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蕊的婚禮連瀛真的沒有回去, 只封了一個厚厚的紅包給她。蘇蕊後來發了一堆婚禮照片給連瀛,連瀛一邊看一邊笑。蘇蕊人緣兒好,大學同學滿滿當當擠了一桌, 看照片蘇蕊和肖傳又是遞煙, 又是遞糖也沒擺平要捱整的慘狀, 本來裝扮得體的新郎和嬌羞美麗的新娘被整得厲害, 完全沒有了儀容, 尤其是肖傳那副豬八戒娶媳婦的照片,肖傳脫了西服扮作豬八戒滿頭大汗地馱了連瀛在大廳裡招搖,連瀛也好不到哪裡去, 穿了旗袍的腿只能直直地被扛着,要多彆扭有多彆扭。實在笑得不行了, 連瀛撥了蘇蕊的電話, 挨着個兒數過去, 兩個人隔着電話又嘻嘻哈哈了半天,後來, 蘇蕊和連瀛低聲甜蜜地說,我們之間坦白了,被你說中了,我和那個誰的事情他都知道,不敢問就擔心我哪天又跑了。連瀛你現在可是愛情神探啊。蘇蕊還要說什麼, 連瀛聽到電話裡傳來肖傳的聲音, “誰啊, 嘰嘰咕咕一個晚上了, 快去洗澡……”連瀛不好意思再打擾蘇蕊掛了電話, 猶自想這兩個還真是歡喜冤家,不過, 好歹沒錯過彼此,最後終是成就了婚姻。她算什麼愛情神探,不過是自己殘缺的逝去的沒有結局的愛情中的頓悟而已。
週末是準備回家的,連文三有一點咳嗽,表舅說今年冬天連文三的關節腫得厲害,可能是關節炎,連瀛想把父親帶到上海來看看病。
下了班早早收拾了東西,爲了這一天的假又熬了幾個夜晚把上面交代的工作提前趕了出來,拎了一點吃的匆匆回到公寓。
孟昭歐是看着連瀛進了小區向這棟樓走過來,應該是連瀛,儘管是有限的幾次見面,但他還是清楚地記得,與他腦海裡飄過的身影一絲一毫地吻合。
頭髮已經很長,最長處將近腰間,髮梢微微卷曲着,隨着身體的擺動盪漾出美好的形態,顯得嫵媚而雅緻。高腰的黑色窄腿長褲讓原本高挑的身形更加婀娜修長,上身配了合身的白色高領襯衫,外面是一件敞着懷的西瓜紅色的開衫,襯衫袖口捲到胳膊肘,露出一段皓腕,透着利落和嬌媚。連瀛略低了頭,好像在想什麼,走得稍慢。
這是孟昭歐的連瀛。孟昭歐的心裡漲得滿滿的,如果以前的孟昭歐是愛上了人,那麼他是面對一屋子的回憶後愛上了這個身影。雖然帶了挑剔的眼光看連瀛,孟昭歐還是滿意眼前人的氣質和裝扮,心裡突然升起懼意,這樣出色的人未必就等着他來接管。
車禍後身體上的不方便讓孟昭歐減少了很多工作量,餘暇的時間習慣性地開始在孤獨中尋找記憶。有時候孟昭歐覺得自己像孫猴子一樣,沒有前生,沒有歷史,過去的三十多年就是一片空白,心裡會滋生依着無力的感覺,慢慢地他發現自己曾經受過的傷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不斷地釋放出寂寞,工作不能排減,喝酒不能紓解,讓他只能在對過去的不斷尋找和探尋中填滿空洞的胸腔。
孟昭歐讓宋篤初告訴他以前的事情,可宋篤初太不擅長講故事,只把知道的大概情節告訴了他。他也曾隱晦地向方雲山問起這些事情,方雲山一副你的事情老哥再也不敢管了的表情匆匆把他打發,孟昭歐覺得自己的心老了很多,老得需要尋找一個人和他陪伴。
書房的一個架子上立了一個小相冊,是數碼照片特意沖洗出來的。連瀛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一頁頁呈現在他眼前,有回眸的,有淺笑的,有皺眉的,有沉思的,有落寞的,還有幾張是遠遠的拍下來的,應該是專業的相機拍的,儘管距離遠還是很清晰。有一張是連瀛穿了碩士禮服看着鏡頭的方向,但仔細看目光卻又沒有與相機的鏡頭對焦,好像是遠遠偷拍的。旁邊的身影也全是那種藏藍色的禮袍,看樣子是畢業時候照的,時間顯示一年多前的夏天。還有一張是連瀛坐了臺階,手裡拿了帽子正無聊把玩,年輕的臉上佈滿了憂鬱,眼角是沉沉的悲傷,即使七月的驕陽都無法驅散。每看這張照片孟昭歐的心就會揪一下,毫無疑問這張照片把連瀛拍得很好,很美,他似乎讀懂了那個時候拍照者的心情和感受。
有時候孟昭歐也會回到西郊別墅去,他的臥室裡有帶着大朵粉色繡球花圖案的窗簾,綠色的枝條蔓繞在窗簾的褶皺裡,他的牀單被罩是撒了大團大團錦繡花朵的,像極了春天裡花團錦簇的美麗,俏豔春風。回想第一次見到臥室的風格,尤其是看到牀罩的花色,孟昭歐都嚇了一跳,如果說客廳還是簡潔的中性風格,臥室則是濃郁的女性氣息,當初他還有點失笑,以前的孟昭歐居然能在這樣的牀上睡覺。而漸漸的,與初次回到這裡的感覺不同,當寂寞和空虛襲來,只有這些熱鬧的花能讓孟昭歐的心底洋溢起感動和溫暖。他試圖躺到裡面,居然一覺睡到天亮。
