,以絕後患。這樣左丘明和其傳人一死,快雪時晴堂羣龍無主,必然歸於我手,大事可成,明白嗎?”
衛展眉和韋普天打過交道,已經結仇,對此人本就沒什麼好感,自然一口應承下來。
胡式微領着一部分人奪路而走,衛展眉等人迎了上去。
天光更亮,衛展眉和韋普天隊伍裡的紀妝妝與葉仄仄都互相看見了對方,卻默契地沒有打照面,衛展眉直接找上了韋普天。
韋普天也認出了衛展眉,古墓裡的奪寶之仇正好一起解決,話不多說,兩人直接出手,其他人也戰作一團。
衛展眉此際內力大漲,交手不過三五個回合,上次還不是對手的他馬上佔到了上風,壓迫的手持護手短鉤的韋普天接連倒退。
韋普天內心驚疑,衛展眉短短時間的功力的增長讓他極爲挫敗,此刻時間緊迫,在郢都城外多待一分就多一分風險,所以他立下決心,要放出絕招制敵。
返身便走,韋普天收起雙鉤,雙手連揚,銀針飛射衛展眉,快雪時晴堂的“風雨無晴針”。
衛展眉在古墓裡就知道韋普天也是暗器行家,自然有所防範,同樣以鋼釘還擊。
一輪對射過後,兩人都是毫髮無傷,衛展眉卻是心頭一動,起了疑心。
當時在古墓裡,他就覺得韋普天的鉤法招數和他的白斬刀法很相似,針法施放手法也似曾相識,和他家傳的九種杏花春雨奪命釘法有異曲同工之妙,爲什麼會這樣?
略一遲疑的工夫,就見前方的韋普天停步、回首、矮身、左右雙肩先後快速上下聳動,同時曲臂翻手,一蓬漆黑如墨毫無光華的細小烏針爆射而出。
腦海中,猶如暗夜中的一道亮光閃過,衛展眉乍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這韋普天,必然與自己有極大的關聯,甚至兩人是……
其一,這人的鉤法和針法如此熟稔,可說是同出一門。
其二,如果說鉤法和針法還只是相似,剛纔髮針的一套動作分明是自己少有用出的獨門絕技“山間一窩梅花蜂”的標準姿態。
按照胡式微的說法,自己的刀法和釘法是弘興皇室子弟中資質好的纔有資格修習的,就連胡式微按照他父親傳下來的秘本對他進行指導,但都不敢也沒有親自練過。
而爲了掩人耳目,不衛展眉是以釘換針,並起了杏花春雨奪命釘這個新的名字。
這“山間一窩梅花蜂”更是暗器針法中的秘術,不但對內力修爲有要求,發勁方法也極爲特殊和複雜,衛展眉也是到了成年後才學有所成。
同時,發出的烏針的材質也異常稀少,打製之法據說已經失傳,衛展眉在用之射殺保護白曉升的繡衣衛和白曉升過後,手頭也只剩下了三三十枚而已。
別看這烏針細小如牛毛,但極爲沉重,見肉即入,並且見血即沉,以巧勁射入人體後會迅速刺破血肉骨骼墜下,不但可穿透和傷害人身臟器,其中含有的天然物質還是難以查出的劇毒,中者無藥可治,須臾之間就會死亡,烏針最終透體而出沒入地下,無跡可查。
其三,這韋普天姓韋,正是弘興國姓,他師父左丘明又是胡式微等六人中的一人,那韋普天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難道他也是弘興帝室後裔?和衛展眉是同輩的血緣關係?是親兄弟或者堂兄弟,亦或是左丘明把這套皇室秘技教給了一個外人?
胡式微應該是清楚這其中的關係的,那他爲什麼不說?爲什麼要自己擊殺韋普天?是爲自己着想,滅掉起了異心的左丘明及其傳人,掃除復國立君的障礙?
