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你見到我們家四貝勒爺了嗎?”從遠處漸漸傳來人走動的聲音,聽口氣好像是在找胤禛。我擡眼看向他,他對我做了個噤聲地動作。我們都屏住氣靜靜聽外面的動靜。
“我就見他好像到這邊來了,可又沒見到他人,你們再去找找吧。”十三阿哥如是說。一羣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和胤禛對望一眼,又陷入沉默之中。心裡有些不舒服,怪怪的,不想說話。整了整衣服打開門,抱着書走了,胤禛沒有叫我,但他的目光一直都追隨着我的背影。
孤單地走了一路,對自己感到可笑。我這是怎麼了。幹嘛一幅期期艾艾的模樣。呼口氣,告訴自己要振作。拍拍臉,放鬆下肌肉,笑容爬上臉頰。
“做什麼這麼開心?”穿着月白袍服的八阿哥風度翩翩地站在眼前,一臉笑意地看着我,溫文爾雅,氣度不凡,像個君子。只不過他到底是真君子,還是假君子,自有人去評說。
“沒有啦!”我跟八阿哥打哈哈,禮節性地說:“只是皇上賞了一套很有價值的書,覺得開心罷了。”
“什麼書,能看看嗎?”八阿哥笑着伸出手來向我討,再怎麼說他總是個皇子,我不能駁了他的面子。恭敬地雙手捧上書遞過去,語氣驕傲地說:“是《徐霞客遊記》。”
八阿哥翻了翻書,遞還給我,點點頭道:“是本好書,好好收着吧,說不定以後還能去那些地方看看。”那個時候我並沒有猜到,想想覺得八阿哥的話只是隨口說說的,然而後來,這話還真變成了現實。
“八哥,八哥。”後來傳來叫喊聲,轉頭一看是大嗓門的十阿哥。知道他這個人的秉性,對他沒什麼好感。照例蹲身福下,說道:“奴婢給十阿哥請安,十阿哥吉祥。”
十阿哥瞅瞅我,鼻子哼了哼聲,這纔不冷不熱地讓我起來。粗俗的人就是這樣,跟個有風度的阿哥在一起也學不到好東西。我在心裡諷刺地翻了翻白眼。
看他們兩個人肯定是有事要商量了,我這個閒人的確不該在這裡。識時務者爲俊傑,趕緊撤吧!對八阿哥福了福身,抱着書往前面去了。
夜風中傳來這樣的話語:“八哥,你跟她有什麼好說的……”
整個年宵都過得還不錯,宮裡還給每個奴才下人發了銀子衣物,也算是過了個好年,大家都喜氣洋洋歡聲笑語不斷。日子就這樣安詳地一天天過去,一切風平浪靜。
康熙三十八年正月,發佈南巡詔旨:一切供給,由京備辦,勿擾民間。康熙皇帝的第三次南巡拉開了序幕。
這天,李德全來給我傳話說:“蘭姑娘,皇上說,南巡的時候,你也要去隨駕伺候。”
太陽穴上的血管突突兩跳。我雖然掛個奴婢的名頭,但從來沒有真正的伺候過康熙一天,這會兒他要我隨駕伺候,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麼主意。忽然腦袋裡精光一閃,莫不是……
爲了南巡,宮裡整整忙了一個月準備所需用度。康熙三十八年二月,第三次南巡啓鑾。
浩浩蕩蕩的龍船沿京杭大運河南下。京杭運河是世界上最長的人工河流,也是最古老的運河之一。它和萬里長城並稱爲我國古代的兩項偉大工程,聞名於全世界。京杭運河北起北京,南至杭州,經北京、天津兩市及河北、山東、江蘇、浙江四省,溝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全長1794公里。
龍船走走停停,觀賞沿途風景。各州縣的官員就沿途跪迎康熙皇帝聖駕。對於南巡這浩大的工程,奢華的排場,歷史上有很多種評價,有說康熙雄才大略,體恤百姓疾苦,閱覽兵士,整頓河務,功績不小。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官員沿途跪接,百姓也要出來恭迎聖駕,耗費相當龐大,無形之中其實已經把巨大的負擔加在了無辜的百姓身上。
龍船走得並不快,三月的時候纔到杭州。康熙皇帝閱黃河堤。駐杭州,閱兵較射。
因爲對杭州西湖的美景早已耳聞,天剛矇矇亮,怦然心動,穿戴好衣物就出了我窩的那個小房間到外面去看看。西湖最美的時間是春天和月夜,一天之中最美的時刻是煙霧迷濛的早晨和山光籠罩的傍晚。這個時候正是觀賞的好時機,曉月深沉、晨風初起的西湖上,楊柳依依,柳絮飄飛,好一派煙雨朦朧之感。
忍不住賣弄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好一個何日更重遊!念得好!”身後響起掌聲和笑聲。心裡突地一跳,康熙怎麼起這麼早。轉身請安道:“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一個人站在我身後,連大太監李德全也沒有跟着。他略彎下腰虛扶了我一把。我順勢站起來垂手立在一邊。康熙穿着明黃色的龍袍,鬚髮在晨風中拂動,背手而立,目光炯炯地凝視江面。如果此時不看他身上服飾,忽略他的身份和地位,這樣的他看起來更像位學者。喃喃道:“這朕是第三次來江南,也是第三次到杭州看這裡的景色。每一次這裡的景色都一樣似乎又不一樣。”
“一樣,不一樣。”我低聲重複,不明白康熙話裡的意思。他聽到我的低語扭過頭來看向我,眼神有些異樣,似乎是懷念的光芒中帶着些微的傷感之情,淡淡一笑,沉聲道:“物似人非。”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也聽錯了,我居然在他那淡淡的笑容裡看到了難言的苦澀和淡淡的憂傷。往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康熙皇帝現在只是一個睹物思人的有情人,沒有了肅殺的狠厲,也沒有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地揣測之心,普通得就像一個平凡人。這樣子我倒無措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就不要說好了,有時候當個認真的聽衆比當一個發言者來的合適。心裡暗自沉思。
“蘭雪,你娘是杭州人。”一時沒明白得過來康熙怎麼突然提起我那位重來沒見過的“娘”,睜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他大概以爲提到我的傷心處我才表情恍惚。他重重地嘆息了一下,情深地看着我又彷彿是穿過我看到另一個人,手伸過來撫弄我的發,“你真的長得很像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