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無言,許是被知非道人感染:“道長,會有那一天的。先前是我枉做小人,誤會道長了。”
知非道人收斂情緒,歉意地道:“一時失態,說的遠了。還是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喬峰舉杯:“道長請講。”
“喬兄可還是在爲自己身世困擾?”
喬峰面露苦澀,契丹人殘毒如虎狼一般是他三十年來固有形成的觀念,自來胡漢不兩立,如今自己卻有可能便是自己一直痛恨的契丹人,叫他怎生回答?只有默然,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知非道人知他心中苦悶,又陪他撞了一盅:“喬兄何必如此,畢竟,契丹人,那也是漢人的一支啊。”
許是這句話太過震撼,喬峰放下杯盞:“道長何出此言?大夥兒都知道契丹人心腸狠辣,最是殘忍不過,如何會是漢人?況且契丹人和漢人勢如水火,互爲仇寇……”
“喬兄一世英傑,怎的也是一葉障目?且不說以種族分善惡是否有道理,漢人間就沒有相互廝殺侵略嗎?三國魏蜀吳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的時候,不同的信念、各自的利益纔是紛爭的起源。”
喬峰道:“便是道長所言在理,又有什麼證據證明契丹人也是漢人?”,他雖然語氣平淡,心裡卻是極爲迫切的。倘若契丹人和漢人真的是同一個祖先,那他身世的問題便解開了,不用在糾結胡漢恩仇,他所揹負的便能消解大半。至於叛逆弒親的大罪,清者自清,總能找到真相,洗刷乾淨。
知非道人也不教他失望,緩緩開口道:“史料有載‘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而有夏土;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並四野入國,而有中原之本;武王伐紂,帶西土入中原,裂蠻荒分諸侯,而有諸夏;秦皇掃六合,八方終歸一,始稱華夏;漢武戮北疆,通西域,平百越,而有泱泱大國’”
聽到這裡,喬峰也不由心潮澎湃,卻又聽知非道人接着道:
“漢人這個稱謂並不是自古有之,而是當大漢朝稱雄於世,天下人皆以身爲漢人爲榮耀,泱泱大國,空前絕後,這纔有漢人稱謂,沿襲至今。漢朝承繼華夏源流,可說是華夏的一種體現,可不能狹隘地視爲某一民族的代稱。”
“是以纔有華夷之辨中的‘夷狄入華夏者華夏之’的說法。喬兄,契丹人的祖上是那東胡人。乃是春秋時期強盛一時一時的北方民族,因居匈奴也就是胡人以東而得名,可不是自身便是胡人。”
“史料還有關於東胡族祖先曾經有爲周朝盟會看守火堆的記載,再往前考證,東胡族是在商朝時期從中原遷居過去的。喬兄,諸夏一體,從這個角度來看,契丹也是和漢人一個祖先啊。”
“更何況,契丹人不也是在祭祀炎黃二帝,自稱炎帝后人嗎?遼朝官員在奉聖州重建黃帝祠,在儒州重建舜祠,香菸不斷,四時祭祀,豈不是明證?在我看來,宋室和契丹,恰恰是華夏文明的一體兩面。宋室繼承了華夏的教化禮儀,卻失去了開拓進取,自強不息的精神,契丹人承繼了華夏的勇武,開拓的精神,卻遺失了華夏的禮儀教化,兩者都是同文同種炎黃後裔,傳承有別,根底卻一。喬兄,你可明白了?”
…………
當喬峰迴到房間去照看阿朱的時候,腦袋仍是有些暈暈乎乎,實在是知非道人所講的完全超乎他的認知,一時不能完全接受。
至於知非道人,飲盡杯中最後一滴酒,心道:“喬兄,我可並沒有忽悠你,雖然我說的有些偷換概念,含糊其辭,不過這些細枝末節的就不重要啦。”他知道哪怕喬峰對他的這套說辭定是不大相信的。胡漢不同路,這是自古便有的。他自記事起便一直接受的這種薰陶,這種觀念如何是知非道人幾句話便能改變的?況且,便是喬峰接受了他的這套說辭,心裡面也仍然會有一道坎。不過,知非道人也不在意,他只是種下一粒種子,對喬峰有所影響就足夠了。
一夜無話,對於半夜在客棧鬧出動靜的向八爺、關西祁老六隻做不知,反正一切都交給喬峰了。聽者幾人在外面商量,知非道人也在心底暗自計較着。事實上,在治不好阿朱的傷勢的時候他就知道喬峰的聚賢莊一行勢在難免,他原本不打算前往,此刻卻心中一動,打算去會會那個閻王敵薛慕華,說不定能學些醫術那是再好不過,而且喬峰勢孤力單,適當的時侯幫他一把也好。畢竟這不是真實的世界,他也不能確定一切真的會和小說中一樣,都是安排好的劇情。即使真的一樣,有他這隻蝴蝶的影響,也勢必會發生不同的變化。
“嗯,這麼多理由,貧道果然必須要去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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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知非道人照例做完功課,帶着徒弟萍末誦了會兒道經,支起窗戶,便見旭日初生,日光投射進來,室內也染上了些許嫣紅。
極目遠眺,青山隱隱,煙靄濛濛,在朝陽下染上了淡淡的紫色,美不勝收。
領着徒弟出得門來,恰巧正逢上喬峰打開房門。相視一笑,一起用過早飯,喬峰以內力替阿朱接續真氣,付了店帳,命店伴去僱了一輛騾車。他扶着阿朱坐入車中。知非道人問道:“喬兄可是打算去拜訪那位薛神醫,請他救治阿朱姑娘?若是如此,此行或許不太平,貧道願隨喬兄走上一程。畢竟,貧道也仰慕薛神醫醫術,有心求教,恰是順道。”
喬峰只道是知非道人盡曉昨夜之事,心中感動,卻也沒有推拒。知道此行兇險莫測,他固然不懼自身生死,卻在意阿朱這小姑娘能否治好。知非道人武藝不在他之下,有他護持,阿朱被救治的可能就更大了。當下坦然道:“道長好意,喬峰記下了,只是道長這弟子……”他指了指立在旁邊的徐潼臻:“道長還是要好好安置纔是。”
知非道人點頭道:“這個自然。”轉而對徐潼臻說道:“潼臻,你便留在客棧呆上兩天,爲師和喬伯伯出去找大夫給阿朱姐姐治病,你先好好溫習爲師傳你的道家經典,莫要亂跑。嗯,把那些經書抄着玩兒吧,等爲師回來接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