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升起。
人們習慣的將之形容爲朝氣蓬勃的一天開始。
亦有朝陽,朝日,朝暉,旭日,晨曦等美好一天開始的稱呼。
預示着新生。
《詩經·邶風·匏有苦葉也有言:“雝雝鳴雁;旭日始旦。”
昨天的苦難已經過去了,美好的日子剛剛來到。
然而。
就在這看起來無比美好的一天。
咸陽城有一股詭異的氛圍暗中流動。
“秦國有三劫,一劫爲民,民怨而不知,天下之民必將與秦國離心離德,此乃秦之禍。”
“二劫爲卒,卒功而不封,天下之卒必將與秦國離心離德,此乃秦之禍。”
“三劫爲始皇,始皇帝死而天下分!”
“此三劫,民怨忌憚於強軍而不敢怨,軍卒忌憚於始皇帝而不敢反,其追究於始皇帝,始皇帝死軍卒不再遵從始皇帝的命令,民怨也沒有人再鎮壓,天下必將分崩離析。”
“始皇帝已是知命之年,近來多有尋仙,神志不清,已經命不久矣,始皇帝死,畢竟是秦國滅亡的時候。”
“你看啊,秦國在大變,在剝奪那些王公大臣們生存的依託,在毀滅我們勞作的土地,我們如何能忍受得了呢?”
“秦國在實行暴政啊,他在統計我們的房屋,在統計我們的戶籍,這是要更加嚴厲的來約束我們,奴役我們,讓我們無處,逃脫。”
……
這股邪風掛起來的迅勐。
好似一夜之間就流傳出種種不好的言論,在清晨的時候聚集着有很多很多的人爭相傳播,迅速的在咸陽城傳開了。
而這僅僅是開始。
咸陽城是天下使用竹簡帛書最多的地方。
可以說,每天購買竹簡帛書的人非常之多。
在咸陽。
有無數王公大族的存在,每天的消耗量也是極其驚人的。
每天開門最早的店鋪之一,便是矗立在咸陽城的一座又一座竹簡帛書店鋪。
胡氏書行!
大多數都是勳貴世家管家之類的家僕,早早的等候購買,只需要告訴胡氏書行需要多少,胡氏書行就會拆人送到府中。
此時。
一個又一個的胡氏書行門口,排着長長的隊伍,等待在門口。
如果認真的觀看這長長的隊伍,就會發現,這長長的隊伍中,沒有一個平民。
而這些個等待的奴僕,一個個也是油光滿面,穿着綾羅綢緞,儀態也是端正挺立,不似過往的平民。
可以一眼辨別出誰是平民,誰是勳貴人家的家僕。
但今日的情況似乎又不同於往日。
胡氏書行,沒有竹簡帛書可賣,一個都沒有。
“你們怎麼搞得,怎麼會沒有竹簡帛書,這東西對你們胡氏而言,不應該常年儲備嗎,怎麼會沒有。”
很多人氣沖沖不滿的質問。
可是售賣的夥計搖頭道:“真沒有,要不這位官人,您看看別的,或者等兩天,東家正在趕時間調貨,過幾日就有了。”
這頓時引發了衆多管家奴僕的責問。
竹簡帛書雖是稀缺之物。
但讀書寫字抄錄都要用到,每天都是很大的消耗,要是自家老爺無竹簡可書,自然會找他們麻煩。
“算了算了,給你們半天的時間,別的我不管,但我們鄭伯候府的三千斤逐漸,必須要送到,若不然,就休怪我鄭伯候府無情了。”
“秦伯候府的竹簡帛書也是,每日竹簡帛書消耗自有府中用度,你這說沒有就沒有,生意還想不想做了。”
“到底是什麼情況啊,奇了怪了,怎麼全城的竹簡好像一夜之間就全沒了,我連續跑了好幾家,
都沒有,這不對啊。”
排隊的衆人紛紛不滿,可就在此時,有人驚叫了一聲,匆匆向着街頭另一個地跑去。
“快快快,揚州書行有竹簡帛書在賣。”
這頓時引發了排隊之人的躁動,一個個放棄了排隊蜂擁而去。
說真的,威脅是威脅,可書行若是真沒有竹簡,那他們也是無可奈何。
現在只能搶一點是一點。
可就在衆人跑過去的之後。
卻被眼前一幕給驚住了。
哪裡有排隊買竹簡的人,全是圍觀的人。
只見一隊廷尉府兵包圍了揚州書行,裡面的夥計店長都被抓了起來。
廷尉府兵們正在將竹簡帛書全部抱出來裝車,準備拉走。
有感覺到不對的管家忍不住的問道:“官爺,這杭州書行是犯了什麼事?”
