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那個孩子離開了。
張強有種感覺, 這個孩子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傻乎乎的回來了。
冬夜的寒風赤了骨,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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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而堅硬的長椅似乎還停留一絲餘溫,張強枯坐了許久才動作有些僵硬地從黑色大衣兜裡掏出一支菸, 緩緩點燃, 輕飄飄的薄煙很快就被寒風吹散消失了。透過略帶冰霜的霧氣, 張強眼前縈繞着小孩站在凜冽寒風中失聲痛哭, 茫然四顧的悲慼模樣, 像是迷途找不到回家的小孩一樣,可憐而無助。
另一旁站了一個同樣高大沉默的男人,見張強緩緩抽菸的動作, 男人不着痕跡眯了眯眼。
“如果捨不得,現在還來得及。”以他的猜測, 自家弟弟不是那般積極的人, 而那兩個孩子只怕現在還未順利上火車。
原來這個男人不是別人, 正是王偉。
凌晨兩點突然接到張強電話,王偉還暗暗吃了一驚, 這半夜突然找他不知是何事。
“喂。”懶懶的,略帶半夜被突然驚醒的沙啞低沉。
“他在你那裡沒有?”對方直接開門見山。只是一轉眼的功夫竟然就丟了那小孩的消息!這……張強語帶微沉,像是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外露一樣。他已經派人四處尋了半個時辰仍不見人影,那小孩在上津人生地不熟,獨自一人不可能跑很遠, 而唯一有可能聯繫的人就是和他一起來的王柯。
“誰?”說實在的, 這半夜突然接到這麼個不着邊際的問題實在讓人難以立即反應過來, 但見張強語氣中略帶急迫, 王偉在腦袋裡稍一推演就明白張強指的是什麼人, “發生什麼事了嗎?”這大半夜的突然把電話打到他家……
心下一跳,張強瞬時明白徐樂此時沒有去王偉家, 那……
“我說王柯還在你那裡沒有?”
王偉一頓,朝一旁看了看耍賴賴在他牀上睡覺的自家弟弟,緩了聲音說:“還在。”
“……幫我和他說個事。徐樂,不見了。”張強也不知道爲何會這麼說,徐樂突然不見,竟然是去了連他都不知道的地方,那他的好友又會不會知道呢?如果是放在過去,他其實是不願意看到這兩人呆一塊兒的,雖知道他們只是朋友,可畢竟他至少也有快十年的時間沒在那小孩的身邊,而這倆人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在他們之間隱隱有一塊連他也無法觸及的角落……儘管張強不樂意,如今人卻是真的不見了,雖然只有一線希望,張強還是不願放棄。
“……嗯。”
掛了電話,王偉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拍了拍睡得正香沉的某人。
“小柯?醒醒。”
“唔?”王柯睡夢中被自家大哥擾醒,迷迷糊糊喊了一聲,“哥……”
王偉見那少年一臉睡意朦朧,雖不忍心,還是輕聲說道:“小柯,徐樂不見了。”
“……”
王柯似沒聽見一般毫無動靜,王偉也沒催促,只是靜靜等了片刻後突然就見王柯猛的睜開了眼。
“什麼?哥,那個,方纔你說什麼?”什麼不見了?什麼意思?
王偉靠在牀頭,房裡只開了壁燈,暈黃暗沉。
“方纔張強打電話說徐樂突然不見了,現在到處找不到人。”
王柯怔了三秒,猛的就跳了起來。
“靠!”王柯一邊窸窸窣窣穿衣穿褲,一邊罵道,“活該,蠢蛋。”王柯本來一直就不看好張強,所以這會兒儘管不知道出了啥事,直覺認爲是張強欺負徐樂了所以人才會不見的。手上動作太急,差點連褲子都套不上。
王偉見王柯慌里慌張的模樣,不急不緩也穿上衣服。
“你知道他在哪裡?”
王柯手上動作一頓,擡頭:“……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那小子在上津怕是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又會走到哪裡去?
王偉嘆了口氣,這沒頭沒腦的模樣,當真和方纔電話裡的那男人有幾分相似呢,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是如此吧。
“你好好想想徐樂之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特別的話,比如這上津他還知道其他地方嗎?”
“他不可能知道。這是他第一次來。”
“那爲何他會知道夜色?”
“呃。”
王柯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拿了一旁的手機就要出去,可是當他翻開手機一看,整個人都驚了。
很多個未接來電,全是來自同一個陌生號碼。王柯一震,看時間是不久前,這肯定是徐樂打的!徐樂失蹤之前還專門給他打電話……啊,他知道了。
前段時間他們因那天在夜色發生的事而鬧了整整半個月的彆扭,他是一時難以接受自己的好哥們竟然是同性戀這個事實而乾脆想暫時斷斷兩人的聯繫,這半個月以來他們也的確沒聯繫過彼此。只有他自個兒清楚,他在他哥這兒滯留這麼久,其實還是不放心那個人獨自一人在這裡。可是今晚,徐樂突然接連不斷給他打電話,爲什麼?……因爲徐樂還當他是哥們!是最好的朋友!當他在張強那裡受委屈的時候還記得有他在背後給他撐着!
