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胤禵
小時候,一次意外聽得管事嬤嬤小聲議論皇阿瑪宮裡的一幅畫,我悄悄躲在假山背後聽她們說事。從那以後我知道皇阿瑪宮裡有一幅畫,畫上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子,那個女子很美,是皇宮裡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相比的。
那件事之後我就一直很好奇,那到底會是怎樣一個女子呢?終於有一天,我趁侍衛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了皇阿瑪的寢宮。
我看到了那幅畫,畫上是一名十八九歲的古裝女子,不濃不淡的雙眉,漂亮精緻的丹鳳眼,流露出濃濃的深情,想是正望着對面的情人,不點而朱的紅脣,有種惹人犯罪的吸引力,她手持團扇站在桃花樹下,落花飄零,亦幻亦真,惹人遐想。
那時那刻,八歲的我第一次懂得什麼叫驚豔。
曾經我問她,“蘭雪,如果那一次我沒有害得你被四哥打板子,我們會不會不一樣?”
蘭雪頓了一下:“或許會。”
或許會!
我苦笑了一下,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或許……
在木蘭圍場,我終於見到了畫上的女子,不,似乎也不是她。因爲她們是不一樣。
康熙三十七年的木蘭圍場。
大阿哥帶着一羣士兵去巡邏,當時我就騎馬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小上坡上。那個時候的蘭雪穿了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後來我通過老十三才知道那叫襯衣和牛仔褲,是我們大清朝沒有的服飾。
那天,蘭雪和那羣官兵打得很激烈,大阿哥還叫人放了箭,死了十幾二十個人。蘭雪一點兒膽怯的樣子都沒有,我只覺得她殺紅了眼,動作快得像一把鋒利的刀,血猶如紅色顏料一樣從那些士兵的頸動脈噴涌而出。
她和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不一樣。滿族的女孩子雖然也擅於騎射,有些會練武,但就覺得她是與衆不同。
後來她被大阿哥抓了,送到皇阿瑪面前去治罪。我跟着皇阿瑪還有王公大臣一起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渾身散發着桀驁不馴的氣息,明明是一汪水靈靈的大眼睛,裡面卻折射出讓人心底發顫的殺氣。
儘管這樣,我也知道她不會有事,皇阿瑪是不會治她的罪的,她長得那麼像,像那幅畫上的女子。
果然不出我所料,皇阿瑪親自把她抱到帳篷裡,還叫來御醫給她治傷。
蘭雪出現之後,許多娘娘都開始背地裡議論,額娘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她心裡還是放心不下。
吃過晚飯,我出去溜達,無意中看到蘭雪跟着李德全進了皇阿瑪的帳篷。
那時我對她特別特別好奇。就想看一下她,瞭解一下她,想知道她是怎樣一個人。那種好奇的心思就像一瓶毒藥,瘋狂地在我心身裡蔓延、滋長,直到後來收都收不回來。
半個時辰之後,她出來了。臉上還帶着笑,笑得很驕傲,像是遇到很開心的事情一樣,皇阿瑪一定誇獎她了,這讓我有些嫉妒。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後面,我沒惡意,就只是想看看她。結果她發現了我,還戲弄我,完全沒把我當成一個阿哥,最可恨的是,她還不知天高地厚地罵我屁小孩。
從來沒人敢這樣對我,我想我那個時候就已經瘋了,徹底瘋了。
四哥瞟了我一眼,冷聲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她,她不懂規矩,以下犯上。侍衛正在替我教訓她。”我指着她,她靜靜地看着我,對我冷冷一笑,我瑟縮了一下,心裡從來沒有那麼慌過。
她被侍衛帶走了,板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屁股上,我躲在帳篷邊上不敢走過去,眼睜睜看着她被打,可是她一聲都沒吭過,讓我覺得好愧疚。
從那之後,蘭雪就不愛理我了,看到我就躲得遠遠的,感覺我好像瘟疫。
那個時候我好想跟她說對不起,可就是開不了口。我看她帶着十三阿哥一起玩,我就心裡難受,我好像衝上去把十三阿哥和蘭雪分開,讓蘭雪和十三阿哥離得遠遠的。
我不停地找蘭雪麻煩,蘭雪也沒跟我惱,而是很寬宏大量的原諒我,可越是這樣,她就離我越遠。
後來我終於發現,蘭雪其實是愛四哥的。愛得那麼深,讓我嫉妒得發狂。
“蘭雪那丫頭可是不簡單呢!”九哥經常這樣誇獎她,狹長漂亮的鳳目飛揚。那個時候八哥就會很沉默,像是在想什麼,深沉得像着了魔,給人猜不透的感覺。
蘭雪是那麼優秀,連皇阿瑪都誇獎她多才多藝,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所以那麼多的人都想要跟蘭雪做“朋友”。
我有時候就在想,那麼多人稱我和八哥他們是“八爺黨”,四哥和老十三是“四爺黨”,其實我自己究竟屬於那個黨我都不清楚,我想我應該是我自己。只是我接受了八哥的邀請。
蘭雪衝撞了額娘,被額娘罰跪兩個時辰,那天雨下得好大,雨水打在身上好冰。我好像去看她,可我又不敢去。額娘嚴命我必須待在她身邊好好陪着她。我沒辦法,儘管心裡火燒似的難受我也沒辦法。
