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官人腦袋昏昏沉沉,前一刻,他還在家裡畫畫,後一刻,腦袋一暈,就被人綁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一定是那惡婦,牝雞司晨,陰陽混亂造成的惡果。
惡婦,你一定要帶銀子來贖我啊!!
令人諷刺和搞笑的是,關鍵時刻,趙官人能指望的,卻只能是他厭惡的對象。
麻袋一扯,趙官人的視線從模糊變清晰,驚呼一聲:“是你!”
李達笑道,“可不就是我嘛。”
趙官人左右望去,這地兒他熟悉,是城北的一處弄堂,這城北是貧民窟,三教九流,僧道丐盜出沒之處,當年他沒入贅李家時,就住在此處,雨天漏雨,晴天暴曬,悽慘的很。
“別叫了,這地界你應該比我們熟悉,隔三岔五就會多具屍體,你以爲誰會來救你?”
“你想做甚,我可是李家主子,朝堂正經的秀才,我若死了,你絕對出不了城,”趙官人倒是一反常態,平靜下來。
“沒啥,只是想聽聽,你上次那沒說完的故事,你看到那趙二孃怎麼了?”
趙官人打了個哆嗦,遲疑了下,“我、我看到她睡覺時,渾身長出棕毛,就像、就像是猴妖一樣。”
“所以你才請我師徒收妖?”
“是。”
“你在說謊!”李達目光突然變的銳利起來,“妖由人心起,鬼曉人心毒,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妖魔,尊夫人並非本身是妖怪,而是被妖魂上身,這是誰做的手腳?”
趙官人身子微顫,兩眼圓瞪,“我不知你在胡說些什麼。”
“那這麼說吧,你是贅婿,你夫人是李家家主,不出意外的話,你兒子長大後才能繼承家業,無論怎樣,都輪不到你這個姓趙的,所以,你只能獨闢蹊徑,假如你夫人是妖怪變的,你兒子便也是孽種,在這種情況下,李家誰當家?只能是你當家,害妻害子,你這趙官人比西門大官人還狠啊!”
趙官人像是被人窺盡了心中秘密,臉上燥的通紅,急道:“信口開河,我輩讀書人怎會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你信不信我去告官。”
“告官,好啊,狗兄,給這趙官人鬆綁,順便去請趙府的娘子,等我師父從老山歸來,把他得到的物證呈上堂去,我看你這趙家贅婿,還當不當的起!”
李達厲聲一喝,拉着他就要走,趙官人整個人像是栽入醬缸,臉色變化到了極點,終於在門口時,身子一垮,給李達跪了下來,哇哇大哭。
“小兄弟我錯了,你可千萬別這麼做……”
真相往往離奇,
因爲真相,都是由各種巧合組成的。
趙官人比誰都恨他家的河東獅吼,但又離不開對方,只能日日與一干同窗借酒消愁。
就在半月前,縣城裡來了位本領極高的訓猴人,在街道上溜猴耍戲,按照對方的口氣,就算是猴妖猴精,都逃不了他祖傳的一鞭子。
趙官人突發奇想,假如把他娘子變成猴子,自己再學了這本事,豈不是予取予求。
退一萬步,就算不成,自家娘子變成了妖怪,那還有人敢信她嗎?這李家,不就輪到他做主了!
訓猴人在對方的銀彈攻勢下點頭了,但卻有一個條件,祖傳的手藝,沒有十年八年的苦功是練不出來的,但卻可以走捷徑。
那就是事先將妖猿的一絲妖魂勾來,置入人體中,到時只要按照他的秘訣,以鞭訓猿,便能將那趙二孃訓的服服帖帖的。
一開始事情是極順利的,那老山的異猿在訓猴人的手藝下,就跟三歲孩童般,順利的被抽出了魂魄。
但就在萬事具備之際,那訓猴人卻不知所蹤了。
趙二孃變成半人半猿,不僅脾氣沒改,而且變本加厲,把他虐的慘不忍睹,動不動就玩家庭暴力。
這趙官人迫於無奈,只能苦頭自家咽,再悄悄尋找那僧道一流,先收拾掉這妖猿再說,之後的劇情,就從老神棍開始了。
愛狗黨聽了這事,眼皮睜的老大,就算以他那不高的智商,也大概能明白,自家師門請的那位西北訓猴人,十有九八是涼了。
李達沉默了片刻,感情這智商返祖的,並不只是老神棍一個。
不過更有可能是這訓猴人抽魂取魄時,驚動了老山山腹內那隻老母猿。
化人的妖怪,連他都不是對手,更別提這位了。
“交易還做嗎?”
趙官人擦了擦紅腫的雙眼,茫然的道:“啊?”