其實王柯覺得徐樂是要回去也僅是猜測而已,儘管這個猜測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他也要去試試。
“喂,張強,王柯說他可能知道徐樂在哪裡……”
“我已經找到他了。”張強沒等王偉給他通風報信完畢就沉沉說道,“在火車站。你叫王柯也趕緊過來。”張強今晚是動了所有眼線出動去尋找徐樂,最後竟然得知他去了火車站。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冷悽悽的半夜躲到火車站去……張強一時也不知道心裡的那抹複雜是何感覺了。
待張強趕到火車站的時候,正值徐樂失聲痛哭。張強沒有出去,而是站在遠處的暗影中沉默的看着,穿透火車站臺邊上的光亮,他眸中之色愈發幽幻,似冷漠疏離如鐵石,又似千番思緒縈繞不休,又似徹悟後的決然。
終究繁複的無人能懂。
爲什麼那時候他沒有出去呢?
如果他像以前一樣走過去,輕輕地抱着那小孩,再溫柔的吻吻他,張強知道,以徐樂單純的個性或許是會勉強原諒他的。
可是他沒有。
因爲那時候他也不確定了,究竟之前對徐樂的種種寬容、寵溺和愛護,是出於對這孩子單純的喜愛,還是另有原因?就像肖辰和一葉說的那般,他僅僅是爲了報答徐家九年前的那次幫助。
九年前究竟發生了何事?
十二歲那年,張母毫無徵兆的喝農藥而死,這對張強來說簡直是短短人生中極致的打擊,那時候張強不明白王芳和張長鬆之間時常的掙扎是爲了什麼,他只看見了自己溫柔美麗的母親被父親嚴厲的管教,不允許王芳走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變態到極致的佔有讓張長鬆恨不得殺死所有對王芳有所心思的男人,發泄不得的嫉妒和扭曲慾望最後直接就演變成了對王芳身體上的折磨,王芳那時候有夫有子,正值女人幸福燦爛的時候,可是她並沒有感受到來自家庭的和睦,時常偷偷揹着他和父親哭泣。那時候張強並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是暴戾的父親把自己的母親逼上絕路的。
對於王芳的慘死,張強是絕對不會原諒父親張長鬆的。張強的成績本來就一直是全校名列前茅,儘管那時候他纔讀六年級,即將升初中,張強最後還是選擇考去了上津學校,實現母親的期望,同時也離開了張長鬆。一面對張長鬆懷抱恨意,一面又難以說服心底的那抹固執,所以張強自從去了上津讀書後一年最多也就回來一兩次,每次見到張長鬆那更是無話可說,如此雖然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但卻比陌生人來的更冷。
在外人眼中看到的或許就不是這個摸樣了,別人會說,啊,你瞧,人家張家兒子多爭氣吶,人家雖然死了媽,可人家到越發的努力、出息了,嗯,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張家父親可是沒白養這個兒子呢。 шшш☢tt kan☢¢○
張強到外地去讀書了,而身邊再也沒有了摯愛的張長鬆則徹底失了生活的動力,獨自一人生活的張長鬆每日渾渾噩噩過日,若不是還有個兒子需要他養,說不定張長鬆那時候也會隨王芳去了。
就這麼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張長鬆第一次發病。
說來也是碰巧,平時路過張家大門口的徐樂都不會朝裡瞅上一眼的,那天因爲他媽媽宋紅英要他去張家叔叔那裡借鐮刀而在放學後揹着小書包一晃一蕩的拐進去了,朝裡瞅了瞅,沒人,又小小聲的喊了幾聲,還是沒人。年僅七歲的徐樂眨眨眼,慢慢的順着門邊兒摸了進去。那時候的張家還不像現在裝潢的這麼好,給徐樂的感覺就只有一個,清冷。
這一進去不得了了,赫然看見一個慘白着臉色橫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還壓了一個扶梯,那時候小小的徐樂什麼也不懂,以爲死人了,可給嚇慘了,驚慌失措轉身就逃回家了。幸好那天徐家有人,一問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趕緊去張家把人給送進醫院搶救。
這鄰里間,如果不知道或許就這麼着了,可一旦知道,而且還是親眼所見,就算想裝作若無其事只怕還是不能。這徐家和張家本來也不是特別親近,只是街坊鄰里而已。醫院檢查張家父親得的是腦溢血,是會隨時要人命的病,張家除了張長鬆就只有一個正在外地讀書的兒子,徐江海和宋紅英一合計還是給張強打了電話,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關係着這人命呢。
在張強從上津趕回來的時間裡,還躺在醫院病牀上的張長鬆是需要人照顧的,徐父每日要出工,那就只有徐母在家裡做點飯帶來了,可醫院裡邊又不能無人看着,稍一衡量,徐母只得吩咐自家正在讀二年級的兒子來守着,說萬一有個啥意外就趕緊叫醫生。
醫院不是有看護照看麼?
宋紅英會這麼告訴你:“請看護?這不需要錢麼,張家這次進醫院的首費還是他們老徐給墊的呢,也不知道會不會還。”
不能說宋紅英會這麼斤斤計較,這無親無故的誰願意當那個冤大頭呢,他們家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徐樂不知道這些,他雖然不願意去醫院可也沒法,最後只得彆彆扭扭的在放學後摸去了。一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上,徐樂沒事做,忽然想到自己的作業還未做,乾脆就蹲在醫院的長廊椅上開始做作業了。
張強得到消息說張長鬆重病的時候,雖然吃驚、麻木,可終究還是放不下,連夜朝萬城趕。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見蹲在地上做作業的小孩子,那時候的張強哪裡還有心思去理會旁人,面無表情酷酷地走進病房的摸樣可把徐樂駭了一跳。
這人好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