翻了連瀛的私房菜去試着做,有的好吃,有的不行,不知道是自己水平不行還是這菜徒有其名,對着餐桌上空空的花瓶想像飯菜豐盛的樣子。一次小時工阿姨問他要不要買花來插,以前的孟夫人都要插花的,孟昭歐拒絕了,鮮花是要給有心情的人看的。
每看一點過去,孟昭歐腦海中的身影就清晰一點,當那個身影和連瀛重合的時候,孟昭歐發覺自己愛上了,或者說是又一次愛上了連瀛。是以前的孟昭歐在冥冥中指點了他的感情。
孟昭歐終於又一次打開那款差點兒摔壞的手機。手機的私密性很高,電話號碼並沒有存太多,只是一些重要的朋友親人,一個個電話號碼查過去,“連文三”蹦了出來,孟昭歐直覺這個人與連瀛有特殊的關係,區號顯示是南方某個中型城市,遲疑了一會兒摁下了綠鍵。未等他說話,裡面已經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孟先生嗎?”
然後是一聲嘆息,“阿瀛一直沒給你打電話吧?”
孟昭歐叫了聲伯父說您知道連瀛現在哪裡嗎。
電話那邊好一會兒才又說話,“我告訴你吧,你們有什麼當面說清楚吧,躲來躲去也不是辦法。你要找她就要好好地待她,阿瀛是喜歡你的,這個我曉得。她現在在上海。”
孟昭歐要了地址,轉頭又撥了電話讓秘書定了去上海的機票,他接管了以前孟昭歐的房子、公司、名望、朋友、親人,所有的所以,沒有人懷疑,理所應當,那他準備接管他的愛情呢?
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連瀛住的公寓,左也無事,孟昭歐在車裡抽了煙怔忡着遠處的樓角間的慢慢墜下的斜陽,很久,然後看到了連瀛的身影。
連瀛在小區的一處布告欄前停了下來,認真地看著上面貼着的幾張紙。
孟昭歐滅了煙不由自主下了車緩緩地走過去。
連瀛看是一則催繳物業費的通知和還有就是近期社區的安排,跟自己沒什麼關係,邁步回頭就走,眼睛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個人的目光,待看清面前的人,連瀛覺得自己慢慢石化。
孟昭歐就站在幾米開外的身後,看着她,等着她轉身。迎着夕陽看過去,他的手自然地插到褲兜裡,灰色的西褲淺灰與淺黃豎紋相間的襯衫襯得他那麼高,那麼俊挺,夕陽給他鍍了一層金邊,彷彿俊美的神。連瀛貪婪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似乎只要閉了眼前的人影就會消失。似乎瘦了,車禍之後他究竟恢復得好不好;似乎白了,蜇居在病房的日子一定不好過。移不開自己的眼睛,只能傻傻地站在那裡,連瀛看着孟昭歐一步一步移過來,左腿略略有點不自然,想不出今夕是何年,只覺得時光靜謚,猶如夢境。
孟昭歐在半米開外的地方站住,連瀛有着精緻弧度的臉龐被夕陽染上了淡淡的紅暈,褐色的瞳仁閃着清澈的光,眼角微微上翹,迷離而性感,有絲絲微風吹來,臉側的髮絲吹拂過白皙的面頰,孟昭歐覺得那絲頭髮撩撥得他心裡某處,有點癢,有點舒服,他想用手指幫她撥開,這樣想着就這樣做了。
連瀛看著孟昭歐擡起手,當修長的手指帶着淡淡菸草的味道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龐,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不是沒有希望過,不是沒有後悔過,也不是沒有祈禱過,但真的發生的時候卻不是簡單相遇的驚喜。他們不是在街頭的不期然相遇,他等在這裡,等她出現,就像曾經說過的,他等她。雖然時間長了些,終究他還在等她。四百個日夜裡,她曾經後悔自己輕易任性地選擇逃避,也曾經埋怨他不來找她,更多的是麻痹自己不去想曾經的種種。可如今他就站在伸手可及的眼前,像俊美的阿波羅拯救她於水火。
孟昭歐覺得舊傷口的黑洞突然之間被連瀛的眼淚填滿,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摁了連瀛的頭到自己的胸前,只是看着那些曾經的影像記憶就讓他愛她愛得這樣深,不忍她傷心地一個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