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以免打草驚蛇,引人懷疑,我先按兵不動,又在屋子裡呆了一刻鐘,確定那人走遠後,才抱着孩子出了院門,往綺春園趕去。
到了綺春園,纔到昑兒的房門門口,就聽到胤祥的暴怒,“畜生!他可是你的親弟弟,你也忍心對他下毒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阿瑪,孩兒錯了,孩兒下次再也不敢了,阿瑪,你原諒孩兒這一次吧,孩兒真的不是故意的,阿瑪……”
裡面哭泣的聲音,沒錯,確實是昌兒的。
昌兒?!
他居然如此對我?!
我握起拳頭。
“你告訴我,[日兄]兒和昑兒是不是你推下水的?我要聽實話,若是有半個字的虛假,我絕不放過你!”
好一陣子的猶豫之後,“阿瑪,孩兒不是故意的,孩兒真不是故意的。”
“畜生!”
我剛剛氣憤得想推門進去,就聽到昌兒哭着說,“阿瑪,孩兒只是想爲額娘報仇啊。”
我一愣,替他額娘殷雅報仇?怎麼報仇找到我身上了,不應該去找寧福晉報仇嗎?不過寧福晉已經死了,他這個仇也不能報了,非要報仇,也只能找衿兒報仇了,不過大人之間的恩怨,我們也沒跟孩子講過,他們也不知道。
屋裡胤祥同樣疑惑,“報仇?你要報什麼仇?難道你的額娘,是才七歲的[日兄]兒和昑兒害死的不成?”
“自然不是他們害死的,可是是他們的額娘害死的,衿兒妹妹昨天出嫁前親口告訴我,說當年額娘之所以會悄無聲息地離開府上,最後死在外面,全是因爲他們的額娘,也是我曾經深深敬愛的額娘,還是阿瑪您一直寵愛的那個女人,是她,爲了爭寵,爲了得到嫡福晉的位置,所以才巧言令色地逼走害死了額娘,我要額娘報仇,阿瑪,難道你就不想爲額娘報仇嗎?”
“荒唐!”胤祥貌似一腳踹了過去,“你都多大的人了,耳根子還這麼軟,會受別人的唆使和擺佈,你自己都沒有主見和判斷能力嗎?你也不想想,你額娘離開的時候,衿兒纔多大?她說的話能信嗎?她又是聽誰說了這些事情的?你寧願相信一個外人的話,都不相信養你這麼大的額娘,還有你的親生父親?”
“阿瑪我相信你,可您一心寵愛她,我不相信您會秉公爲我死去的額娘報仇的。”
“昌兒啊,阿瑪對你太失望了,是不是我們從小過於溺愛你,導致你都失去判斷能力了,你認爲你的阿瑪就這麼昏庸嗎?你在下手之前,都不先去問問你的奶孃當時你額娘離開前的病情嗎?你都不來問問我你額孃的死因嗎?就這麼妄下定論,還找了兩個最無辜的孩子報仇,你算是哪門子男子漢,就算是薰齊兒害了你的額娘,你何不找大人報仇,何必害兩個這麼小的孩兒,他們天天叫着你昌哥哥,你可真忍心啊。”
“孩兒是想找大人報仇,可是孩兒不是她的對手,孩兒報不了仇,所以只好找她的子女下手了,母賬子償,這不是天經地義嗎?”