說來話長,這紛至沓來的念頭實際只在衛展眉心中電閃而過,韋普天的烏針已經發了出來。
衛展眉如今的功力高過韋普天不是一星半點兒,又熟知烏針的力道、方向和路線,思考之時,一模一樣發出了他的“山間一窩梅花蜂”,撞落了韋普天的烏針。
韋普天訝然呆住。
衛展眉已是手下留情,否則強力反擊的話,韋普天就要死在針下,他還想弄明白和韋普天之間的關係,這時只是上前一掌打暈了對方。
韋普天被擒,他的手下立時慌亂,被張忽雷等繡衣衛一陣衝殺打散。
天邊泛起魚肚白,衛展眉舉目向下望去,下面的三方已經分出層次拉開了距離:
功夫最高、速度最快的塗海、鸞鳳真人和左丘明以及一個用槍的老者四人在前,邊打邊走。
落後一大段距離的是大批青川護衛和快雪時晴堂的人,快雪時晴堂的人已經看見了救援而來的繡衣衛,陣型開始出現了散亂。
南鎮撫司的繡衣衛們正在後面追上,而胡式微和身邊四人脫離了大隊,施展輕功從難行的亂石堆上抄近路正高速插上,那四人衛展眉沒見過,竟能跟上胡式微的步伐。
慢着,等等,塗海四人附近那一身華服之人該是簡郡王季琨,正被人拉拽着疾行。拉着他的人是,那是季瑜!
她怎麼沒在城裡?糟了!
衛展眉正要趕過去,紀妝妝和葉仄仄來到了他的身旁,只來得及對視一下,等衛展眉和葉仄仄交換了一個眼神,張忽雷和佟祥就追了過來。
衛展眉急道:“張千戶,這兩人是自己人,我要和她們去幫大閣領,請您帶人追殺快雪時晴堂。”
不等張忽雷作答,他一手提起韋普天,和紀妝妝、葉仄仄已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三人輕功俱佳,這時天光漸亮能看清楚了地形,於是走直線直奔最前方的塗海等人而去。
張忽雷等人不及說話,又見了衛展眉三五招拿下少堂主韋普天的威勢,隨後就率衆向下掩殺。
山腳下有一間廢棄破舊的小廟,塗海四人和季氏兄妹一馬當先闖了進去。
接踵而至的胡式微在廟門口停住,回頭看了眼情況,運內力向遠處的張忽雷喊道:“張忽雷,你帶人圍殺快雪時晴堂,然後在廟的周圍佈防,沒我的命令誰都不準放進來。”
說完他就和身邊四人進了小廟。
隨後趕到的是衛展眉,他拎着韋普天和葉紀兩女也跟了進去。
大隊繡衣衛和季琨的護衛們依靠人數優勢很快擊潰了快雪時晴堂的人馬。
張忽雷對胡式微唯命是從,他着人把小廟團團圍住,並拒絕了青川人進廟的要求,青川護衛死傷頗多,又是力戰多時皆疲,只好在廟外守候,這且不提。
這個殘廟不大,裡面只一間正殿還算寬敞。
第一批六人進了殿後,左丘明在外注意到胡式微帶人來了,他和嚴歌泣死死纏住塗海和鸞鳳真人,塗海不得脫身,一面抵擋一面讓季瑜趕緊帶季琨從後門逃走。
這時胡式微等五人進入殿裡。
塗海馬上叫道:“大閣領,你來的正好,這人是快雪時晴堂總堂主左丘明,助咱家擒下他,記你大功一件!”
左丘明精神矍鑠,鬚髮灰白,一擺熟銅棍,也大笑說道:“來得好!胡老弟,助我一起殺了這老兒,拿住簡郡王,你就不用再藏頭縮尾幹什麼大閣領了,以我們爲首,聯合十八路烽煙共同發兵,大事可成。”
就在塗海聽得一愣的工夫,胡式微大笑着走近,同時說道:“左總堂主,你少來挑撥離間,本閣領身爲青川之臣。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話音一落,他臉色一收,森然道:“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