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裴文德沒有半分緊張,那是徹底的謊言。
即使在輪迴空間中經歷了一番生死搏殺,但他所面對的終究不過是習武有成的人族,沒有和這樣的妖怪精魅交過手,所知有限。
不過說是他心中害怕,倒也未必。
單看這不知本體爲何的妖物沒有直接下手擄掠凡人,而是依託於這男子左右便知冥冥當中必然有所忌諱限制。
而只是裴文德無意放出的養吾劍意就令她收斂不住一身妖氣,顯些現出本相,更是可以看出此妖道行之淺薄。
更何況眼下裴文德已經察覺出此女身上古怪,心生提防,對方卻是全然無知,猶自以居高臨下的心態看待裴文德,明暗攻守之勢暗中變化,雙方完全可以一戰。
“就是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情形,是狼狽爲奸還是單單被這妖物迷惑利用?”
裴文德眼眸細眯,強行壓制下出劍的念頭,側頭向着那雙掌在兩女身上週遊的中年男子看去,心中已是思量開善後事宜。
毫無疑問,這一人一妖對自己殷勤熱情絕對不是出於良善之意,而是另有所圖。
即使裴文德拒絕了同行的邀約,對方也定然不會甘休,還會繼續糾纏,反而不如現在他答應下來才能將其徹底釐清,以絕後患。
看起來這樣做是孤身深入虎穴殊爲不智,但是現下這一人一妖並未對他動手,一切不過是他推論而已,若是沒有根據動手一來有違本心,二來也說不得就要被周遭這些不明所以的僕役視爲兇徒,上告官府,反而增添更多麻煩。裴文德又不便輕易對這些無辜之人出手。
看得出來這中年男子家門在這河中府中除去財力外亦是頗有權勢,非但守城兵丁未對車隊進行絲毫攔阻,府第正門更是直接開向大道之上,正堂寬度進深,亦或者歇山屋頂,懸魚、惹草等都絕非庶民可以享用。
“果然!”
穿門而過,這一次裴文德根本無需運轉氣機提升五感之力,那彷彿已經深深浸然到這處宅院每一處的角落的木炭硫磺丹石草木混合的複雜氣息便已然撲面而來,十倍濃烈於那中年男子身上氣味,而且似乎這爐火長年不滅,以至於空氣中多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燥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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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直身軀,裴文德將手中那對烏木鑲銀的箸筷放下,端起几案上青瓷酒盞,並不將其中色作琥珀的清亮酒漿飲下,只是在鼻下一掠後便又重新放下,皺緊眉頭。
“嗯,這葡萄美酒莫非不合郎君口味不成?”
看似左擁右抱,與姬妾侍婢調情玩笑開懷暢飲,實則大半心思都放在裴文德身上,見裴文德如此動作,中年男子一臉可惜,搖頭晃腦說道:“這可是鄭某花費大價錢,專門從那些往來西域的波斯商人手中購得,即使在長安城中也沒有幾家可以與之媲美,再搭配上府中窖藏的冰塊,在這夏日,實可謂人間至味。”
說到這裡,鄭姓男子臉上可惜之色更甚,道:“可惜關內培植不出胡瓜,否則還要更盛一籌。”
沒有理會,裴文德肅然起身,右手藉着大袖掩護悄然握緊紅繩,左掌則是擡起,虛虛按向那正喋喋不休的中年男子,冷聲問道:“鄭公與我素昧平生,不知我學問深淺,卻邀我還家,宴請於我,所求所得實在令裴某有如霧裡看花,不得其解,還是請閣下道個明白,裴某方能安心入宴,否則還請原諒裴某就此告辭。”
不是裴文德急性,而是一進入這處院落,他就感覺說不出的難受,感覺份外壓抑,就如那處香火斷絕的山神廟般一種傾頹衰敗的意境伴隨着那些硫炭丹石的氣息將此處徹底籠罩,甚是不潔污穢,令靈覺敏銳的他十分不喜。
這杯葡萄酒更是如此,雖然鑲銀木筷證實無毒,以裴文德五感之敏銳也察覺不出其中有何問題,但他靈覺卻總是感覺不妥,在置入剔透冰塊後,這杯酒本該寒氣逼人才對,然而裴文德卻覺得自這杯酒放在面前後,空氣中的燥熱之意突然之間提升了數倍,氣血活躍翻涌,然而本人卻如薰春風,生出些陶醉酥軟之意來。
揮揮手,示意那些面帶不忿之色的僕廝退下,這鄭姓中年男子毫無因爲裴文德牴觸生出的惱怒,反而眼神越發灼熱,臉上泛起興奮潮紅,兩隻肉掌放在左右女子圓潤肩膀,向着裴文德方向作勢推去,不自覺提高聲量道:“實不相瞞,鄭某族中也曾有人入仕爲宦,不過某家卻是自幼對這些全無興趣,竟日裡尋仙訪道,只是想要謀一個長生之法,果然天公憐我一片赤誠,令我在中條山內覓得真人仙長,得授這長生法門。”
“你是說這外丹黃白朮麼……”
鄭姓男子話音剛落,裴文德便自冷哼一聲,看着對方已經完全陷入自我癡迷的模樣,不屑說道。
“你怎麼知道?!”
聽到裴文德吐出這幾個字眼,原本還自洋洋得意的男子聲音戛然而止,情不自禁開口反問道。
他癡迷煉丹採戰之法在這蒲州城中並不是隱秘,甚至還時不時與一些同好互換姬妾,交流心得,可是裴文德今日方纔遠遊到這蒲州城中又怎麼能夠一語道破其中關鍵。
說不上是欣喜還是失望地應了一聲,鄭姓男子擡起頭,鄭重點點頭道:“裴家郎君所言無誤,鄭某確實是這個打算。”
不待裴文德反應過來,鄭姓男子亦是起身站立,將兩名姬妾徹底往裴文德方向推去,自信道:“小郎看我這兩名姬妾顏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