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上津對徐樂來說, 那是十分遙遠的一個存在。小時候只從大人口中聽過,說那個地方離萬城有多遠,坐火車都得花好幾天時間, 那就是個遙不可及的陌生城市。早些年聽說到大城市裡好賺錢, 徐江海爲了養家餬口, 曾經揹着大包去上津打過工, 可沒兩年他就回來了。
爲何?
徐江海是這樣說的:“沒去之前, 我以爲那就是個比咱萬城富裕點的地方,不過最後我還是選擇回來……那兒壓根就不是咱們呆的地方。”農民工進城,身上的土氣不是你用乾淨衣着就能掩蓋的, 當然,徐江海大可以在上津隨便找個工作, 擔挑, 搬運, 甚至掃地,但他要養家, 在萬城還有個家需要他養,他必須得找個有保障的活才行。上津的確是個繁華之地,也遍佈金子,可對他這個沒文化沒知識沒技術的農民工想要在那兒生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高消費、高檔次、高品味,如果你沒個三頭六臂, 在上津那是絕對無法生存的。
那是個複雜而遍佈牟利的精彩世界, 淳樸的農民工註定只能像螻蟻一般在社會的最底層苦苦掙扎, 任人踐踏, 奴役。
在萬城生活了十六年, 如果不是這次跟着王柯來上津,徐樂只怕從未想過要踏入這方。
“怎麼樣, 我說這上津就是比咱萬城好吧。”
王柯坐在卡座的沙發上,順手喝了一口手中的藍色飲料。屋裡開了空調,兩人都脫了大衣,坐在對面的徐樂仍舊一臉茫然,王柯朝四下指了指,對他說道,“瞧瞧這沙發,這燈光,這氣氛,可比我們那兒的酒吧好極了,哎,我這就奇了,以前我咋就沒發現這麼個好地兒呢。”
徐樂扭頭看王柯,嘴脣動了幾下,終於說道:“嗯,是比我們那兒好。”
好嗎?真是好過頭了。
徐樂做夢也沒想到他們根據肖辰給他名片上的地址找到的竟然是個一個酒吧。
在萬城的時候徐樂並不是沒進過酒吧,出於青春期特有的好奇和刺激,徐樂和他那些所謂的好朋友自然不會錯過這麼個美妙的地方,當然,通常他都是偷偷去的,他可不敢讓他父母知道他去逛夜店呢。不過那時候酒吧在他印象裡一直都是嘈雜的場面,震耳欲聾的聲音,妖媚的女人,男男女女的瘋狂,和現在他們所在的優雅場所完全不同。
看來這大城市裡的東西和他們萬城果然不同。
徐樂和王柯已經在夜色坐了半個時辰,期間只有三三兩兩男子出入,人並不多,甚至稱得上稀疏。夜色裝潢較暗沉,不過燈光似乎不錯,整體給人感覺很不錯。角落裡擺着一架白色鋼琴,此刻背對着他們的方向坐着一人正在彈奏,悠揚舒緩的琴聲不斷,伶仃悅耳。
若非這夜色裡面的格局和招牌標示着是個酒吧,只怕任誰也不會把這擁有高雅環境的場所聯想到那充滿墮落與瘋狂的酒吧聯繫到一起。
又坐了半個時辰,該是新鮮勁過了,王柯實在坐不住了,扭了扭身子朝徐樂說道:“徐樂啊,這兒有啥好呢,你怎麼偏偏要來這兒啊。”玩沒玩的,唱沒唱的,他這都連着喝好幾杯飲料了,都想去放一放水了。
呃,不行,是真的要去!
“你,你先等等,我去趟廁所。你要不要去?”王柯抓着褲腰,急急問道。
徐樂先前沒心思,可沒像王柯那般咕嚕嚕的喝那麼多水。搖了搖頭:“你去吧。”
王柯走後,徐樂又窩進沙發裡,睜着一雙透徹的大眼愣愣的,像是滿腹心事,又像是什麼也沒想,只是在出神。
徐樂和王柯這般進酒吧只是一味簡單的喝飲料,什麼也沒做,這幅單純天真模樣對經常光顧夜色的老顧客來說,簡直就是掉入狼窩的小白兔,鮮嫩可口啊。
夜色的服務生經常遇到這種事,所以也很自然地聽命端着一杯深紅的酒水朝徐樂方向走去。
“您好先生,這是您的酒。”長相可愛的服務生把酒水放置在徐樂的面前。
徐樂驚了一下:“我的?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沒點啊。”他一直都沒喝酒,手邊的也是飲料,他什麼時候點酒水了?
“是的,您沒點,這是那位先生替你點的。”
服務生伸出一指指向吧檯高座那邊。徐樂的視線不得不跟着瞧去,只見一個30來歲的成年男子正坐在那裡,見徐樂看過來便舉起手中的酒杯朝他點點頭。
徐樂不自覺也點了一下頭。
後來徐樂想到這裡時,無數次的扼腕嘆息,他覺得自己真是冤枉,那時他只是出於禮貌才點頭的,可是……尼瑪他點什麼頭啊,當那人是團空氣不啥事也沒有了麼。
男子見徐樂點頭,輕笑了一下,起身走下臺階直接朝他那兒走去。徐樂見人家過來,下意識坐直了身子,他並不認識這人,可說不定人家是認識他的,只是他把別人忘了呢。
“你別緊張。”男子低低笑了一下,在徐樂身邊坐了下來,“你是一個人麼?”