“到現在你還敢大言不慚地跟我說母賬子償,天經地義?逆子!好,我今天就告訴你實情,讓你死的明白,你可知道,當年你的額娘之所以會離開,那是因爲她病重,不想拖累我,拖累這個府上,所以才選擇悄然離開,而她之所以會病重,乃是因爲當年的寧福晉對她的藥物動了手腳,所以才加重了她的病情。我真是沒想到,當年你額娘那麼善良高雅仁義,居然會生下你這樣不仁不義的東西來。她地下有知,肯定也會恨不得掐死你。”
“不,我不相信,阿瑪,你騙我對不對,事情肯定不是像你說的這樣的。”
“我騙你?你可以去問問淳福,問問你的薔薇姨娘,再去問問你的奶孃,我們其他人都會騙你,難道你的奶孃也會騙你不成,你可以好好去問問她,你的額娘從什麼時候就開始生病的,她離開前病情怎麼樣了,你可以自己去問問。”
昌兒一愣,立馬求饒,“阿瑪,阿瑪,孩兒錯了,孩兒錯了,孩兒不該鑄下大錯,您原諒孩兒,千萬不要告訴額娘可好。”
不要告訴我,他是覺得無顏面對我嗎?再也忍不住,推開門進去,“晚了,我已經知道了。”
原本正跪在地上抱着胤祥的腿哭泣求情的人兒回頭看着我,嚇得哆嗦,心驚膽戰地喊,“額娘……”
我氣憤道,“你別叫我額娘,我有不起你這樣的孩子,我從小疼你教育你都是白教育了,我對你的所有好,都抵不過衿兒的幾句話來得重要。”
他立馬跪趴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額娘,孩兒錯了,錯了,孩兒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原諒孩兒好不好!”
“我原諒你,那你能還我孩兒的命來嗎?”
他只知道哭泣,“額娘,孩兒真的錯了,您就再疼孩兒一次,再寵孩兒一次,原諒孩兒吧。”
看着他可憐的樣子,我心也軟了軟,他畢竟是我一手帶大的,他和芸兒是我付出心血最多的,比我的幾個親生的孩子付出的心血還多,今天事情鬧成這樣,我也不忍心殺他,可是要我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原諒他,那也萬萬不可能。
我閉上眼睛,心痛地說,“你放開我,從今以後,我不是你額娘,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別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甩開了他的拉扯,走到昏迷的孩子的牀邊坐下,想看看孩子的病情怎麼樣了,卻意外看到牀邊的地上躺着一個瓶子,我拿起來一看,居然是那瓶鶴頂紅。
他是打算用這瓶鶴頂紅殺人滅口嗎?
此刻我真想把這瓶鶴頂紅喂到他嘴裡才甘心。
我氣憤地回頭憤怒地看了他一眼,懶得再看,剩下的事兒,就交給胤祥處理吧,他是一家之主,昌兒是他的骨肉,[日兄]兒和昑兒也是他的骨肉,而我,卻不是昌兒的親額娘,我處罰昌兒,別人肯定說我偏心報復,所以還是交給胤祥處理吧,我也不想多惹是非了,雖然真氣得想殺了他纔好,可是,看在殷雅的面子上,看在胤祥的面子上,看在他也是我一手帶大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我有些心力憔悴,這就是我從小教育出來的孩子,真是失敗啊,慈母多敗兒,果然如此,從小就不該什麼都幫他想好了,替他安排妥當,就應該讓他多經歷一些磨難纔是,免得他不懂珍惜幸福。
“阿瑪,您就開恩,原諒孩兒這一回吧,孩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胤祥心思複雜地看着他,教育,“昌兒,男子漢大丈夫的,有些事兒,做了就做了,必須勇敢地承擔後果。逃避責任就不配做我的孩兒。”他走到門口,大喊一聲,“淳福……”
淳福立馬跑進來,“主子……”
“去,到涵漪閣去叫幾個下人過來,把這個逆子送到祁寧院去,關了起來,鎖上院門,從此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許去看望他,更不許放他出院門半步。”
“阿瑪,我不要,你不能這麼對孩兒。”
“淳福你還不快去。”
“是,主子。”淳福去了。
昌兒哭泣着,“阿瑪,您怎麼能這麼鐵石心腸,您居然要圈禁孩兒?難道皇爺爺把您圈禁起來的痛苦您忘了,現在居然要把這份痛苦加到您兒子身上。”
“那份痛苦我沒忘,可是痛定思痛,經過了幾年的圈禁,我學會了許多,也終於明白了你皇爺爺當年的苦心和無奈了,你也去祁寧院好好歷練歷練吧,祁寧院是你額娘身前住過的地方,希望你在那裡,能夠好好領悟領悟。”
“不,我不去,阿瑪,您就開恩,原諒孩兒這一次吧,孩兒可是您的親骨肉啊,難道您有了其他的骨肉,就不要我這個骨肉了嗎?您怎麼對得起額孃的在天之靈?”