廷尉的隊長倒也是客氣,回道:“揚州書行有走水隱患,卻無視工業司的整改令,暫時封閉停業整頓。”
聞言的管家們眉頭緊皺,忍不住的指着裝載的滿滿竹簡帛書的車輛問道:“那這些竹簡帛書?”
廷尉隊長笑着回道:“竹簡帛書屬於戰備物資,在揚州書行沒有解決走水隱患之前,戰備物資暫由府衙看管。”
“怎麼,還有什麼疑惑嗎?”
這瞬間讓準備來購買竹簡帛書的管家奴僕們乖乖閉嘴。
再愚蠢也看出來了,今日竹簡帛書可能不是缺貨導致的,而是朝廷導致的。
這揚州書行,廷尉把店主抓了,夥計也給抓了,誰去解決火災隱患?
現在又把竹簡帛書拉走了,就算是沒有罪,隨隨便便十天半個月不能營業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不對勁,今日整個咸陽城的氛圍就很不對勁。
而不止這一個地方地方不對勁。
……
咸陽街!
魚龍橋右側的司署道!
司署道的大門還沒有打開,就早早的排了修長的一排人。
一個個吵吵嚷嚷卻又擔驚受怕的樣子。
等到司署道大門開始打開的時候,就已經人山人海了。
然而這僅僅是人,就連兩側的街道,都已經堵得行人不通了。
“讓開讓開,我家公子要當官,要當大官,讓一讓。”
“你誰家公子啊,我們是鄭伯候府的公子,怎麼,也要給你讓開一條路嗎?”
“好囂張的貴公子,我乃秦伯候長公子是也,怎麼,鄭伯候是要當我秦伯候府的路嗎?”
“讓開讓開,我乃丞相李斯的堂侄,秦伯候是什麼,還不走開。”
“快快快讓路讓路,關內侯嫡子贏刀來了。”
一個又一個的咸陽貴公子們坐在寬敞的馬車上前來丞相府外官署登記。
這全都是因爲舉官令,一個個連馬車都不想下的前來做官。
而且全都不想排隊,只論地位往前面插隊。
結果前面的往後退,後面的往裡擠,全部擁堵了起來。
此時就算是馬被驚了,都跑不動。
終於。
這引發了司署的注意。
一隊隊黑甲衛從司署涌出來,開始維持秩序。
“丞相有令,不管你是貴公子,還是平民,一律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在後面排隊。”
“還坐在馬車上做官,滾下來,一個個能耐的。”
鄭伯候府的公子當然不服氣,坐在馬車裡面怒斥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訓斥於我?”
可黑甲衛一怒,拔劍出來就登上了馬車,將鄭伯候府的公子從馬車裡面揪出來,一腳從馬車上面踹下來,冷冷道:“長本事了啊,平日裡胡作非爲也就罷了,還敢在司署撒野。”
鄭伯候府的公子不僅沒有發怒,還一副幽怨的怒道:“大哥,你,我是你三弟啊,你怎麼能如此對我。”
黑甲衛冷冷道:“要麼排隊,要麼滾回家。”
鄭伯候府的公子見此,蔫不拉幾的瞅着排的修長的隊伍,忍不住的怒道:“這麼長,還要讓我排到平民的後面去,這要排到什麼時候去,這官我不當了,誰愛當誰去。”
“當個官還要排隊,回頭就讓爹給我謀個差事,不就是當官嗎,麻煩!”
黑甲衛跳下去,揪着鄭伯候府小公子的脖子就小聲道:“別鬧,你忘了爹給你的警告了,快去排隊,現在咸陽城不是以往的咸陽城,你若是犯了事被關進廷尉大牢,咱們侯府,誰也救不了你。”
“而且這朝廷秩序將有大變,你必須做官明白嗎,難道你想被劃入民等,與民同列?”
