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警員小郭、鄭吉祥三人,上午十點鐘從德令哈市出發了。
雖然距格爾木只有400多公里的車程,但由於要途經地形複雜的柴達木盆地,預計需要十五個小時左右才能到達。
汽車駛出200多公里,我便不時看到成羣結隊的野生藏羚羊、野犛牛、野驢、白脣鹿,從我們的車窗外閃過。小警員鄭吉祥告訴說,我們已經駛入了有着“聚寶盆”之稱的柴達木盆地。看着外面怪異的地勢,我這才明白,原來所謂“盆地”,顧名思義,真像是一個放在地上的大盆子。柴達木盆地的地形四面環山,中部低平,多爲丘陵,正如一個盆子放在地上。
小鄭指着頭頂的大山熱情的向我介紹着,這座是祁連山脈,那座是崑崙山脈,還有阿爾金山脈和布爾汗布達山。他的熱情讓我都有點受不了,我能理解,他當初扇我的那記耳光使他一直耿耿於懷。小鄭想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對我的歉意。其實我早就已經忘記還有那麼一檔子事了。
小鄭一口一個“司令”的叫着,完全像是一個下屬對待上級的那種謙恭和卑微。我們都是國家公務員,論品級,他跟我應該是半斤八兩,相差不大的。所以我覺得,鄭吉祥沒有必要這樣對我,我必須糾正這個錯誤。
“小鄭啊,跟你商量個事。大家都是國家公務員,算是同志、同事關係吧,你以後在我面前就別跟個下屬似的了,怪彆扭的。”我微微一笑,一邊看着窗外閃過的美景,一邊跟鄭吉祥說道。
“同事?不行!不行!這怎麼能行呢?您年輕有爲,已經身居司令一職,而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警員罷了。我怎麼敢跟您齊名做同事呢?”小鄭以爲我還在爲那一記耳光的事要跟他計較呢,忙不迭地解釋着,暴汗直流。
身居司令一職?我噢我明白啦!原來是他們一直把我的名字當成了我的官銜。怪不得就連那警察局長也對我畢恭畢敬,見了我跟見了老子似的。
我“噗哧”一聲差點笑得背過氣去。“哈哈司令我是司令!我是司令,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啊?哈哈”
小鄭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和白癡般的狂笑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半張着嘴癡在了那裡。
我一隻手壓着我那快要笑破的肚皮,另一隻手抹了抹將要流下來的眼淚和鼻涕,然後又拍着小鄭的肩膀,狂笑道:“其實哈哈其實我根本就不是什麼狗屁司令!我只是小城管而已啊哈哈”
小鄭依然無法理解我這種非正常狀態下的解釋,疑惑道:“那那你的介紹信上?”
介紹信?說到介紹信,自從局長給我後我還真沒仔細看過呢。
我從包裡翻出介紹信,打開看到第一句“本局特職人員司令派往西藏公幹”這句話,眼前一黑差點氣暈過去。局長也真夠能溜的了,小學文化水平還想學人家政府小秘書那樣,人模狗樣地給我開個介紹信,讓我好拿出去風光一番。什麼叫“本局特職人員司令派往西藏公幹”啊?這不明擺着讓那些實心眼的人鑽空子嗎?你要是寫個“本局城管人員司令,派往西藏公幹。”這也行啊!實在不濟,你在“特職人員”和“司令”之間加個小標點,寫成“本局特職人員,司令派往西藏公幹”。這倒也能說得過去啊!可偏偏唉!
經我苦口婆心,大費周章老半天的解釋後,鄭吉祥和小郭總算明白了本人的真實身份。我叫司令,是一個小城管,不是司令。
說話間,車子拐過一座山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望不到盡頭的巨大鹽湖。鹽,到處都是雪白色的鹽堆。它們潔白如雪、晶瑩透明,似鍾乳、珊瑚、珍珠千姿百態,絢麗多彩。
小鄭告訴我,這就是面積達5800平方公里、全國最大的鹽湖,察爾汗鹽湖。柴達木盆地本身就是鹽的世界,擁有大小鹽湖30多處,足夠全世界的人吃一千年。不僅如此,“柴達木”在蒙語中的含義本身就是“鹽澤”的意思。
我們的車子一路狂飆,想盡快駛出偌大的鹽區。否則,我們三個人的眼睛將被這白茫茫的鹽海刺瞎。
晚上十點多鐘,我們的車子剛駛過察爾汗的時候拋錨了。鄭吉祥和小郭下車檢查了半天后灰溜溜的跟我說,不知道油箱被什麼東西戳了個筷子粗的小洞,油都漏光了。最可恨的是,我們唯一的一桶備用油在半路上爲樹立“中國警察”和“中國城管”的美好形象,也無私奉獻給了幾個外國旅行者。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鬼地方,我們只能守株待兔,坐以待斃等候過往的車輛救濟了。我們三人都上了車,關上車門在車上睡起覺來。
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覺自己尿急的厲害,到處找不着廁所,憋得我團團轉。我猛然睜開眼睛,原來是在做夢。一摸褲子,還好,是乾的。我摸索着想下車去解決一下,手一摸車門竟然是開着的。我這時才發現,睡在我旁邊的鄭吉祥不在車上。我心裡暗罵道:這小子,下車方便也不知道帶上門,萬一爬上來個毒蛇、蠍子什麼的,不要了老子的命也夠喝一壺的啦!
