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揚聲道:“韓煥何在?”
話音未落,韓煥小心地在旁邊應聲道:“陛下天色尚早,今日綴朝,陛下理應多休息片刻。”
張啓擡眼望了一眼殿外的天色,這纔不覺苦笑起來:昨晚整整一夜,合上眼就彷彿看到那血淋淋的嬰兒,實在難以入眠。竟忘記了綴朝這回事。
低嘆一聲,搖頭道:“朕睡不着,就在殿內走走吧。”
韓煥一邊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皮袍披在張啓身上,一邊低聲道:“柔妃娘娘那裡已經十分安好,陛下不用掛念。”
張啓長吁了一口氣,有心前去探視柔兒,但是又覺天色尚早,柔兒還在沉睡之中,若是去了反而會驚醒她,不覺向韓煥低聲道:“韓煥,陪朕去永巷!”
所謂永巷,便是指皇宮中的長巷,是未分配到各宮去的宮女的集中居住處,也是幽禁失勢或失寵妃嬪的地方。秦代掌管永巷的宦官爲永巷丞令,漢代則改稱爲掖庭。沒有皇帝的口諭和聖旨,任何人都不得隨意出入永巷,這裡其實亦是皇宮中最淒涼的地方。
伴隨着天邊那越來越明亮的霞光,張啓在韓煥和兩名貼身內侍的伴隨下,步行來到了位於丹鳳宮和大正殿銜接前後的永巷中,幽深的長巷在晨曦中一眼望不到盡頭,空蕩蕩的石板路迴盪着三人輕微的腳步聲,清晰刺耳。
三人沉默着向永巷深處走去,隨着腳下的路越來越僻靜荒涼,張啓神色也越來越凝重。韓煥和兩名隨行的內侍,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是小心翼翼地緊跟在張啓身後,飛快地向永巷中走去。
這時,只聽一陣隱隱的喧鬧自永巷左側的一處宮女居住的陋室內傳來:“慧妃娘娘,奴婢一切都是奉旨而行,得罪之處,還請莫要怪罪!”
這聲音還未落去,便聽一個清亮的聲音冷冷地道:“我們空手而來哪有什麼違禁私物,便是搜也輪不到你來搜!”
一個太監那刺耳的嗓音諛笑中帶着一絲傲慢的聲音道:“娘娘莫怪。這是永巷的規矩,昨日娘娘初來。奴婢不忍打擾,今日這規矩卻無論如何都不能違背!不然,奴婢可就是失職之罪。這,奴婢可擔當不起!”
說畢,低喝一聲道:“給我搜!”
張啓一路走來早已忍耐多時,此刻見這些內侍如此囂張。不禁氣得脫口道:“好大的膽子!”
他聲音剛落,只聽一聲驚呼隨即傳來:“陛下!”
張啓被這聲音驚得渾身一振,舉目望去,只見數月未見的趙嫣,這時美豔如昔,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種從前未曾覺察的沉痛,從前的飄逸柔媚中平添了三分決然的成熟。她只是簡單地穿着一件月白色粗布深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愈發顯得無助而悽惶,令張啓看的一陣心痛。
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忽然出現在眼前,趙嫣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只是呆呆地盯着張啓發怔。旁邊是一名大約十五六歲的宮女和三名內侍打扮的男子。其中兩名十七八歲的小內侍,正神色冷厲地站在一名面白無鬚的大約三十歲上下的中年內侍的身後,那中年內侍的臉上則掛滿了虛假的諛笑,令人作嘔。
他們似乎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半晌都沒有任何反應。直到韓煥忍不住厲聲喝道:“大膽賤婢,還不通通跪下!”
冷喝將在場的衆人震得同時一驚,趙嫣驚得嬌軀一軟,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上低聲道:“趙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話音未落,早已泣不成聲。單薄的嬌軀愈發地顫抖起來。
這時。旁邊地衆人才回過神來,紛紛跪倒在地。同時顫聲道:“陛下萬歲!”
張啓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在場的四人,竭力控制着自己幾乎失控的情緒,臉色僵硬地向那中年內侍低喝道:“你便是永巷丞令?”
那中年內侍不知道皇帝忽然出現在這種除了宮女和被廢黜的嬪妃根本不會有其他人出入的永巷究竟要幹什麼。若是拷問和追究皇子夭亡一事,理應有廷尉或者直接下旨有永巷丞令來拷問即可。若是想開釋趙嫣,那就更簡單了,只需一道召令即可。
思忖之間,不覺大感意外,急忙驚疑不定地瞥了一眼張啓,卻被張啓鐵青的臉色嚇得渾身一抖,膝行半步,匍匐在地,寒聲道:“奴婢沈泉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張啓冷哼一聲,低喝道:“給朕看着點,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半步,否則殺無赦!”
