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無意,去留自在。
和師妃暄的邂逅,於知非道人而言,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插曲。甚至於並不曾心動他心裡的一絲波瀾。
未會面之前,他對師妃暄尚抱有一份欣賞,認爲雙方雖然立場註定敵對,但並不妨礙他認可對方的優秀、慈悲,以爲她真的是一個悲天憫人,秉承公道的奇女子。
如今一番閒聊,相互試探,知非道人才發現,卻是自己想多了。不否認師妃暄身上的確有着悲天憫人的情懷,但更多的,卻是站在自身利益出發。慈航靜齋,本來就不是什麼高尚的地方,況且,他們代表的,從來都是佛門和北地胡化世家的利益。作爲慈航靜齋的當代行走,又豈能意外?
沿着長江飄蕩,數日時間,知非道人便有些厭倦了江上重複的風光。既然蕭散適意的情懷沒了,知非道人便下了扁舟,取道河南冠軍縣。
一路上流民遍地,苦難場景比比皆是。這且不提,到了河南境內,諸般慘象纔是真正震懾住了知非道人。一直以來,他的確見證過封建王朝底層百姓的困頓苦難,也自以爲有比較深刻的瞭解。所謂的民不聊生,他也不是沒見識過。但他卻沒有見識過此地淒涼。
素來以爲,詩人筆下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不過是詩人臆想,這回卻是見着真真兒的了。饒是他素來自詡鐵石心腸,不關己事便漠不關心,最多也就是去盡一份道義上的責任,此時也不由傷感悲愴,不能自已。事實上,越是自認無情的人,其情感越是豐富,只是輕易不彰顯罷了。
若只是生民多艱,那也罷了,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在臨近冠軍縣的時候,知非道人竟然真的看見一羣士卒,將肢解的屍體投入鍋內烹煮,或是架在火堆上烤着。知非道人目呲欲裂,至於發狂!
需知道,有些殘忍至極的事情,聽起來固然心有慼慼,令人髮指。但若是親眼所見,那種感受、震撼,簡直無以復加!知非道人知道,亂世之時,爲了活下去,的確有人易子而食,吃人之事,並不罕見,對此,他並非不能理解。但知道,理解,卻並不代表能夠接受!他的道德觀念告訴他,不管什麼理由,做了這等事情,那便不再是人的身份,沒有作爲人的資格。同類相食,那是畜生、禽獸才做的出來的啊!這些士兵,面色紅潤,眼中帶着瘋狂,便知這些人都已沉淪魔障,失卻了人性。
筆者這裡閒話這麼多,放在知非道人身上,卻根本沒有時間想這些。憤怒之下,他甚至什麼都沒想,心裡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殺戮,將這些泯滅人心的魔鬼殺個乾乾淨淨!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放在那一堆士兵眼中,當他們發現知非道人,正在高興又來了一頭食物的時候,那個剛出現在他們眼中的道士便如鬼魅般瞬息間到了他們面前。
“畜生!去死吧!”隨着知非道人的怒吼,手中青竹削成的劍如流光閃過,不過眨眼間,這些兵士便被他誅殺乾淨。只是知非道人猶不解氣,像是瘋了一般,運足了真力的竹劍不停地揮起落下,將這些士卒劈砍的已經沒有人樣子了,才自茫然收手。
不怪他反應太激烈了。事實上,知非道人骨子裡面仍然保留着地星上一個普通青年的特質。縱然這些年見慣了生死,但這般情形卻是初遇。縱然在地星上也曾閒聊時說過比這更惡更無人性的事,但年輕人偶爾胡思亂想,心裡確是從不相信的。此刻一切都發生在眼前,這種衝擊的確是前所未有。
冷靜了會兒,知非道人慢慢沉靜下來。只是眼底的殺意溢散,絲毫也沒有消減。自離開地星,飄零異世,他這是第二次心生殺意。上一次是爲了全真教針對蒙元,這一回,卻是爲了道義,也要殺出個血流成河!至於先前只誅首惡的念頭,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主意既定,知非道人不在遲疑,先將屍首埋下,隨即將竹劍拿起,大踏步地向着冠軍縣走去。
一路上,類似事件也出現了好幾次,知非道人毫不留情,俱都一劍誅之。
到得冠軍縣,早已得知消息的朱粲率領大軍嚴陣以待。他的探子早有回報,說是有個武功極高的道士,一路向着冠軍縣殺來。朱粲梟雄心性,又怎能容人冒犯?自是主動要找回場子。這不,剛集結好兵力,那個不識相的牛鼻子便找上門來了。
朱粲大馬金刀地坐在馬上,居高臨下:“我道是什麼三頭六臂的玩意兒,原來也是這麼個沒幾兩肉貨色,還不夠我兄弟們打牙祭的。”許是吃人已成習慣,朱粲看到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怎麼吃。其心性變態,早已不堪稱之爲人。說是畜生禽獸,或者也是對這兩個名詞的侮辱?
朱粲旁邊的一個白眉白鬚,寶相莊嚴的僧人對他小聲道:“明王小心,這道人身手不在貧僧之下。”
知非道人的目光只是在朱粲面上略做留顧,隨即更多的放在了他旁邊的那個僧人身上。這個僧人氣息隱現,顯然修煉有極爲高深的佛門功法。知非道人明察秋毫,顯然察覺到這和尚已然距大宗師也只一步之遙的修爲境界。
知非道人心中一動,卻是想起了迦樓羅在佛門中的地位。迦樓羅,又名金翅大鵬,佛門護法明王之一。需知道一個接近大宗師修爲的高僧於佛門中並不多見,這麼個佛門高層人物出現在朱粲身邊,關係似乎頗爲密切,再結合伽羅羅王的綽號,那麼,這其中意味着什麼,細思恐極啊!
倘若這其中真有佛門的手腳,有意扶持朱粲這個食人魔王,那麼,這番邦胡教,用心之險惡,實在是可惡至極!事實上,有些事情已經不需要證實,佛門高人出現在此地,便已是最大的證據了。這麼想着,知非道人心中決心更爲堅定,非我族類者,其心必異,當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