“不要說你了,現在就算是爹,也在尋找門路看看能不能當官,要是走不通,可能也要和你一樣來丞相府報名當官。”
鄭伯候公子不甘心的撇嘴,小聲滴咕的罵道:
“這嬴城小子不當人啊,搞什麼搞,以前不挺好的嘛,非要弄個五等九流出來。”
“不就是當官嘛,誰當不是當。”
黑甲衛又踹了一腳,怒道:“小心說話,皇長孫監國,掌生殺奪予,那嬴城可不是什麼善茬。”
司署門口的堵車來的快,去的也快。
在咸陽,衛尉和中尉的成分是很複雜的。
其中黑甲衛也是。
在皇宮守衛的黑甲衛,一部分源自戰場上立功的將士,郭懷義所率領的黑甲衛便是這部分將士。
而還有一部分則是來源於勳貴世家的貴公子,這部分負責守衛官署,派發一些中難度的任務等,諸如內外官署的守衛工作,巡邏工作等。
此時從外官署出來的這一些黑甲衛,便是各個勳貴中的嫡長子。
這些人的主要目的就是鍍金。
算是各個爵位勳貴們的上升途徑之一。
這可並不是說這些人是酒囊飯袋,換句話來說,這些人才是大秦真正的精英層,在鍍金之後再下放,不管是就任軍中還是歷任官吏,可不再是底層做起。
舉官令所引起的動盪是前所未有的。
然而,此時的咸陽城卻不止這一處。
府衙外面寬敞的街道上。
此時也是人滿爲患。
戶籍司將統計戶籍的地點,設在了咸陽府衙所在。
本來大秦在戶籍方面就有完善的戶籍統計,只需要一一對應便能統計完畢。
真正犯難的是勳貴世家分佈在城外莊園的戶籍統計。
……
咸陽城中。
一隊隊少府人員以腳步丈量咸陽城的每一寸土地。
“這裡是誰的院子,怎麼沒有記錄?”
“不知道!”
“貼,十日之內要是沒人來認領,先拆了把地空出來。”
“這又是誰的府邸,不對啊,上面標記的是十畝地,可縱橫丈量,這他孃的竟然達到三十畝。”
“涇陽候府,這,屬下倒是記得,這涇陽候曾擴建了一次,當時還有不滿賠償的百姓鬧在縣衙,有這麼一說,後來聽說被內史平息了下來。”
“完了查查府衙的堪輿,存檔也去看一下,要是沒有記錄,就上報給府令,怎麼處理就不是我們管的了。”
“這他賊孃的又是誰家的酒樓,這上面記錄的是前後折中二十步,可這前後都一百步了,竟然多了六十步出來。”
“這,這裡不是一片民居嗎,什麼時候變成商鋪了?”
“我他孃的,這裡不是樹林嗎,怎麼變成花園了,這又是誰家給圈起來了啊?”
“這才走了三條街,就十幾家無人認領的府邸院落,你信不信,這要是動一動,指不定整出來幾個公候!”
“回去吧,不整了,還是先問問府令,這事怎麼辦,弄不好,不要說咱了, 就是府令也得脫層皮,能不能坐穩還是兩回事。”
……
咸陽城外。
一行三人拿着地畝堪輿圖瞅着面前這片壓根沒有記錄的田地,無語道:“這少說也有三十傾了,怎麼會多出來三十傾上等良田?”
“怎麼辦,涼拌,插個牌子,十天後無人認領,自動納入官田。”
“看不到,看不到關我屁事,沒人認領,我該通知的通知了,看不到是他們的事。”
三人正瞅着,就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羣突然涌來,少說也有一千之數,正在被幾個吏員帶着往咸陽城走。
三人領頭的問道:“你們這是?”
吏員笑呵呵的道:“查戶籍查到了一個莊園,被圍牆堵着,爬牆上一看竟然住着一里之人,全都沒有戶籍,這不,全給帶出來了,先上了戶籍再說。”
三人領頭的問道:“想來應該是耕作這片良田,問清楚是誰家的沒有。”
吏員搖頭道:“不知道,都問過來了,就離了大譜,這些人在這裡耕作了十幾年了,竟然沒一個知道的自己是給誰幹活的。”
三人領頭的也是感慨道:“哎,不查不知道,這一查,我們少府這裡才知道,到處都是無人認領的土地,有種無處下手感覺,實在是,恐怕只有老天爺知道,這把田地給收回去會引來哪個貴人,就不知道咱這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
吏員呵呵笑道:“抗啥,天塌下來要砸也砸到你們少府令的頭上,不管咋說,我們頭上是戶籍司,你們頭上是少府,人家就算是找,那也輪不到找你我,整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