“如果放了你,那我對不起的人就更多了。任由你這麼魯莽愚蠢下去,遲早要惹出大禍的,乖乖去祁寧院閉門思過吧。”
見求胤祥不起用,他爬過來求我,“額娘,您一向最疼我了,我要什麼您就給我什麼,我說什麼您都答應,這一次也原諒孩兒一次吧,好不好?”
我心思複雜地看着他,搖搖頭,“孩子,你別求我,今天,即使是我的親生骨肉,謀害了我的另一個骨肉,我也絕不會饒過他。對你的處罰,我已經網開一面了,你就去好好的閉門思過吧。你放心,你畢竟是我一手帶大的,一日三餐,吃穿用度,我絕不會虧待你的,你平時愛吃什麼穿什麼,我都會讓人按時送過去,希望你在祁寧院就好好地爲你死去的弟弟懺悔祈福。”說完再不理會他,看着牀上躺着的依舊沒有醒來的人兒。
希望破滅,他心如死灰,摔坐在地上。
終究,他還是被關進了祁寧院裡了。
我坐在牀上,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人,衿兒,她的聰慧隱忍我一向都知道,只是沒想到,她的聰明隱忍用在了我身上,在我面前所有的乖巧孝順,原來全部都是裝出來的,她就像她的額娘一樣,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她這麼對我,是想爲她額娘報仇,覺得是我害死了她額娘嗎?
想想這些年,我到底是撫養了什麼樣的兒女,全都是白眼狼,還好芸兒對我還算是知心,別連某一天芸兒也這麼對我,那我就真的太失敗了。
“胤祥,衿兒什麼時候回門?”
胤祥一愣,走了過來,抱着我,規勸,“薰齊兒,算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已經是別人家的人了,就算了吧,別跟她計較了,免得她在夫家的日子不好過。”
我不服氣地瞪着他,“我就是要看看,沒有我這個額孃的支持,她在夫家的日子會怎麼好過。”
“薰齊兒,算了,她畢竟也是你一手帶大的,你忍心對她怎麼樣?這件事處罰昌兒一個就夠了,別牽連其他人了,原諒衿兒吧。”
“哼!”我氣呼呼的,“你最好別讓他回門,否則我倒是要好好問問她,她的良心被狗吃了,當年她的額娘害死我的揚兒,我沒有跟她計較,這些年還不是一樣好好待她,結果她卻唆使昌兒謀害我的[日兄]兒和昑兒,我不讓她後悔,難消我心頭之恨。”
胤祥無奈嘆口氣。
或許是知道了事情的發展,衿兒一直不敢回門來,一直拖啊拖的,拖到了整整一個月後,才終於帶着她的額駙回門了。
她的額駙文學造詣很高,甚至比胤祥還要高出幾分,看起來他們夫妻很恩愛的樣子。
看到我,衿兒不自在地笑了笑,還是甜甜地叫着,“額娘……”
當着額駙的面,我不想給她難堪,就笑着道,“衿兒,你跟我來,額娘有話跟你說。”
帶她回了房。
進了屋子,她親暱地上前挽着我的胳膊,“額娘,您最近過得可好?可別太操勞了。”
我瞪着她,懶得跟她虛與委蛇,直接問,“昌兒和[日兄]兒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她一臉驚訝,“昌哥哥和[日兄]弟弟怎麼了?孩兒沒聽說。”
你裝你裝你繼續裝!我冷冷一笑,掙開她的手,道,“昌兒謀害死了[日兄]兒,被圈禁起來了,昌兒招認說,這事可是你唆使的,你告訴他說,當年他的額娘,也就是嫡福晉之所以會離開府上,是因爲我想爭寵,所以逼走了她,是嗎?”昌兒這個人,一向魯莽耿直,不會撒謊。
衿兒一臉蒼白起來,在我的瞪視下,立馬跪了下來,哆嗦着手腳,“額娘,孩兒……孩兒……”
“告訴我,你是不是這麼對他說的。”
她哭了起來,“額娘,孩兒不想的,可是額娘臨死前,逼着孩兒一定要爲她報仇,她是我的親孃,我不得不完成她臨終的託付,而且外婆也一直逼着我爲額娘報仇,孩兒被逼無奈,這些年來一直下不了手,可外婆又告訴我,如果我出嫁,就永遠不能爲額娘報仇了,所以……所以我纔在出嫁前,挑唆了昌哥哥幾句,讓他掀起一些風浪來,這樣也算是我爲額娘報仇了,可沒想到,他真會心狠得加害兩個弟弟,額娘,您原諒孩兒吧。”
我皺着眉頭,“你什麼時候見過你額孃的?”她居然還會活着沒被太子殺了?
