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會喊李恪爲大兄的止兩人。
這其中,李遵自李恪出世就接過了看護家裡的責任,不出仕,不妄言,安分守己,行孝在嚴氏膝下。
他把自己視作李恪的分身,李恪也得以安心在外闖蕩,此,皆李遵之故。
另一個則有些蹊蹺。
李恪把他當朋友,他把李恪當兄長,且言不聽,計不從,爲人弟者,不肖至極,這個人就是趙柏。
而在澠池會的公場喊李恪爲大兄的,自然只能是他。
李恪喚停軍陣,自車中出來。
轅上駕車的旦與滄海先下,扶住李恪,輕巧落地。四周的狴犴即成反應,每車飛身躍下一人,以應矅爲首,四百墨劍結成護陣。
蒙衝策馬奔上來,在李恪面前滾鞍站定。
“衝君,大軍在盟臺西十五里紮營,斥侯要撒出百里。不管這場盟會開幾日,與王師的連絡不能中斷,需一日六報,以策萬一。”
“嗨!”
“旗幟隨我,狴犴留在場外,去吧。”
蒙衝一抱拳,翻聲上馬連聲呼喝,大軍緩緩轉向遠走,煙塵下盡,顯出一大叢熟人來。
爲首者,趙柏和一個看着僅十五六的華服少年。
少年的樣貌中人,氣度中人,迎着李恪眼神閃躲,似是性子還有些懦弱。
從後者,趙柏身後是馮劫、張耳、彭越、鍾離昧,少年身後則是田榮與田廣。
這顯然是趙齊兩國錦繡天團,如此說來,那與趙柏並肩的少年便是田譫的遺子田巿。
李恪笑着迎上去,田榮領着田巿先趕一步,上前見禮。
“墨家弟子田榮,見過先生。”
李恪扶起他:“經年未見,在齊地安否?”
“學生仿陽周舊事,竭力營齊國之工商,奈何無師兄弟幫襯,諸多事務推行艱澀,臨淄雖美,卻讓人難展笑顏。”
李恪拍拍他的臂膀:“既有所許,就別抱怨。關於齊地發展我倒有個思路,待天下安穩些,你可以選一開闊多礦的縣,墨家與你共建一個特坊。但僅止民生諸業,不涉將作,且墨家不會出太多人,約莫百人,緊着些當夠一縣之用了。”
田榮大喜過望:“有師兄弟幫襯,弟子可在齊國大展,謝過先生!”
李恪搖搖頭,看向田巿:“你就是田譫遺子田巿?”
田巿驚戰了一下,偏過頭,長身下揖:“孤王巿,見過武安君。”
李恪泰然受了這一禮,臨了還教訓道:“既以孤稱,你便不該再把自己當人。世人繁縟都要忘掉,譬如作揖,就與你自認不合。”
田巿臊得無處藏身,跟在後頭的田廣大怒:“武安君!我王見禮,你未還禮!”
李恪冷笑一聲:“朕爲秦之領國,懸墨麾,飾鳥翎,與帝同尊!莫說眼前不過是個僭越的逆民,便是有周天子再世,朕這一揖,他受得起麼?”
在這場應對上,李恪的拿捏合禮之道。在此之前二三千年華夏史,攝政領國者唯商之伊尹,周之姬旦,他們在領國期間都稱爲朕。
始皇帝取了朕作皇帝自稱,再不許臣民使用,但李恪如今名義上與帝同尊,算不上臣民,循舊稱朕也無僭越。
更重要的是,當今世人只熟悉始皇帝定下的朕。
一以此稱,李恪整個人彷彿就與人間割裂,成了高高在上的非人,渾身的氣勢勃然爆發,本就不算太有見識的田廣險些當場跪下。
可在這時,一道聲音驟起:“大兄,田將軍是你大雍所出,劫亦是你大雍所出,焉能厚此薄彼?我不管,我也要一郡特坊,你看鉅鹿如何?”
李恪刻意營造的非人氣氛被趙柏一下撕得稀碎。
田廣發着抖向趙柏一揖,趕緊拉着田巿退後,再不敢多言一聲。
李恪似笑非笑看了趙柏一眼:“長大了,更討人厭了。”
趙柏哈哈大笑,幾步上前如當年般湊在李恪身邊,旦一時發愣沒能攔住,一晃神,趙柏已經拖住了李恪的大氅。
“大兄,且不說我是不是更討厭了,墨坊之事就此敲定可好?鉅鹿近齊,又近於楚,於你而言可是天賦寶地,不可不取啊。”
李恪支起劍鞘抽了他一下:“我當年給過小穗兒的話現在也給你,年輕輕別學那些老奸猜度人心,你猜不透,反容易被引誘。墨坊可以予趙地,但止一縣,沒有一郡。且你怎麼說也自稱王了,怎麼連孤也不稱?”
“我不稱孤,你便不好意思稱朕,怎麼算,我都賺了。”
堂堂趙王裝瘋賣傻,一衆人不管是真情假意,盡皆失笑。李恪指了指前,輕聲問趙柏:“那些個豪傑皆在戲臺子上吧?”
趙柏笑着點頭:“連着幾日都在爭辯,來的究竟是你還是趙扶蘇,爲此我還與項籍作搏來着。”
“搏什麼?”
“東武,厝縣。”
李恪哈哈大笑:“看來我纔出場,便爲你取了二城,趙王打算如何賞我?”
趙柏眼珠子一轉:“大趙領國上將軍,如何?”
李恪頗不屑地聳一聳肩:“平白降了一爵,小門小戶當真叫人提不起興致。”
兩人對視又笑。
笑完了,李恪引路,趙柏隨行,一羣人連帶護衛,烏渙渙踱往二里外會盟高臺。
眼見地方越近,兵甲越齊,但那些兵甲各色皆有,指令呼喝也帶着各處的俚語口音,顯然非是一國麾下,而且數量也不曾比李恪隨身多上太多。
這種會盟,諸王隨護在兩千以內都是正數,狴犴有專人統計各國軍飾,既然沒有示警,說明至今也沒有超過這一數的勢力。
李恪與趙柏悠然自得,談天說笑。
趙柏說他已經有三子一女,特別是鉅鹿才娶的王后戚懿,本是感她護國之堅,誰知養開了,居然是個天生地養的尤物,而且短短几月就懷上了。
若是生個兒子,趙柏就有了嫡子。所以這傢伙已經開始糾結,究竟是等兒子一出世就立太子,還是等教養出樣子,考慮幾個人選再定太子。
李恪勸他早立,而且不是太差就該從一而終,理由也很簡單,似他這種不靠譜的都能成爲大趙聖王,足可見王做得好不好,和天賦的關係半點不大。
趙柏氣得嘴歪眼斜,卻二話不說就應下了立太子的事,只要戚懿生出男丁,就操辦典禮,舉國同慶。
說話間,二人來到盟臺,拾階而上,只見諸王就坐,旌旗揮揮,可是李恪的臉當場就黑了。
諸王旗幟自背而南,以楚打頭,二位空置,其下趙、漢、齊、燕、韓。
坐次也很有意思。
項籍一人高居主座,大馬金刀,其下右席俱空,左席空首,各三二幾,劉季孤零零坐在左次,隔着位,是李恪不認識的韓廣和韓信。
各國能臣端坐於諸主位後,項籍見李恪上臺,憑着膝坐着大手一揮。
“今日天下尊榮聚會,孤喜甚,請武安君並大雍勇士就席!”
李恪只淡淡笑了一聲:“抱歉,朕不樂意,歸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