徐樂側頭,眼兒瞪了一下,吶吶開口道:“沒,我和朋友一起的。”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意思,徐樂如實說道。
“朋友啊,”男子喝了一口酒,靠在沙發上,朝徐樂緩緩說道,“朋友好啊,他怎麼不在?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了嗎?”
徐樂的屁股朝一邊挪了挪,這人喝太多酒了,噴的他滿臉都是:“沒有,他只是去廁所了。”
男人見徐樂拘謹的姿勢,輕輕笑了笑,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我叫李邵,不過大家都叫我李少,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李少?”徐樂皺眉,他確定自己不認識這人,“不好意思,那個,你,我,你認識我?”否則這人怎麼總是不停的找自己搭訕?
“當然。”李紹自信回到,看着徐樂的眼神滿眼深意,“我不止知道你,我還知道你是從外地來的呢,呵呵,是來找人的吧。”
徐樂瞪眼,滿臉不可置信,他的確是來找人的,可這件事他連王柯都沒說眼前這陌生人怎麼知道?
“你,你怎麼知道?”
“哈哈哈,這我當然知道。”李紹又喝了一杯酒,靠在沙發上哈哈笑道,整個人都透出說不出的性感和慵懶。見徐樂緊張兮兮的望着自己,李紹笑着說道,“這人對你很重要吧,不過你這冒冒失失的跑來找他,他說不定會不高興的。”
徐樂這下是徹底驚了,對他來說什麼都不重要,可若是這件事……
“那,那怎麼辦?我不想他不高興,怎麼辦?怎麼辦?”
李紹看着徐樂一臉無措的模樣,試探說道:“他?”
徐樂那時只顧着慌亂了,一點也沒注意到身旁之人的心機。
“是啊,怎麼辦,我怎麼沒想到這些呢,他肯定會生氣的。”
李紹瞧着身旁的少年單純的緊,他不過是來搭訕一下,這孩子就差不多漏了所有的底,看來這還真是個乾淨的人呢。
“那,那你找到他了嗎?要不你先說說我來幫你找找,他在這裡嗎,我對這裡可很熟悉,我可以幫你找他。”
徐樂此刻心裡只想着要是那人生氣了怎麼辦,現在他才發覺自己的做法會不會太莽撞了。一時失了防備,又聽這人這麼說,於是:“我也不肯定他是不是在這裡……不過,我這兒有張名片,就是這張……”徐樂趕緊把兜裡肖辰的名片遞給那個男人。
李紹接過,瞳孔不着痕跡緊縮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瞧不出一絲異色。
“是這人啊……”李紹磨砂了一下手裡的名片,擡眸又看了徐樂一眼,方纔他怎麼沒發覺這少年長得這麼漂亮呢,瞧這秀氣的鼻樑,光滑的皮膚,單薄的身子,那腰身肯定也很柔韌。
“你和他又是什麼關係呢?”李紹輕輕說道,帶着幾分惑人的迷離模樣,“會是什麼關係呢?你們認識多久了,他也調*教過你了麼?”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挨着徐樂耳朵說的。徐樂猛的瞪大了眼,驚恐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可惜已經遲了。
李紹一把壓住徐樂單薄的身子,陷進了沙發裡。徐樂腰身被李紹卡着,右手又使不上勁,唯有雙腿還能掙扎,頓時整個人都慌了,被陌生人這般親近徐樂早就受不了了,這下如同掉進陰溝一樣讓他毛骨悚然,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勁兒讓他脫離李紹的掌控,徐樂心下大急,抓起手邊不知道誰的酒杯就朝還要來抓自己的男人扔去。李紹怕是料不到看着羸弱無比,前一刻還唯唯諾諾模樣的少年會做出這種事,竟被扔個正着,酒杯碰的一下砸在他的頭上,頓時血水混雜鮮紅的酒水流下來,滿臉血紅,煞是恐怖。
李紹抹了一把額頭,勃然大怒。
“賤人,不想活了——”
“砰——”
一聲沉悶的拳頭聲轟的響起,徐樂被李紹猛的砸到沙發地上,嘴角都流出血了。一旁的服務生其實早就看見了,一般情況下他們是不會做什麼措施的,畢竟進夜色的人都知道他們這行的規矩,凡事都講個你情我願,談不攏大不了再去尋下一個獵物,不過這要是見血了就不大好了,正待李紹還要上前抓起徐樂的衣領時,一旁見狀不對勁的服務生趕緊上前把他們分開,另一邊急急去通知負責人,同時,上完廁所的王柯也回來了,但見那邊發生流血事件,頓時整個人都炸了。
“你他媽誰啊?吃飽了撐了是吧。”王柯把徐樂扶起來,朝另一邊的李紹吼道。
“李少息怒,這位客人該是不懂事衝撞了您,您看要不要再去瞧瞧其他的。”
李紹甩開還拉着自己的人,冷笑道:“進了夜色都他媽一個貨色,裝什麼清高,老子今天就瞧上他了,不行也得行!”
