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鬥,不是誰都能幹的了,也不是誰都能真的挖到東西,它是個細活,你得慢慢地來。首先是看風水,然後得探墓穴,接着就是打盜洞,最後才能進墓洞一探究竟。
我很小的時候,就是一個人了。不知道是父母遺棄了我,還是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反正打我記事起,就沒有見過父母。是我的爺爺帶大了我,他好喝兩口兒,醉了酒經常會對我說,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然後就是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的給我講他年輕時候鋪天蓋地的豐功偉績。
老頭有一個當地人送他的綽號“劉大鬍子”,不長不短的一大把山羊鬍子,根部用一個細繩扎着,像一個小孩兒的馬尾辮。我對他雖然打心眼裡喜歡,可是卻並不敬畏他,即便是稱呼,我也沒有叫過他做爺爺,而是一直管他叫老頭兒。
老頭兒帶着我生活在民國時期,是中國近代史最重要的轉折時期,也是中國社會生活各方面動盪和變化最爲劇烈的時期。雖然那時閉關鎖國的大門已開,但老頭兒生活依舊窮苦潦倒。
記得我十來歲的那年,也是一個下雪的晌午,爺爺當掉了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一個不高不矮吧瓦罐,然後我們家就徹底地一貧如洗了。這個瓦罐,老頭兒說,是年輕時候一幫倒鬥哥們送的。是家裡唯一象樣的東西。
老頭兒已經五十多了,雖然五十多了,十里八鄉凡是有個喜宴啥的,都會讓老頭兒去掌勺,那手藝真的沒得說,如今已是一條腿邁進棺材的人了,手藝依舊沒丟。爲了生活,他準備去當地軍閥部隊裡當伙伕,有了錢啥也好說,老頭兒找了個軍閥隊伍裡的一個人,使了不少銀元,這事兒就算成了。
那個冬天起,我和老頭兒的生活徹底的改善了,每到晚上,老頭兒都會偷偷帶點東西回來給我吃。記得一次偷餅,藏在破棉襖裡面,胸膛的肉都燙的紅紅的,我含着淚吃的很香。
爺爺原名叫劉十三,姥姥一共生了十三個娃,個個都是帶把兒的,爺爺最小,取名十三。那時的家境,愣是活活的帶大了十三個娃,想想姥姥,名副其實的英雄母親。生老病死,如今活着的也就爺爺一個人了。
那個年代,隨着留洋學生的迴歸,改變了一方的生活,就拿穿衣打扮來講,西裝革履,長袍馬褂,袒胸露背,長靠短打,新舊土洋,雖千奇百怪,但那叫一個受歡迎。
“老頭兒,我也想穿馬褂”,看着周圍形形**的流人,我也喜歡上了那種怪異的衣裳,吵着喊着讓老頭兒給我買。那時哪來的錢啊,但是那天晚上,老頭兒真的辦到了。給我帶回了一件特別漂亮的馬褂,我喜歡得翻來覆去,捨不得穿。
後來我才得知,老頭兒爲了我的衣裳錢,把隊伍買菜的錢給花了,又用了極少的錢買了一些枯黃的菜葉拿到了隊伍。那天下午吃飯,好多當兵的紛紛倒地,口吐白沫。
“劉老漢,你還不跑,等着點醋碗呢你,快跑啊”,拉扯老頭兒進去的那個當兵的告訴老頭兒說是好多當兵的吃爛菜葉食物中毒了,投機倒把當時罪挺重的。輕則也要關禁閉,點醋碗。點醋碗就是在禁閉室裡放一碗醋,醋的濃度高、時間過長,不但會引起呼吸困難和噁心等症狀,還會對皮膚和呼吸道黏膜造成傷害,讓人生不如死。老頭一把老骨頭了,豈能抗住那種折磨。
所以老頭兒那天就跑回了家,也沒有給我多說什麼,熟練的從炕頭下面的洞裡取出了一個破木盒子,拿上了掛在土牆壁上的獵槍,拉上我躲進了林子。
冬天,林子裡氣溫很低,老頭的石頭眼鏡被口和鼻子裡出來的氣水糊的嚴嚴實實的。這年紀,不停的跑了幾個時辰,慢慢的,天也黑了下來。
靜靜的林子被黑暗包裹着,沒有別的聲響,只有我和老頭兒呼呼的喘氣聲。漸漸的,我們慢了了下來。“爺爺,我們要去哪裡啊”?老頭喘着粗氣低聲的說,我們去林子的中間,那裡有以前的老房子,以後我們就在林子裡生活了。
原來老頭以前是當地有名的獵人,一直生活中林子中,後來拾到了我,就搬了出去。原來,我竟然是個孤兒,這越發肯定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判斷,以後對自己的傳奇人生也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那個夜裡,月亮被雲死死的遮住,也不知道高一腳底一腳的走了多久,突然遠遠聽見有人在吃東西,極黑的夜,聽到狼吞虎嚥的撕咬聲,不由的背後一涼。我和老頭互相看了一眼,恨不得將呼吸聲也不發出來,一步換做三步,慢慢在黑暗中走着,摸索着,探聽着。