我下了車,就近解決,四周一片漆黑,遠了我也不敢去啊。
“小鄭?小鄭?鄭吉祥?”我噓噓完要上車的時候還不見鄭吉祥回來,於是朝着周圍喊了幾聲。
幾十秒鐘之後,四周依然一片寂靜。一陣陰風簌簌刮來,我不禁得瑟了幾下,心想鄭吉祥也許就在我們周圍大解呢,不好意思吱聲罷了。我裹了裹自己的上衣,拉開車門上了車。坐在車上,我卻沒有了睡意,心裡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我一看錶正好是午夜十二點鐘,鄭吉祥那小子還沒有回來。我的心“咚咚”跳了起來,暗叫不妙,可能要出事!
我趕緊叫醒在前面駕駛位上酣睡的小郭,我們兩人下了車繞着車子的四周巡視。十幾分鍾過去了,鄭吉祥依然渺無音訊。我的心跳愈加劇烈起來,那種不詳感也更加真切、現實。
小郭忽然指着馬路一側的荒地,衝我吼道:“司同志,你看那兒!”我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心裡“咯噔”一顫。“唉?那裡怎麼會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呢?”我驚奇地自語道。“小郭,我們昨晚過來的時候你看見那兒有人家嗎?”我又問站在身旁發愣的小郭。
“嗯好像沒有吧?我當時還特意往四周看了看呢,想找個村莊我們過夜。可望了半天也沒看見個村落、牧帳什麼的啊?”小郭邊整理着思路,邊驚疑地對我說。
我沒有搭話,靜靜地望着那裡發呆。
“該不會是老人們說的鬼市吧!”小郭突然語出驚人地說。
“胡說什麼呢?虧你還是個警察呢?什麼鬼呀邪的,淨瞎說!就算那是陰曹地府,今兒個老子也要去闖一闖!”我衝着小郭一陣訓斥後,便邁步朝光亮的根源方位走去。小郭見我是個橫着走的擰種,也不敢再攔我。他一個人也不敢留在車裡,於是緊緊跟在了我的後面。
我們兩個摸黑走了大約四十多分鐘後,終於來到了一個小村落。說它是個小村落,卻只有七八戶民房孤零零的坐落於此,而且四散分開。這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有戶人家的大門上貼着大紅喜字,鞭炮齊鳴。幾個吹鼓手在前面鼓着腮幫子拼命地吹打着,後面是四個身穿紅花衣的人擡着一頂花轎。孩子們圍着轎子互相追逐嬉戲,老人、婦女們則跟在後面樂呵呵地有說有笑。
我心裡嘀咕起來,這些人真是奇怪,都什麼年代了,還興師動衆地擡着花轎接新娘,真是無聊透頂!再看這幫村民的裝束,長袍短褂,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從清末到民初不等。我心裡“嘖嘖”稱奇,真是一幫與外世隔絕的“桃園居民”啊!
“兩位是幹什麼的?”突然我們身後傳出一聲低沉陰森的老者聲音。我身體咯噔一顫,忽的轉過頭去,看見一個頭發花白,面黃如紙,乾瘦如柴,身着紫色綢緞袍,頭戴一頂黑色綢帽的老者正站在我們身旁。我心裡一驚,這老頭是人是鬼,怎麼神出鬼沒的啊?再說這傢伙怎麼跟我爺爺死後一個樣兒啊?
