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飄絮看似柔弱,實則極爲堅韌聰慧,裴文德方一開口,登時便醒悟過來。
身體一鬆,手刀自然垂下,一對柳眉舒展開來,立時就有一種莫名自信從柳生飄絮身上生起。
雖然還不太清楚裴文德底細,但是柳生飄絮明白此時面對裴文德她已經隱隱然佔據了某份不可言說的優勢。
之前柳生飄絮以近乎佛門大德“他心通”的靈慧直指裴文德本心,卻也逼出裴文德殺意。
雖然裴文德最後因爲“王其盍亦鑑於人,無鑑於水”的說法收斂殺心。反而決定將其作爲一面鏡子,時時映照自身,藉此砥礪心境修爲。
但那一刻,裴文德身上勃發的最純粹根本的殺意卻令柳生飄絮心生恐懼,化爲一粒種子,有可能成長爲心魔的存在。
此時此刻,她難得佔據些許上風,勝勢在這場心境拔河中偏向了些許。
雖然柳生飄絮本人並不確切知曉,但是卻會自然而然影響到她對裴文德態度。
跪坐於地,挺直後背,柳生飄絮夷然看向裴文德,微笑不語。
眼下,是裴文德應該主動開口才是。
裴文德會心一笑。
雖然他和段天涯兩人交好,但不得不承認從某種程度上說,柳生飄絮要比段天涯,上官海棠乃至處於這個世界巔頂位置的朱無視都要來得更加“有意思”一些。
凡俗種種,皆被名利情仇束縛,宛如網中之魚,不得自由。
如果不是那部影像劇情設定要求,柳生飄絮是唯一一個有望打破枷鎖禁錮自造一片天地獲得自由的人物。
只可惜當她與段天涯從蛇島中走出之時就已經註定前方是一條斷頭路,無路可退,更加無路可進。
裴文德忽然大笑,前俯後仰,近乎悲愴,幾可用癲狂來形容。
看着大反常態,幾乎要將眼淚笑出的裴文德,柳生飄絮笑意漸漸斂起。
如果說之前她對裴文德心思還有所預料的話,那麼這一次,她可真猜不透裴文德在想些什麼。
笑容來得快,去得更快。
右掌從嘴前移開,看着上面招惹的絲絲血跡,裴文德神色忽然一正,笑意盡數收起,眉眼垂下。
慘白臉色以及那一抹病態紅潤同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說不出得灰色。
幸而不是朽木一般的枯槁。
擡頭看向柳生飄絮,裴文德平靜道:“這幾日接連與人交手,方纔更是親手斬殺了一人。
心境一時有些起伏,倒是讓柳生小姐見笑了……”
手指輕輕敲擊小几,裴文德沒有留給柳生飄絮開口機會,自顧自說道:“之前裴某已經從天涯兄口中聽說過他當年在扶桑經歷,對於他與柳生家的恩怨糾葛有所瞭解。”
聲音忽然一頓,裴文德停下手指動作,定定看向柳生飄絮,道:“我觀飄絮小姐面相,眉眼之間隱含殺氣,必然性情果決,不屈於人。
即使柳生先生投鼠忌器,不願動手,使得柳生一族傳承斷絕。飄絮小姐你也不會因爲被裴某師妹近身封禁氣血就輕易認輸,隨我們返回爲天涯兄療養傷勢,而是會殊死一搏纔對。”
手指復又落下,時快時慢。
裴文德沉聲問道:“是什麼令柳生飄絮你做出這般有違性情的舉措,是因爲天涯兄是令姊愛人的緣故,所以下不去手麼?!”
身子前傾,柳生飄絮臉上驟然覆蓋上一層冰霜。
左掌按在几案上,暗暗發力,右手攥拳,更是狠狠向下砸去。
聽不見任何響聲,就見兩張蛛網以柳生飄絮手掌落處爲心瞬間延展開來,縱橫交錯。
一快一慢,一深一淺。
顯然經過修養,她身上內傷已經復原大半,而且經過之前與裴文德一場較量,武道境界復有提升,更上一層樓。
其他不說,這一手碎骨掌的陰柔內勁就絕非先前可以比擬。
悠悠吐出一口長氣,臉泛起一層緋紅,柳生飄絮望向裴文德,眼中越發冰冷。
“你休要以爲借用這些鬼祟手段就能奪人心律,亂我心神?!”
裴文德收回手指,在柳生飄絮面前輕輕揮過,悠然笑道:“裴某尚沒有如此手段,行事也不至如此不堪。
這一點兒小把戲,不過是配合言語令飄絮小姐氣血加速些許,從而可以更加清楚自己本心而已。”
烏丸師徒本就與柳生但馬守父女有極深淵源,對方自然也諳熟假利秀公主藉助音波控制人血氣心跳的法門。
裴文德本就不認爲自己藉助《笑傲江湖》曲衍生出來的那兩路劍法施展的小手段自然也瞞不過她去。
當然,他本意也是如此。
“天涯兄與柳生家族本就糾葛難解,成一團亂麻,飄絮小姐明知如此,卻還要主動投入其中……”
裴文德搖搖頭,不以爲然。
“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帶我治療段天涯碎骨掌傷後,你也就順勢將與他關係切割乾淨,即便他死於我父親手中,也不會再做干涉……”
雙手收回,交疊於腹,柳生飄絮運轉內力將心頭悸動壓下,感受着氣機漸自平復如常,柳生飄絮柳眉挑起,冷聲說道。
“飄絮小姐有所不知,裴某略微學過些相面之術,對於你、天涯兄以及海棠三人今後命數似有不妥。”
看着對方如臨大敵的模樣,裴文德緩緩搖頭,解釋道:“無論你相信與否。
在我看來,今後海棠將會因你而死,然後你又會與天涯兄決裂,最終柳生家終將族滅於天涯兄一人之手。”
“天涯兄當年曾經請天下第一相士推衍命盤,算出他命中七煞,孤寡一生。而這,恰恰也與裴某眼中所見相互契合。”
轉過視線,裴文德聲音幽幽迴盪在屋中。
“裴某心中,你們三人均不當死,故而今日纔有此說,便是希冀着能夠解開這個死結。
這一點,其實裴某前日已然對海棠提過,只不過她並不相信相面之術,眼下又將心思放在了天涯兄傷勢上,無心理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