常年在此居住過的老頭兒清楚這裡的地形,他低聲的告訴我說“前面就是林子墳兒了”,那些年,林子里居住的人實在太少,所以這裡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堆埋死人的地兒,林子裡有一塊地方,墳墓多的可怕,老頭兒管林子中的亂墳崗叫做“林子墳兒”。
時有時無的月光冷冷的照着這片林子,寂靜得有些讓人心生怯意,也是那樣的恐懼。斷斷續續的撕咬聲就在我和老頭兒的前面,直覺告訴我不足百米。我輕輕的拉扯了一下老頭的衣角,示意繞過那林子墳兒和那撕咬聲。但是老頭兒卻沒有那樣做。
他悄悄的取下身後自制的雙管獵槍,看着我拍了兩下。我知道,他是在告訴我,不要怕,我們有槍。可是儘管如此,我畢竟第一次在這麼黑的林子裡,還有不明的撕咬聲,不由得我有些發顫,後腦勺明顯出了冷汗,微風吹過來,涼涼的。
老頭兒示意我低下身子像他一樣悄悄的再往前走走,說實話,真的不敢再向前了,可又有什麼辦法,老頭兒一個人走了的話,留着我蹲在原地還是一樣的發抖。跟在老頭兒後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一種“哼哼”的用力的撕咬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近在咫尺了。老頭兒把獵槍直直的架了起來,眼睛直勾勾的透過眼鏡看着前方。
就在遮月的那朵雲走開後,在撕咬聲發出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個人,跪在亂墳前背對着我們,頭埋的很深,慢慢在蠕動。我嚇得差點叫出來,老頭兒捂住了我的嘴巴,但還是漏出了一點聲兒,雖說很小聲,但那個夜太靜了。
聽到動靜的那個人,緩緩的扭過頭來。潔白的月光也冷冷的照在那個人的身子上,滿頭散發,眼睛鼻子都看不到,嘴卻看的甚是清楚,呲牙咧嘴,鮮血塗染,還粘着許多毛毛的東西在嘴邊。
我和老頭都嚇呆了,三人六目直直的看着彼此,一動不動,周圍再一次靜了下來。“你別過來,我,我,我這裡有槍,會把你打成篩子的”,很明顯,老頭兒說的話也在顫抖着。
但聽到老頭兒那底氣不足的那句話,那個滿頭散發,滿嘴鮮血毛髮的人頓時站了起來,撒丫子就跑,一溜煙就被黑暗吞噬了。直到徹底看不到那個人的影子,我和爺爺才躡手躡腳的走到那怪物蹲的地兒,看到了墳兒頭丟着一隻沒有幾根毛兒的死雞。這才知道是個癡呆之人不知偷了哪家的雞,在這墳兒頭生啃。即使明瞭,我的腦子裡還是唰唰唰的閃着剛纔的一幕幕。一個不尋常的夜度的是那麼的漫長。
我和爺爺就在那個林子的老屋裡安頓了下來,爺爺靠着他馴熟的槍法,倒讓我們生活得衣食無憂,不過我不能接受正常的教育罷了。於是,老頭兒自己就找了一些書來,教我識字唸書,倒也怡然自樂。
東北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刺骨。早晨更是冰冷的要命。睜眼擡頭,茅草屋空無一人,老頭出去了,桌子上放着一個破木盒子。這可奇怪,要知道打我記事起,那個破木盒子還有那杆土槍就沒有離開老頭兒的身,而此刻,那盒子就放在眼前的桌子下面,相比是老頭昨晚太累,今兒又走的急,給忘記了。
這機會可是難得,怎麼會放過,我好奇的赤着腳跑下了炕,連忙將盒子抱在懷裡準備打開一看究竟。
“青陽你這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告訴你多少回了,這個不能碰”,要不說我點背呢,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老頭抓了個現形。
對了,我叫青陽。
老頭兒把我撿回來的時候,找不到任何線索,只是說眼睛珠子綠哇哇的,所以得名“青陽”。現在想想,那不是牲畜的眼珠子嗎。。
“你這名兒好啊,青代表你的眼睛,陽則意思是毛主席的思想像頭頂的太陽,永放光芒啊”,這是老頭兒時不時會對我說起的話兒,一個愛國的東北老頭兒。
罷了,青陽就青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