恍惚間,我的兩隻腿腳已經不聽我的使喚了,噔噔顫個不停。
“我我們我”小郭顫抖着帶着哭腔語無倫次地哼哼着。我估計他的下一個動作一定會是“撲騰”一聲跪倒在地,乞求這個老頭放了我們。我一把扶住小郭的胳膊,狠狠掐了掐他的皮肉。“大爺,我們的一個朋友走丟了,我們來貴地找找看。”我強裝鎮定地微笑着說。我完全能夠想象得到,我當時的微笑不僅僅是比哭還難看那麼簡單了,甚至我的笑容可能嚇到了那個老頭。
“哦,是這樣啊。二位既然來了,不妨進去坐坐,喝杯小女的喜酒。等忙活完了,我再叫人幫你們一起找找。二位覺得怎麼樣?”那老頭也是微微一笑說,不過他的笑容跟我之前的笑容也就彼此彼此吧。
“嗯行!既然大爺盛情難卻,那我們倆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小郭狠狠盯了我一眼,他氣我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喝人家的喜酒。我暗暗叫苦,如果不答應這老頭的要求。他一下子翻臉,恐怕就輪成別人喝我倆的祭酒了吧?我們當時的處境只能是先答應下來,再見機行事,以謀後路。
我們和老頭跟隨花轎一起走進了一個院子。轎子落在了地上,一個臉上長着黑痣的妖婆子妖里妖氣地走過去從上面攙下來一個人來。我突然間纔想起來,這老頭不是嫁女兒嗎?怎麼轎子進了女方的家裡呢?被攙下來的那人一身紅裝,而且頭上頂着大紅蓋頭,我無法辨認那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女人?轎子上下來的那人被扶進了大堂,讓我感到蹊蹺的是,那人似乎完全沒有自己的主張意識,自始至終都是靠那個妖婆子的擺佈做事。
進了大堂之後,一個全身大紅喜裝的年輕女子從後堂走了出來。這女子楚楚動人,相貌不俗,看起來也就十歲的樣子。我這回纔可以斷定,剛纔捂着紅蓋頭被摻進去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新郎倌嘍。這地方的人思想落後不說,就連婚娶習俗也這麼古怪。新娘子不捂紅蓋頭,卻要給新郎倌捂上。想歸想,我也只有看熱鬧的份,另外尋思着找個機會離開這鬼地方纔是正道。
新娘新郎拜完天地,新郎倌被人攙進了後院的洞方,新娘子卻在外面陪酒。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等怪事自古至今我還是第一次見聞呢!
我和小郭兩個人戰戰兢兢地坐在酒桌旁,人家都是用大碗喝酒,我們倆看着都害怕,所以面前的酒碗一直沒敢動。我心裡暗罵:那個老傢伙,讓我們來“喝杯”他女兒的喜酒,結果上的卻是大瓷碗!
“兩位大哥遠道而來喝妹妹的喜酒,來,我敬兩位哥哥一碗。”不知什麼時候,新娘子已經端着酒碗走到了我們的桌子旁。那新娘子不僅人長得花容月貌,楚楚動人,聲音更是美得讓人流口水。她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妹妹”的,我這身子骨哪兒招架得了啊?此時此刻,我的心都酥了,不禁端起大碗“哐”的一聲碰在他的腕上。一大碗酒被我一飲而盡,我原以爲這裡的人都是酒仙酒神下凡呢?我這才明白,原來是這酒根本就跟白開水似的沒什麼力道。我喝完酒之後,新娘子客套一番後便去了其它酒桌。我剛纔還對面前這幾個爺們的酒量敬佩不已,如今卻有些看不起他們啦。就憑我這幾年在城管局整天吃吃喝喝練就的一身本領,陪倒這幫鄉巴佬那是綽綽有餘的。於是我也不再拘束,端起酒碗敬這個一碗,碰那個一碗,喝得那幫人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讚。我身旁的幾個老孃們不時偷窺我幾眼,擺起各種嫵媚的動作向我放電,幾個大老爺們看着乾着急也沒辦法。我心裡那個樂啊,這才叫男人呢!男人中的極品!
幾罈子老酒見了底,小郭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我肚子喝得圓鼓鼓跟個皮球似的。喝了那麼多“白開水”,跑廁所是在所難免的。我離席摸索着走到後院,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就地解決掉了。我剛要轉身回前院接着喝酒,忽然看見不遠處門上貼着大紅喜字的房間裡亮着燈。我猜想這一定是洞房,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倒不是我對那新娘起了歪念,而是今天的新郎倌着實讓我上心,迄今爲止他在我心裡還是個迷。
我悄悄走過去,透過窗戶紙上的一個小窟窿看進去。只見新郎倌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牀頭,頭上依然捂着大紅蓋頭。我盯着他看了好幾分鐘,越來越覺得這個人像極了一個人。不應該啊,他怎麼可能會在短短的時間裡就來到了這裡,而且還成了人家的新郎倌呢?
不錯,我指的那個人就是失蹤的鄭吉祥。
“幹嘛呢老兄?”突然一個人從背後拍了我一把。我慌忙轉過身去,見是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醉鬼。“哦我我看看新娘子!”我吱吱唔唔的閃爍其詞。
“新娘子不是在外頭呢麼?走,你還欠我兩碗酒沒喝呢,可不許耍賴啊!”說着,那人連推帶搡就把我往前院轟。我也不好再賴在這裡,便和那人回到酒桌繼續痛飲起來。
一覺醒來,我發現自己和小郭正趴在一個土堆上,整個人感覺昏昏沉沉的。我連忙爬過去將手放在小郭的鼻子底下,感覺氣流正常,搖了他幾下便醒了。
“我們這是在哪兒啊?”小郭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問。我朝周圍一看,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們正爬在一片陰森森的亂墳崗,周圍大大小小全是墳冢。我們身下爬的土堆也並不是土堆,而是一座荒墳。我拍拍腦袋,整理着凌亂的思路。
“昨晚我們鄭吉祥鄭吉祥呢?”我突然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