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邊的蘇行擡眸,視線同宋允相觸,卻又一觸即開。
宋允:“太子殿下,下官冒昧打擾。”
小太監在外頭探頭探腦。
蘇行:“無妨。不知宋大人前來,所爲何……”他的聲音突然頓住,因他看見了自宋允背後探出身來的小悅悅。蘇行本能皺眉,心頭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開始蔓延。
不顧宋允的顏色,小悅悅一下就衝到了蘇行的面前,“快!快去救長歌!長歌被陳煙郡主帶走了!”
冷冰冰的小房子裡不好待,長歌待着待着,就歪在牀上睡着了。
睡夢中,她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大湖的水。湖水清澈,她在湖水中自由自在地遊敞,像一尾快活的小魚兒。突地,小魚兒的腳被抓住了!哦,那不是小魚兒的腳,那是她靈活擺動的一雙小腳。
可夢中的長歌並無被水鬼抓腳的恐懼,相反地,她還相當開心,嘻嘻笑着就在水中一個翻身,去抱身後纏住她的那個人。
那個人……
長歌恍惚間覺着,湖水中,有一雙大手將她的整個身子包被。湖水冰涼,那人的大手卻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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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她,她亦緊緊纏住他。二人在水中相擁,親密不可分。
水中的長歌擡起臉來,她一雙小手捧住了男人的臉。她送上了自己的紅脣,眼看就要看清男人的臉,可這個時候,她醒了。
長歌帶着微微的心悸醒來,總覺得醒來的自己,好似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突地,長歌猛然一驚,因她意識到,牀邊有人!
不知睡了多久,她完全沒了時間的概念。據天窗內透進來的光看,此時,日已西沉了。
日已西沉,小房間內光線昏暗。
昏暗的光亮下,牀邊那一團模糊的暗影叫長歌的小心肝兒顫了一顫。她顫顫聲:“誰、誰在哪兒?”
她自然希望那人是蘇行,蘇行知曉了她有危險,親自跑來帶走她。可惜,希望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待眼睛漸漸適應了朦朧的光亮,長歌就看清了那一團黑影裡的人的長相,竟然是——
“宋老太爺您怎麼在這裡?!!!”
當時長歌就震驚了。來誰也不該來宋老太爺啊!莫不是宋老太爺和陳煙早有了勾結,然後她們要一起害死她?!
宋老太爺眼睛鬍子一瞪,“瞧瞧瞧瞧!瞧瞧你那是什麼眼神?!難不成老頭子我還要害你不成?!”
長歌心說那可不一定。她現在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她只有半身不遂粉防身,自然要萬事當心。
宋老太爺是誰?活了快大半輩子的人精了,豈能看不出長歌眼中的戒備來?
宋老太爺就把柺杖敲得震天響,“轉過去轉過去!看見你就生氣!”
長歌就默默下牀,默默離宋老太爺遠遠,默默貼了牆壁畫圈圈。
長歌背過身去不理他了,宋老太爺又坐不住了。老人家鬍子抖抖,想裝得矜持些,奈何那蠢蠢欲動的心思如何也壓不住。宋老太爺繼續敲柺杖,“臭丫頭,就不問問老頭子我所爲何來?”
長歌轉過身來,背靠了牆壁而立。她看着宋老太爺,眼內是複雜的可憐兮兮。她沒說話,只拿一雙水汪汪的可憐巴巴眼神看宋老太爺。
果然,宋老太爺一下子就敗下陣來。
宋老太爺的柺杖拄得“咚咚——”響,“罷了罷了。這都是命啊!快過來給老爺子我瞧瞧,可有被人欺負了哪裡去?”
長歌卻不敢過去,她戒備地將宋老太爺望着,“你、你爲麼對我那麼好?”宋老太爺的反應叫長歌想到了一個詞——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宋老太爺怒,鬍子抖啊抖啊抖,眼珠子也等出來了。奈何,長歌就是不買他的賬,仍舊遠遠將他戒備着。
看着長歌的小模樣,宋老太爺就心疼了。他嘆出一口老年人的氣,“老頭子對你好,自然是有緣故的。”
長歌:我就知道!
