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也,端月十七,隨着民夫的鋤頭咄一聲鑿入地面,預示着與後世原型截然不同的湘離大渠攔壩項目正式啓動。
關於構築等比例的沙盤模型,史祿和他麾下的水工團隊有着比風舞更充分的經驗,所以雖說是風舞負責的項目,但至少在施工現場,風舞還是以助手的身份在史祿身邊做着協助。
“使監,在這種大型工程上,等比例範真可以替代實際施工麼?”
史祿意外地掃了風舞一眼:“你不曾去過苦酒?”
風舞遺憾地嘆了口氣:“先生成名之地我自然是去過的,也見過須彌居的精妙。然先生當年建造獏行時,我一直在蒼居研究碑樓,否則以我之能,如何能被儒和由養這兩個蠢漢壓在下頭!”
史祿輕笑一聲:“原來你是從蒼居纔開始追隨先生的,如此說來,你該叫我一聲師兄纔是。”
風舞毫無廉恥之心,當即打蛇隨棍:“風舞見過師兄!”
史祿滿足地受了一禮:“做你墨家的師兄當真不易,想當初三人追隨先生,他最看重的人其實是泰,結果泰不爲你墨家所容,這纔來了嶺南,隨將軍建功立業。”
“泰君……”風舞遺憾地搖了搖頭,“泰君出身稷下學派,又是雜墨,除非墨家有朝一日能與儒家共處,否則泰君怕是再無追隨先生之日。”
“儒家?可雜墨亦是墨者啊!”
“雜墨也分自學與稷下,稷下學派多有悖論,擅改墨義,其門徒與我這等普通墨者私交或可,若想追隨在先生身邊,便是鉅子和九子也會反對。”
“家有逆子,其恨遠勝於敵?”
“正是。”風舞不想繼續這種沉重的話題,擡手指向熱火朝天的工地,“師兄,你還不曾爲我解惑。”
史祿告罪一聲,輕聲說道:“構建等比例範的目的在於預演施工步驟,測試工程效果,雖不可代替實際施工,但用在此等大型工程,卻可讓各方監理有法可依,有跡可循,其價值無可估量,乃是先生的妙手。”
“那如何確定比例等同呢?”
“山川河流自然靠測繪,譬如這渼潭,我先前便依照先生的測繪之法對其進行過測量,長、寬、水深、岸弧皆有記錄,這些數據縮減十倍,便是眼前這範的尺寸。待你製出攔壩的施工圖,亦要照此縮減十倍,然細節、工序卻不可缺漏。”
“原來如此。”風舞恍然大悟,“師兄,不知這渼潭尺寸?”
史祿從衽中取出一塊圖板交在風舞手中:“此物緊要,我昨夜連夜作圖,纔將尺寸標高、地形地貌皆繪製齊整,接下來便要勞煩師弟了。”
“必不負所托!”
……
相較於外勤的舒適寫意,設計機關的內勤其實更要忙碌,李恪雖然提前作好了概念圖,也書寫了具體的要求,但爲了節約時間,他依舊要參與到具體的設計當中。
需要設計的機關一共四件,粉碎機,分離池,輸送帶和攪拌臺。
在李恪的構思當中,這四者皆以陰陽爐爲基礎動力。
其中粉碎機的形式有些像舂,蒸汽動力控制掄錘,半人力控制倒料和填料。
分離池則需要用到須彌居中曾經用過的大型水箱,以高度形成高壓水流,沖刷碎渣,洗淨並分揀出煤矸石。
輸送帶不需多說,滾輪,動力,自帶凹槽的履帶式輸送板,結構簡單易制,也不需要考慮移動的問題。
攪拌臺則是混凝土攪拌機和水箱的結合體,人工填料,自動注水,再通過粗壯的伯益螺旋結構將攪拌完成的成料直接灌在輸送帶上,然後填進工地即可。
總的來說,這四件機關對現在的蒼居墨者來說並沒有太大難度,只是在驅動結構的組合上需要耗費一些腦筋,李恪把這次設計當做考覈,大體上只負責給那些異想天開的思路畫叉,基本不在選擇初期發表意見。
如此一晃七天,四件設計先後出爐,開始進行更進一步的零件和結構圖製作。
李恪也終於放鬆下來,抻着懶腰開始在營中閒逛。
不一會兒,那日負責挑選精卒的軍侯領着兩個墨者迎了上來。
“蒲鶴見過假鉅子!”
李恪疑惑地看了眼那兩個墨者:“蒲軍侯,此二人?”
“使監有令,凡與大渠相關之事皆要有假鉅子應允,我見此二人在營外求見墨者鈺,便自作主張,將他們領來見您了。”
“何鈺?”李恪又掃了那兩個墨者一眼,果然覺得他們長相熟悉,再一思量,便憶起是那日所見的四個墨者當中的兩人,“你們是楚墨吧?”
二位墨者對着李恪恭敬行禮:“楚墨恢、次仲,見過趙墨假鉅!”
好複雜的稱呼啊……
李恪心裡腹誹了一句,聳了聳肩:“是何姬叫你們來幫手的吧?”
次仲冷笑了一聲:“觀假鉅子神色,似乎不想我師兄弟前來。”
“並非不想你們來,只是嫌你們來得晚了。”李恪並不惱怒,輕聲說,“蒼居作圖自有其法,雖說不難,但你等要改掉以前的毛病也需要些日子,這時纔來,也不知能幫上多少忙。”
恢斜過腦袋啐了一口:“改掉毛病?誰不曉得楚墨之圖乃墨家圖板正傳,假鉅子此言不覺得不妥麼!”
“妥與不妥我心中有數,幾日之後你們也會有數,爭辯殊無益處。蒲軍侯,麻煩你將他們二人帶去製圖大帳,交在何姬手裡便好。”
“嗨!”
蒲鶴帶着兩個憤憤不平的楚墨遠去,李恪看着他們的背影,又一次覺得任重道遠。
始終護在他身邊的滄海突然說:“方纔你與這兩個蠢貨的距離近了。”
李恪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滄海,我不是皇帝,總不至於遇一次刺就將所有人隔開自己十步。”
“他們是生人,且是楚墨。你任由他們接近,若是他們心懷不軌,便是我也來不及救你!”
“明白你是關心我。”李恪拍了拍他的胳膊,突然發現他居然早將銀鏈鬆開了,兩柄短戟就握在手裡,隨時待發,“看你緊張成這樣,我這便去尋祿要一柄軍弩過來,重製飛蝗可好?”
滄海疑惑地皺了皺眉:“飛蝗又是何物?”
李恪不懷好意地打量着他:“飛蝗是一種機關弩,可以提前上弦,一弩三矢。如你這等身材,只需一矢便足以打飛兩丈。”
滄海君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世上還有此等利器?”
“有倒是有……”李恪彆扭地抿着嘴,“只是長久戴在臂上勒得慌,而且……射程只有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