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來幹什麼?康熙又在想什麼?
我帶着滿心的疑問快步走進客廳,見李德全坐在位子上喝茶,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去,蹲身一福,“蘭雪給李公公請安,李公公吉祥。”
李德全放下手中的茶盞,伸手虛扶一把,溫和笑道,“蘭姑娘,這不是在宮裡,沒那麼多規矩。”
“禮數還是不可廢的。”死太監,裝什麼大度,口是心非。不用想也知道他來這裡絕對不是無事串門子,康熙那隻老狐狸又打什麼主意。“李公公怎麼想起有空來蘭雪這裡坐坐?”
李德全喝了一口茶,深深嘆口氣,眉間聚滿哀愁,“是皇上讓我來看你的,你離開皇宮這些天,皇上時常惦記着你,擔心你在宮外吃不好住不好,整個人都憔悴多了。”
“蘭雪真是慚愧,還望李公公多多開導開導皇上,讓皇上不要太爲蘭雪擔心傷了龍體,不然蘭雪會自慚形穢的。”頓一下又道:“蘭雪雖然離開皇宮,還是不敢忘皇上的知遇之恩,蘭雪一定會謹記一切教誨,不讓皇上失望。”我連自己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都感到噁心,心裡冷笑不止。
李德全眼中目光赫然一亮,一掃愁容,話有深意地道:“蘭姑娘,你能明白就最好了,皇上對你可是很看重的。”果然猜得沒錯,康熙纔不是擔心我過得好不好,而是擔心他自己的位子吧。
“李公公,請放心,蘭雪定當銘記於心。”我嚴肅認真地正視他,眸光深沉,百轉千回,彼此瞭然於心。李德全嘿嘿一笑,站起來理理袍子,擡頭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
“李公公,這個拿去喝茶。”我深懂規矩地塞了一百兩銀子到他手裡,蹲個萬福,“公公,請慢走。”
李德全假意推辭了一下,最後盛情難卻之下才把銀子塞進了袖子裡,滿臉笑意地點點頭,告辭往門外走去,剛到門口忽地想起什麼,扭頭對我道:“蘭姑娘,還有件喜事忘了告訴你。”我挑挑眉梢,他這個人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十三阿哥下個月要娶側福晉了。”
胸口悶了一下,強裝自若地微笑,“新娘子是哪家的姑娘?”
“郎中阿哈佔之女,瓜爾佳氏。”
我靜靜地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已有好幾個時辰,清冷的月光傾撒在身上,灰白一片,如同內心的酸澀。夜晚寂寂,一絲蟲鳴聲都沒有,安靜得有些淒涼。
下午得到那個消息之後,心情就百味雜陳,很多滋味就這樣涌上來。第一次發現自己在乎的朋友要離開自己,就感覺好像要被分離得很遠,像是少了什麼東西,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
晚風輕輕的吹拂,隱隱約約帶來簫聲,低沉的簫聲,如泣如訴。
我本能的站起身來向着簫聲的方向走去,離簫聲越近我就越走得快,就像有魔法牽引着我,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一座高大的圍牆邊,陣陣花香伴着簫聲從牆裡散發出來,如同繁花叢中飄蕩的五線譜,精靈一樣的樂符在上面跳着靈動的舞蹈,簫聲縈繞不絕於耳。
我在這樣安靜的夜晚裡,簫聲從牆內傳出來,隨着風穿過弄巷,滑過窗櫺,傳入每一個還未入睡者的耳朵裡,然後再飄向很遠的地方。閉目靠在牆上,靜靜地聽着美妙的簫聲,繁雜的心緒漸漸安寧。直到簫聲轉入低迴,逐漸消失,我才睜開眼睛來,此前的抑鬱也一消而散。
等了好一會兒,簫聲沒再響起。想是吹簫人已經離去。我意猶未盡地在仰望了一眼高牆,確定簫聲不會再響起之後,我才轉身準備離開。
纔剛走出數步,我驀地停下腳步。好熟悉的曲調,是什麼呢?
是……是《醉清風》。
這裡怎麼會有人會吹《醉清風》?
我恍然間明白過來,邁開步沿着高牆邊向前面跑去,跑出百來米遠的距離,眼前出現兩隻巍峨聳立在宏偉大門前的石獅子,明亮的燈籠高懸於屋檐下,照亮門前數丈內的範圍。
他,總是有心的。
忽然間,我心虛地向後退開一步,轉身撒腿就跑,跑得非常之快,生怕下一秒鐘被他發現我就在外面。我用盡全力不停地向前跑,想以此驅趕掉腦海中的各種思緒,直到自己跑得氣喘吁吁才扶着牆停下來。
眼睛微微抽痛,呼吸也有些難受,我無助地抱着頭靠着牆坐下來。這一刻忽然不想再要堅強,只想找一個溫暖的胸膛可以靠。好想見到陽光般耀眼的他,好想念他溫暖舒適的懷抱,好想聽他溫言細語的呵護……
“姑娘,你還好吧?”耳畔想起溫和關切的聲音,我擡起頭見到一張佈滿皺紋的臉,我嚇了一跳,差點兒無法自控地給她一拳,還好她手上傳來的溫度讓我鎮定,沒有失手傷人。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慈祥可親,“姑娘,已經很晚了,在外面很危險,快回家去吧。”
我沉默以對,靜靜地看着她。她嘆口氣,搖搖頭,“姑娘,你沒去的地方嗎?”