宋老太爺面上突然就現出一抹惆悵來,那惆悵滿布他的臉,宋老太爺又唉聲嘆氣的,似在追憶。
憶着憶着,宋老太爺精光四射的眼神就射向了長歌。
長歌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做、做什麼這麼看我?”
長歌幽幽道:“可還記得那一日,太子送你回府,你對老頭子我說的一句話?”
長歌:“當然、當然不記得了。”
宋老太爺:“……”
見宋老太爺面色不善,且長歌還存着討好他想讓他幫幫她的心思,她就勉爲其難接了一句,“我、我說什麼了?”
宋老太爺:“看,一隻烏龜在天上飛!”
長歌:“……”
老爺子,您不是在講笑話吧?
宋老太爺卻一本正經道:“這是當年大哥的小女兒最喜說的一句話。大哥的小女兒調皮,每每總愛捉弄人。老頭子我永遠記得那一日,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對着年輕時候的老頭子說的那一句話——看,一隻烏龜在天上飛!老頭子我再沒見過比大哥的小女兒更可愛討喜的姑娘。”
長歌嘴角抽搐,實在忍不住打斷追憶往昔的宋老太爺,“這句話很多人都會說的。我前些天還聽見大街上一個小男孩兒這麼說呢!滿大街人都會說的。”
宋老太爺卻鬍子一瞪,“你懂什麼?!”
好吧,她什麼都不懂。可是、可是,老爺子您拿那樣的眼神看我是要鬧哪樣?!
宋老太爺幽幽看長歌,“大哥的小女兒若還活在世上,正好如你這般大了。”
長歌嘴角愈發抽搐,“所以,老太爺,您是想,說明什麼?”
宋老太爺激動道:“你便是我那大哥失落多年的可憐小女兒!”
長歌的嘴角都懶得高興抽搐了,愛咋咋地吧。
宋老太爺愈發激動地自言自語:“大哥的小女兒當年被人抱走,卻也因此逃過了一劫。那可憐的女娃娃,也不知受了多大的苦巴拉巴拉巴拉拉。”
長歌:“……”
宋老太爺又回來了現實的時空當中,對長歌嫌棄的眼神,老太爺視若無睹,他只是親和道:“你不要覺着我在欺騙你。有時候,老人家的感覺是很準的。老頭子我感覺到,你便是我那大哥的小女兒無疑。”
長歌:“……”
宋老太爺拄着柺杖靠近長歌,眼裡滿滿都是熱切。
長歌被他熱切地緊張了o(╯□╰)o
宋老太爺在離長歌不近不遠的安全距離裡停下,他雙手拄柺杖,彷彿這樣就能剋制一些他胡亂顫抖的身。長歌不知道的是,於這件事上,宋老太爺所受到的衝擊,比她強烈N倍。
宋老太爺慈祥看長歌:“先別急着否認,告訴老頭子,你腹下三寸處,可有一塊紅色的星形的疤?”
長歌呆住了。
但長歌本能地垂死掙扎:“什麼心?哪個心?”
宋老太爺就看了長歌一眼,好似一下子就看穿了長歌的小把戲,“天上的星辰的星。”
長歌突然沒話說了,她的一隻小手下意識就捂住了自己的小腹處。她的小腹,那隱秘的部位,確實有一道不爲人知的疤。但長歌仍舊不肯妥協,她結結巴巴道:“也、也有可能是胎記呢?長這麼個胎記的人多了去了……”
宋老太爺不緊不慢打斷長歌的話,“到了陰雨日子裡,那疤處可會隱隱作痛?”
長歌震驚了,“你、你怎麼知道?”