“我說的是,你跟我師父三銀子的買賣,只要我們幫你制伏那河東獅,不過這事需要你協助,你附耳過來。”
……
三日後,趙府府內,李二孃放下賬本,一臉嫌棄的看着從門口進來的趙官人。
“你這些日子,從早到晚不見人影,又是跟哪個小婊子廝混了!”
“你是不是又偷偷從賬面上提銀子了?!”
趙官人嚇的一抖,低頭垂眼,老實巴交的等着挨訓,李二孃看着對方不爭氣的模樣,怒從心起,又是一頓死噴。
田園女權不是問題,田園男權也不是問題,直男癌有市場,直女癌也未必沒有市場,只要有人能接受你的擇偶標準,別人也沒資格唧唧歪歪。
問題的關鍵是,無論權也好,癌也罷,最令人厭惡的地方,就是總有人想把這套標準,凌駕給所有不願意接受者的頭上,而恰恰好,這對夫妻,都自以爲自己是對的。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大通後,待人走後,趙官人恨恨道:“妖婦,你且等着,今夜就跟你算總賬!”
夜色微沉,月色像是裹上一層清輝,李二孃正穿着小衣,躺在牀上酣睡。
睡姿很不雅,身子蜷縮,手腳拱起,像是一隻母猴子。
夢中,李二孃恍惚間醒來,飄起,走出門外,身子越飛越遠,不知何時就出現在城外的老山中,鑽入洞裡,一隻巨大的母猿精正躺在木窗外,呼吸間,一道肉眼可見的銀光起伏。
在他左側,是一具被吸乾的人皮,而右側的老神棍背身躺着,生死不知。
她與這母猿合爲一體,頓時感受到一股強烈焦躁感,慾求不滿,心煩氣亂。
母猿精無意識的擺動了褪毛的手腳,山上頓時幾塊大石滑落,‘轟隆’‘轟隆’,驚起一片鳥羣。
一道黑影在山中一閃而過。
受此影響,李二孃身上的猴毛開始大量繁殖,緩緩脫落,在月光底下,融成一片金色毛形猿相,推開門,順着指引的方向,往外飛去。
飛過城北,落在一條弄巷中,兩側破舊的門板上,大量的黃毛像是苔蘚般鋪開。
李達睜開了眼,低喝一聲:“來了!”
大小號一切換,世界頓時變成另一個模樣,只見洶涌的金色光猿,整具身子比巷口還高,正一步又一步,向自己走來。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水面上,漣漪一圈又一圈,落在李達眼中,山崩石塌般的震撼,還有一種強烈的沉悶感。
“最壞的情況誕生了,鎮山猿!”
李達深吸了口氣,那訓猴人不知是炫技,還是智障,非挑了這個猴頭中的戰鬥機。
雖然只是一絲魂魄,但對方也是化人形的精怪。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長的還跟個猴子似的年代,那時叫母系社會。
撫育後代和採果編麻是主要的生活方式,所以雌性地位遠比雄性要高。
而妖怪族羣,很明顯是繼承了這種母系社會,一族之主,無論是黃老太,或者是這老母猿,都是雌性。
當女性成爲主導,加上族裔天然的服從心理,信仰加成,所以一族之主,往往道行強橫。
換作人類,雜念滾滾,貪嗔癡恨,在修道之人眼中,就是浮濁世道。
猿類單純,這些信仰融合在一起,便能助長法力,而山猿又沾山林之氣,也就是山林中特有的天地頻率,合在一起,便成就了類似山神的神職。
鎮山猿!
在李達眼中,隨着老母猿一步步靠近,大地起伏、瓦牆晃動、地面像是波浪一樣以李達爲中心聚合,三根勾妖香香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光。
“起!”
李達雙眼如電,雙手並勾捏指,往上一挑,十幾條鐵鏈從四面八分射起,‘嘩啦’‘嘩啦’聲中,捆住對方手腳,把這母猿往地下拽去。
“封妖封神鎮!”
符篆只是載體,其中的變化凡人看不到,也影響不到凡人,所以在他們看來,道士貼符,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貼。
但是在‘元神’狀態下,符篆是一種特殊的‘調頻’方式,用合適自己的‘音波’,去幹擾別人的‘音波’,進而取而代之。
李達準備已久的戮妖符此刻奇效畢現,在鎖鏈的拉扯下,那大型光猿光芒亂閃,像是要被扯裂開,從中露出一個老猿老女人的影像。
怎麼說呢,就像是常去夜總會的富婆,長的醜,但騷氣十足,灰髮垂肩,兩眼綠光亂閃,葷素不忌,老少皆宜。
母系社會下,雌性是想上誰就上誰的。
猿類的審美觀李達不懂。
但他明白,
這一次,老神棍就算不死,犧牲也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