正當衆人劍拔弩張的時候,一道低沉的冷喝如同平地驚雷一般炸起,全場窒息。
“如果我不答應呢。”
衆人朝聲源處看去,只見夜色暗紅色的樓梯間不知何時站了兩人,前面那人身形修長,俊臉滿是憂色,一向略帶笑容的嘴角也失了笑意,整個人都帶着一絲怒容。
讓人窒息的並不是這人,而是站在那人身後的高大男人。
猩紅的樓梯間,一神情平靜的高大男人立在那裡,寒冬臘月竟然只着了一件緊身短袖,隱藏在薄薄衣衫下面的緊實肌肉充滿爆發的力量,高大男人嘴角叼着一截兒物事,冰冷的視線帶着狠勁兒橫掃所有的人,最後定格於那個頭破血流的男人。
有那麼一瞬,高大男人的視線迎上徐樂的目光,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沒有,冷漠疏離到讓人寒戰。
王柯沒想到會在這裡那個男人,神經也跟着緊了一緊。
“喲,原來是張老闆。”李紹抹了一把額頭,視線掃過樓梯間,嘲諷道,“這就是夜色的貨色?花了錢卻敷衍我們不是?還是說夜色今非昔比,什麼樣的都能進來?”
“你——”站在樓梯間前面的那個男人斥道,“李少,夜色一向不同尋常地兒,李少該是知道,我們的貨都是數一數二的服務,絕不會存在濫竽充數的說法。”
夜色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能進得了夜色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消費的,一種是讓人消費的。
夜色的服務、檔次都在高位,來夜色娛樂的也都是熟人,一環扣一環,一般人來這裡根本就消費
不起,顯然,徐樂和王柯並不知道其中奧妙,竟然可笑的把夜色當做了咖啡館一樣的存在,喝喝飲料,坐坐閒聊,再聽聽音樂,多享受。
“呵,肖管事這不是在睜眼說瞎話嗎,”李紹一手指向徐樂那邊,語帶嘲意,“那這是怎麼回事?肖管事不要告訴李某這還是未成品。”誰不知道夜色的貨色都是他們內部調*教的,這拿半成品出來不是欺騙買主嗎。
肖辰語塞,這該怪他一時心軟造成此刻進退維谷的局面嗎?是的,其實當徐樂和王柯前腳才踏進夜色他就知道了,可瞧着那兩少年像只是來看看,並且他們大哥都還沒發話,肖辰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乾脆讓他們進來,等他們新鮮勁一過自然會回去的,不料竟然會被李紹盯上。
“夠了。”一直未出聲的男人終於低喝道。這男人正是夜色的老闆——張強。
六年前,張強以不可告人的手段一夕之間建立夜色,六年間夜色不斷壯大,如今的規模已經不僅僅是表面的酒吧,暗地裡黑白兩道都有牽扯,可以說,有無數個未解之案都和夜色相關,最後皆因夜色當家的手段和勢力而鎮壓,無人知道夜色幕後的勢力是何方神聖。
“李少李老闆,夜色的招牌不是一天兩天,今天讓李少不滿意是我們失職,爲表歉意,這頭貨我張強親自調*教可好。”張強一步步朝事發地行去,寬闊的脊背像山一樣遮住了夜色裡的燈光,朦朧的高大身形從暈黃的燈光中踏下來,連一絲軟求和商量都沒有,冷酷到無情。
在場的除了不懂內情的徐樂和王柯,其他人都不約而同露出同情和憐憫之色。圍着的人流如潮水向兩側退開,透着一股子小心與忌憚,只剩下相扶的徐樂和王柯兩人以及站在一邊的李紹,全場窒息般沉寂。
徐樂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張強,該是開心的,卻在見到張強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時不自覺朝後退了兩步,腳下一磕,堪堪坐在沙發上,退無可退。
王柯見此,硬着膽子上前想擋住張強的腳步。
張強只是淡漠的掃了他一眼,立在兩旁的侍從立即上前把王柯架開。
“放開!你媽放開!”王柯吼道,胳膊被人箍着,王柯只有大吼道,“張強,你他媽混蛋,你想幹什麼?!放開老子——”
張強並沒理會王柯,只是朝呆坐在沙發上的少年走去,徐樂愣愣的睜大了眼,朝後退去。
“不要,不,你走開,啊,不要——”
被張強一把抓着胳膊攬腰摔上肩頭,徐樂不得不頭朝下被他扛着,頓時又急又怕,嗚嗚叫到:“啊,放開,放開我——”
張強並不予以理會,只是扛着他離去,剛走到樓梯間時,張強微微側了頭,低垂冰冷懾人的視線。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碰上……我不介意動點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