宋老太爺比她還激動,“那便是了!那便沒錯了!你當真是我大哥五十歲那年得的小女兒!”激動的宋老太爺就要朝長歌撲過來。
長歌連忙語言喝止他,“先、先說說我那裡爲毛陰雨天會痛?”說實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爲麼呢?這麼隱秘的部位,又不好找師父來看。
宋老太爺聞言,面色就是一僵。
這一個把柄就被長歌抓住了,“原來你也不知道!原來你是隨口亂說的!”也不知心裡頭是失望還是開心。唉,突然就找不到方向了的孩子。
宋老太爺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各種緣由複雜,若真要提起來,勢必就要牽扯到你的母親。”
“我的……母親?”長歌記憶中,是沒母親這種生物的存在的。此刻乍然聽宋老太爺提起,她、她就又驚悚了。
宋老太爺不高興地看了長歌一眼,“你當然有母親。難不成你還以爲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長歌吶吶:“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原來,長歌是不打算聽宋老太爺的“胡言瘋語的”,奈何母親這個詞的誘惑力太大了。宋老太爺有一點說對了,在無意識的深處,長歌還真覺着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因爲沒母親嘛。
可宋老太爺說到這裡,他、他竟然就不說了!長歌就央求他多說點再多說點!這樣吊人胃口簡直不要太可惡!
宋老太爺卻是長長嘆出一口老氣,“非我賣着關子不願告訴你,實在是……你父與你母的關係複雜,絕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日後有機會,六叔定原原本本告訴你,也好讓你明白自己出生的來由。”
長歌:“哦。”
宋老太爺突然又激動了,“那如今你……叫什麼名字?”
宋老太爺小心翼翼的樣子叫長歌怪不自在的,她就業小心翼翼道:“長歌。我、我叫長歌。”
激動已經不能用來形容宋老太爺的心情了,“長歌!果然還是叫長歌!長歌……長歌啊……”老淚縱橫。
長歌覺着宋老太爺在叫魂。
半響,宋老太爺終於平靜了下來,他的老淚仍舊留在眼眶裡,“長歌這個名字,是我大哥當日親自娶的。沒想到大嫂她……還保留這這樣一個名字。好……真是太好了!”
長歌心癢難耐,“你就跟我說說我孃的事情吧,就一點,就說一點點。”
卻沒想,宋老太爺翻臉比翻書還快,“睡覺!”
長歌:“啊?”
宋老太爺:“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還不快睡覺!”
長歌:“……”
後來,宋老太爺有勸誘長歌喚他一聲六叔。
“我是大哥的六堂堂堂堂弟,你叫我一聲四叔,也是不爲過的。”
哦,原來這人是宋家的遠房遠房遠房親戚。
可是,要叫他一聲六、六叔嗎?
長歌表示自己叫不出來啊!
她前頭有一個四叔了,而這個四叔此刻竟然要同花白鬍子的宋老太爺淪爲一輩,長歌突然覺着好違和。違和的同時,她又想笑。那個總是風度翩翩,滿身騷包的傢伙,如果有一天他知曉自己竟然是與一個老頭同輩了,不知他臉上會露出怎樣精彩的表情呢?
這人就是太淡定了,得刺激刺激。
長歌才幸災樂禍了一會兒,她就有點萎靡了。如果、如果宋老太爺所言非虛,她、她真的是宋家人,那麼,她在衛國所經歷的一切又算什麼?