我搖搖頭,她見了也笑了,臉上的皺紋拉得更深,顫巍巍地往前面走去,留下一句鼓勵的話,“姑娘,什麼事都要勇敢面對,還有人很需要你,堅強的走下去吧,你一定可以。”待我覺醒之時,她已經走遠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隔天,賭坊開業了。
賭坊名爲“銀鉤”。靈感來源於古龍的武俠小說《陸小鳳系列》之《銀鉤賭坊》。喻意有些譁衆取寵,但幾百年之後的事,這個時空沒人會知道,我也就沒太把他往心裡去。
第一天,賭坊的生意不錯,大堂里人羣涌動,幾張賭桌都圍滿了人,吆喝聲和喊叫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常,就像一鍋燒開了的沸水。
我高坐在樓上的大廳裡,悠閒品茶,偶爾掃一眼樓下的情況,八個打手分散在賭坊的各個角落,防止有人滋事出老千。
牌九一手熱得滿頭是汗,賣力地吆喝着大家下注,他熟練地洗牌發牌,一切竟在掌握之中。另一邊,骰子五也是大汗淋漓,袖子撩得高高的,兩隻精明的眼睛吱溜溜地轉動,雙手捧着骰盅刷拉拉地搖骰,耳朵也不自覺地牽動兩下,然後啪地一聲把骰盅放在賭桌上,擡手招呼大家下注。大多數人都買了小,只有少數幾人猶豫着放在了大上。骰子五不動聲色地揭開骰盅——三三六,大!吃大賠小,賺進不少。
我看賭坊一切都很正常,就準備下樓去後院。剛走下樓,就見一穿白色暗底袍服的年輕公子走了進來。面色白裡透紅,劍眉下一雙明亮的星目,閃爍着非普通人的光芒,高挺的鼻樑像是由鬼斧神工雕刻而成,淡紅色的薄脣微抿。目測身高大約有一米八左右,頎長的身材略顯單薄。手拿配劍,看樣子是個江湖人,但非一般的江湖人。
和他一起走進來的還有一個瘦弱的老者,看樣子是個管家之類的人物,大約五十來歲,眼角有很深刻的皺紋,下巴上蓄着一撮花白的鬍子,說話的時候像老山羊一樣抖呀抖,可愛得很。
與此同時,年輕公子也在打量我,我們彼此目光相接,銳利的目光短暫接觸之後,對相互的身份情況就有了個大概瞭解。
他揚起脣角微微一笑,轉身走向一旁的賭桌,旁邊幾個圍着賭桌的中年漢子見到這樣的人都自發自覺地給他讓開一個位子。我微一挑沒,遇到這樣的人物我也不打算馬上離開,坐回樓下繼續喝茶,有意無意地掃一眼他的動靜。
只見他抱劍站在賭桌旁靜靜地看這莊家動作,不管莊家的運氣是好是壞,周圍人是贏是輸,他都沒有要下注的打算。而倒是他身旁的老者樂此不疲地參與,每次都下五兩銀子的賭注,幾個回合下來就輸了整整三十兩銀子。老者焦急地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愁眉苦臉地對年輕公子攤攤手。年輕公子微微一笑,拍拍老者的肩膀,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老者終於露出笑容。然後,年輕公子就這樣帶着他離開了。
沒什麼異常。我舒口氣,拿起茶來喝了一口。
這時秋菊急急忙忙地跑上了樓,看到我就奔過來,着急地道:“蘭雪,十三阿哥來了。”
“十三阿哥什麼時候來的?”我站起身拉着秋菊趕緊下樓去。
“剛來了一會兒,我說來叫你他不讓,就一個人一直待在你房間裡。我看他神色有異,擔心他出事,就慌慌忙忙地跑出來叫你了。”秋菊想起剛纔見到十三阿哥出現在後院門口的事情就覺得擔心,從來沒見過豪爽開朗的他會有那種神色。
這死小子肯定是不滿意康熙給他安排的親事了。十三阿哥又是一個倔牛脾氣,從小到大除了胤禛沒幾個人能製得了他。這會子恐怕心裡正鬱悶着呢!想着我加快了腳步。
快到房間門口時候我找了個藉口讓秋菊離開,“秋菊,我忽然想起宣紙用完了,你到琉璃廠那家老字號店幫我買一些回來。謝謝你了。”秋菊明白我的意思,也沒說什麼,微微一笑,轉身就去了。
看秋菊走遠,我伸手推門進去,“十三……”
冷不防一雙有力的手臂把我牢牢圈住,用力之深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頭深深埋進我的頸項,溫熱的呼吸伴隨着哽咽的抽泣聲,我一驚,要說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