沈泉被這冷喝嚇得,渾身一抖,連連叩頭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說畢,連滾帶爬地領着兩名小內侍,站在永巷盡頭,小心地張望着。
張啓悶哼一聲,這才望着趙嫣那玲瓏的嬌軀,控制住自己早已洶涌的心潮,只是淡淡地道:“起來吧!”
張啓那異乎尋常的冷淡,將趙嫣剛剛看到的一線希望驚得煙消雲散,一顆心直往下沉去,不覺悽然望去,只見那依舊曾經白皙的膚色因親征而變得黝黑健康起來,熟悉的面龐顯得更加剛毅飽滿,曾經深沉的目光愈加地深不可測,宛如一潭寒泉,令人隱隱地感到一絲涼意。
趙嫣心中悲憤,卻還是微微躬身道:“趙嫣見過陛下。”
張啓這時幾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看着自己最疼愛的人,卻只能極力掩飾自己的心情,勉強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半晌,乾咳一聲道:“朕聽說柔兒的豬血羹是你親手所制?”
趙嫣玉容蒼白地頷首道:“的確是臣妾尊皇后之命親手烹製。”
說到這裡,絕美的玉容一片悽楚,秀眸中淚光閃閃,朱脣更是微微顫抖,好半晌才哽咽道:“陛下,難道……當真懷疑……趙嫣?”
張啓不忍再看那自己魂牽夢繞的玉容,深吸了一口涼氣,點頭道:“朕並不輕易懷疑任何人,但是也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朕只是想弄清楚,這裡面究竟真正的兇手是誰!不管是誰,膽敢傷害朕的親人,朕必定要他付出沉重的代價!”
趙嫣嬌軀微微一顫,低低地道:“那碗豬血羹,臣妾烹製時絕對沒有放入任何不需要東西,況且御膳廚內絕不可能混入這種可怕的東西,內廷所用兔肉,俱是斬掉頭顱之後的新鮮野兔,即便是非用不可,兔頭亦要清點清楚記檔在案,然後在掌令的目睹之下全部銷燬。而且,臣妾只是將豬血羹烹製好,就交給當時負責傳膳的內侍,昭明宮掌令親自帶走,究竟其中還有多少變故臣妾並不知道。”
張啓聞言,思忖良久,才向侍立在身後屏息靜氣的韓煥,吩咐道:“將嫣兒的話全部記下,不得漏掉一個字!”
說畢,這才舉目望着趙嫣,沉聲道:“嫣兒,你安心在此等候,朕一定找出幕後兇手,爲朕的皇子償命!”
話音未落,便轉身一邊向來路走去,一邊低嘆道:“朕過些日子再來!”
望着張啓匆匆消失在深深的永巷盡頭,趙嫣那失神的秀眸中這才涌出兩行清淚,嬌軀更是軟軟地向後倒去。
貼身宮女綠菲嚇得臉色一變,掙扎着爬到趙嫣身前,焦急地道:“娘娘,你沒事吧?不要嚇奴婢啊!”
看到趙嫣死死地盯着永巷盡頭,綠菲這才微微放下了懸着的心,用力將趙嫣扶到榻上,這才心疼地嘆了口氣道:“娘娘,好不容易皇上來看您,您怎麼不提回宮的事?這裡實在太委屈娘娘了。”
趙嫣在簡陋的木榻上緩緩躺下,這才苦笑道:“傻丫頭,陛下若當真想讓我回宮,不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哪裡用得着這樣親自來看我們?”
綠菲聞言臉色一變,顫聲道:“陛下不會是真的相信相信,柔美人小產是我們做的?”
趙嫣悽然一笑,低低地嘆道:“陛下說不定已經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只是暫時還不願相信罷了。綠菲,你不要亂說,這裡比不得我們宮裡,我們先熬過這幾天再說吧。”
上午,燦爛的陽光將永巷原本沉鬱的氣氛照得也似乎明快起來,張啓一邊走一邊向韓煥吩咐道:“韓煥,你親自去將昭明宮掌令,和嫣兒的剛剛記錄下的那番話全部交給太尉馮劫,另外你先仔細審問明白,並把口供記錄畫押之後交給朕過目。”
說到這裡,正在巷口私下張望的沈泉,匆匆跑到張啓身前,諛笑道:“陛下起駕,怎地不見車駕?”
張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今日朕來過永巷的事不得透露半句,若敢違旨,殺不赦!另外,給朕小心照看慧妃,不過不要讓她覺察,你可明白?”
沈泉心想,還好,老子剛剛說話還算小心,沒露了馬腳,不然可就當真撞在刀尖上了。哎!這時聞言急忙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小心地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道:“陛下放心,奴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抗旨。”
張啓冷哼一聲,一邊轉身向外走去,一邊揚聲道:“韓煥,陪朕去昭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