在衛國,她有一個大家庭,有一個明明正正的身份。除了母親這個角色的缺失外,長歌在衛國,是感受到家的溫暖的。
可若信了宋老太爺所說,她過去的一切就要被推翻了。長歌突然覺得好混亂,覺得自己是個沒有身份的人。
唉,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長歌前頭還說要刺激刺激的某人,此刻,當真是不淡定了。
女皇將他留在皇宮中,他未帶人馬,出宮委實費了一番氣力。當然,這其中,宋允幫忙了。
宋允面上有自嘲,“我可是豁出了身家性命不要才保了你出來。太子殿下可要記得這份恩情。”
他口中的太子殿下利落上馬,長鞭一揚,馬兒便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自始至終,他理也未理宋允一下。
宋允尷尬地咳了一聲,轉眼就看見小悅悅正望着蘇行離去的背影發呆。
見宋允看她,小悅悅別過臉去,“我在想,我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宋允面色瞬間陰沉,“你們還真是主僕情深。” шшш▪ Tтkд n▪ ¢○
小悅悅看一眼宋允,語氣不興道:“長歌確實對我很重要。”
宋允脫口就是一句:“比我還重要?”
小悅悅斂了眸色,“是。”
對於長歌的被抓,蘇行是憂心,卻也並未十分憂心。在他看來,憑了他的手段,陳都縱然再大,也不愁找不出個人來。
可事實是,他確實找不到長歌。
太子府的暗衛傾巢出動,都夠將陳都底朝天翻起來,順帶抖兩抖了,如今,竟然還找不到一個女子。
這……說明了什麼?
暗夜的巷子裡,陳四斗膽上前道:“主公,只要是個大活人,屬下等不可能找……”陳四突然消了聲,因蘇行突然掃過去的眼神叫他膽寒。
“你想說什麼?”蘇行的語氣溫溫和和的,卻令得在場的暗衛盡數變了面色。
暗衛齊齊跪倒。
蘇行緩緩走到陳四身前,停步。“那*可有攔住陳煙?”
“屬下……未曾。”有冷汗自陳四的額上流下。
蘇行冷漠的聲音響在陳四耳邊,“你可知自己爲何一直比不上陳三?”
陳四全身猛地一震。
可陳四到底哪裡及不上陳三,蘇行又不說了。但所有暗衛都知道的是,陳四今後怕是擔任不了暗衛統領了。
這一夜,長歌竟然做了個美夢。美夢裡頭,她與人洞房了,還生了個大胖兒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過着老公兒子炕頭熱的好日子。
可惜,她沒看清那男人的長相。
長歌鬱悶地撓牆。
撓着撓着,小房間的門就開了。走進來了一個宋老太爺和……陳煙。
沒錯,宋老太爺和陳煙是一道進來的。且在長歌看來,這二人好似達成了某種協議。
一時間,長歌對宋老太爺的印象也不好了。她戒備將二人看着。
宋老太爺鬍子抖動,他卻是頭也不回對身邊的陳煙道:“請郡主暫避,老夫有話要對宋家大小姐說。”
言下之意,這宋家大小姐指的便是長歌了。
長歌詫異了一下,她沒想到宋老太爺會這麼執着,且把她的身份當着陳煙的面就揭了開來。雖然這個身份她長歌還沒承認的說。
一襲煙紫長裙的陳煙當下就臉色一變,但她竟然妥協了。
房門“砰”地一聲合上,陰暗小房間內便只剩了長歌同宋老太爺老眼睛瞪小眼睛。
秋意涼,長歌有些冷,她就緊了緊身上的衣。
對於昨日宋老太爺的一番話,長歌仍舊心存疑慮,因此,她就板起一張面癱臉來對宋老太爺。
卻沒想,面對了她的面癱臉,宋老太爺尤爲激動,“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當年,大哥若有不順心的事,擺出一張面癱臉來就跟你一模一樣,你果然就是我大哥那小女兒!”
長歌嘴角抽筋:“那你還不快救我出去!”
宋老太爺聞言,卻換了一張氣憤的臉。宋老太爺的柺杖拄得“咚咚”響,“你道我不想?能找到大哥的遺孤,讓老頭子我現在就去撞牆死我都願意。可是,長歌啊……”宋老太爺看她,眼中滿滿都是慈祥的愛,“老頭子我死了,誰還來護着你?我答應過大哥要重振宋家,這一點我怕是做不到了,但是,就算拼了我這條老命,我也要護住你的啊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