婉月被蘭雪踹了一腳,躺在牀上shenyin,四哥臉色不大好,冷冷地坐在旁邊沒動,只是一臉茫然地看着御醫幫她診脈。我那個時候很恨四哥,覺得他是冷血的,沒心沒肺。他就是這樣冷酷無情,要不然今天也不會坐上那個位子。
“蘭雪擅闖南書房被皇阿瑪當場撞見,皇阿瑪念在她救架有功,沒有嚴重治罪,只勒令她離開皇宮,以後也不能踏入紫禁城半步。”九哥一邊逗着籠子裡的金絲雀,一邊淡淡地說。我噌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我要去見她,我要去送她。
“你給我站住,回來!”九哥喝道。
我站住,但沒回頭,“我想去看看她,送送她。”
“你不用去了,老十三早就去了。”我停了下來,心裡是說不出的難受。九哥放下手中的鳥籠子走過來。“好好在家待着,哪裡都別去。”
蘭雪離開了皇宮,跟九哥借了不少銀子,開了一間賭坊。她就是與衆不同。
一天到九哥府裡玩,剛進後院就瞧見一個女子,淡黃色的羅裙,高挑的身材,纖細白皙的手臂,還有那一笑一顰。我霎時愣住,怎麼可能那麼像她。我甚至以爲見到的就是她。
“她是下面人才孝敬來的,你喜歡就送給你。”不知何時九哥已走我身後。我忽然覺得她不像她了,一點兒都不像,就連穿着和她相似的衣衫也只覺得是東施效顰。
“不用了。我不喜歡贗品。”我道。九哥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得好,說得好,贗品,贗品。”
這樣的話九哥跟八哥也提過,不過八哥只是一笑了之。這事不是八哥怕母老虎一樣的八嫂纔沒答應,也不是八哥不喜歡蘭雪,我一直都覺得八哥對蘭雪是有心的,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都是有心的。八哥不答應是因爲他也和我一樣,不喜歡贗品。
後來九哥就把那丫頭收了,有一段時間還滿寵她的,惹得一家子的女人嫉妒得紅了眼睛。自然揹着九哥也沒少對她冷嘲熱諷就是了,不過九哥還是很護着她。
再後來,我又無意中聽到九哥府裡的人說,那丫頭被九阿哥嫌棄了,沒名沒份過得很苦,連下人丫頭都敢欺負她。
我聽到這樣的話時竟一時半會兒沒回得過神來,一打聽才知道。前幾天蘭雪去過九哥府,不知怎麼和八嫂她們起了衝突,想也知道是八嫂那個驕縱脾氣惹的吧。混亂中,那丫頭竟不知天高地厚扇了蘭雪一耳光,這事又恰巧被九哥給撞見了,那天夜裡就聽到那丫頭在屋裡哭得很悽慘,幾裡外都聽得她慘烈的叫喊聲,毛骨悚然的……
哎!我嘆了口氣。笨蛋!
皇阿瑪又給四哥賜婚了。
鈕鈷祿婉月。我在心底冷笑。
半個月之後,京城裡多了一家歌舞坊,我一聽下人們的描述就猜到那一定是蘭雪開了。
我帶着有好戲看的心情去歌舞坊走走,誰知道我剛走到門口,就忍不住要爆發。蘭雪她瘋了是不是,那時那刻我真恨不得拆了那間歌舞坊。
“蘭雪,看不出來,你還真有做頭牌的資本。”我對她冷嘲熱諷。
“十四爺,你說的話蘭雪聽不懂。”她故意跟我裝瘋賣傻。
“你別跟我裝傻,你心裡跟個明鏡似的,裝糊塗也要看看對象是誰。”我火大地朝她吼:“去把門口那副畫撤下來。”
“不去!”
“我叫你去把那該死的畫撤下來!”
“不去就是不去!”
……
那一次我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爆發了,我無法忍受,實在無法忍受看到那樣的她。四哥是個混蛋,他怎麼可以那樣對她,換了誰都會好好呵護她保護她,誰會忍心那樣傷害她,只有四哥那個無情的人才會做出那樣的事。
大吵使我們不歡而散,久久之後,我都感覺很受傷,像鴕鳥一樣活着,努力的做事,躲避着,逃避着。
太子被廢了,大阿哥和老十三被圈禁了,皇阿瑪下旨讓衆大臣推舉新太子。“八爺黨”的人都以爲八哥勝券在握,然而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八哥沒有贏,皇阿瑪還是鍾情於廢太子。八哥被訓斥,從此受到皇阿瑪的排斥,後來更是一蹶不振,二廢太子之後,更是越發不如意,既被降了爵位,還被停了俸祿。
準噶爾部策旺阿拉布坦禍亂西藏,我被皇阿瑪冊封爲大將軍王,即日帶兵出征。
浩浩蕩蕩的軍隊奔赴戰場,延綿的旗幟隨風飄揚,我高坐於馬背之上,號令千軍萬馬,意氣風發。
路邊的涼亭裡傳來錚錚琴聲,澆鑄了彈琴人熱情的曲子是那樣讓人熱血澎湃。蘭雪一臉平靜的坐在那亭子裡,微風輕輕揚起她耳畔的髮絲,她全神貫注地彈着,彈着。有那麼一秒,我幾乎認爲她即將化仙而去。
“我來送行。”蘭雪給碗裡斟滿酒遞給我,“大將軍王定要凱旋而歸!”
“當然。”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然而我沒有想到,這一別,我們就再沒見過。
最開始我一直都無法理解蘭雪爲什麼肯沒名沒份地跟着四哥,直到後來我才明白。蘭雪肯那樣付出,是因爲愛,愛得那麼無怨無悔,認定了就認定了,怎麼也改不掉,忘不了。
我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沒有四哥和老十三,我們也一樣不會有機會,皇阿瑪是不會允許蘭雪屬於我們兄弟中任何一個人的。也許他因爲曾經沒有得到而變得自私,也許蘭雪真的那麼具有利用價值,也許蘭雪真是一個可以將我們兄弟都誘惑的妖精,也許……太多的也許,我都已經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