“就是兩年半前,我們剛剛從廣東回京的時候,那天一個門丁來告訴我說有人找我,我一個好奇就出去看了,結果就被人帶去見了額娘最後一面,她雖然被太子捅了一刀,幸好死裡逃生,硬撐着逃出了太子府,回到了外婆家,可流血太多,她身子一直不好,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快嚥氣了,只是告訴我,讓我一定要殺了額娘您,爲她報仇,然後就死了。”
我愣了愣,這寧福晉,也是一個可憐之人。自從兩年半前衿兒就答應她額娘爲她報仇,可是這麼長時間,依舊沒有下手,是不忍心下手吧。看着哭得傷心的她,我心也軟了軟,算了,都是上一輩的恩怨,隨她去吧。
只是,“衿兒,我問你一句,你誠實回答我,你真想殺了我爲你額娘報仇嗎?”
她立馬搖搖頭,哭着道,“孩兒沒有,孩兒真的沒有。如果孩兒真想殺額孃的話,孩兒早就下手了,何必拖到現在,就算之前外婆幾次三番地逼孩兒下手,孩兒都不肯,氣得外婆還打了我兩次。孩兒從三四歲開始,就一直跟着額娘身邊,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孩兒沒齒難忘,怎麼忍心對您下手。”
這就好,看她跪在地上哭得可憐,我深呼一口氣,上前扶起她,“起來吧,擦乾眼淚出去陪你的額駙大人,別讓他一個客人在外面久等了。”
她卻並不站起來,又在地上磕了一個頭,看着我道,“額娘,您從小就教育孩兒要誠實善良。孩兒調查過,當年是我額娘害得您下產,還害死了嫡福晉,所以阿瑪纔會生氣地將她送還給太子,額孃的死是罪有應得,您卻以德報怨,養育了孩兒這麼多年,孩兒本該感激您,可孩兒卻恩將仇報,心存歹念,害死了[日兄]弟弟,孩兒對不起您,今生今世,孩兒都不會再回府讓您看到孩兒了。”她又磕了一個頭,哭着跑出去了。
我一愣。
出去的時候,她依舊笑顏如花地跟大家說笑,見到我依舊笑着親切地叫我額娘,可晚上離開的時候,她跪下磕了一個頭,“阿瑪,額娘,您們對孩兒的養育之恩,孩兒永記於心,永遠不忘,您們多保重。”說完含淚上車走了。
從此以後,我確實沒有再看到她,她她會偶爾派人送禮物回來,會帶書信回來,卻就是不回孃家。
不過沒多久,她的額駙就被康熙委以重任,派到山西去當總兵去了,她自然得跟去。等雍正即位後,他的額駙被雍正升爲步軍總尉兼副都統,轉盛京兵部侍郎,她匆匆回府了一趟,向我磕了一個頭,都沒有說什麼,就匆匆去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只是幾年後,從盛京傳來消息,她病逝了,因爲當時胤祥已經忙得頭昏腦脹的,連吃飯都快沒時間了,更顧不得去盛京參加女兒的葬禮了,而我,雖然也忙得團團轉,可還是抽空去了盛京,當看到她的棺木時,心裡忍不住百感交集,痛哭流涕,無論怎樣,她畢竟是我養育多年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