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有長歌半人那麼高,正歪了腦袋看長歌,溼漉漉的鹿眼睛裡一閃一閃,似在同長歌說着話。
長歌覺着自己許是真同小動物有緣,不然大灰、疾風、小灰等也不會待她親厚。
長歌只覺得眼前的小鹿調皮又可愛,她就要伸手去摸摸小鹿的頭。
卻沒想,宋老太爺一下就打掉了長歌的手,“不可!”宋老太爺因爲激動,聲音有些顫。
宋老太爺的作爲反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長歌揉着痛痛的手,詫異看宋老太爺。
宋老太爺帶着長歌急急後退,後退間,宋老太爺的聲音有些餘驚未消,“這是守護底下暗莊入口的神獸,兇殘無比,萬萬不可觸碰。”
長歌就詫異了。她去看那幼鹿,幼鹿仍舊是一副懵懂的歪頭模樣。似乎聽懂了宋老太爺的話,幼鹿的眼睛裡更加溼潤,彷彿在委屈着宋老太爺對自己的評價。
這一頭東西是神獸?然後,兇殘?
長歌覺着宋老太爺可能是眼花。
宋老太爺強調那幼鹿不可碰,長歌雖然有些微的遺憾,不過,不讓碰就不碰唄,反正她也不是動物控。
可顯然地,有些人就沒那麼把宋老太爺的話放在心上。
陳煙一聲嗤笑,繼而手臂一揮,喝道:“放箭!”
就有羽箭破空而出,直直射向草地上歡快吃草的幼鹿。
“萬萬不可——”宋老太爺的聲音只來得及衝出喉嚨。卻又哪裡攔得住。
宋老太爺的面上滿滿都是驚恐。
而那幼鹿靈活跳動閃避間,真的被射傷了。利箭釘入它背上的皮膚,刺破了一塊星形的斑紋。幼鹿一聲慘呼,幾個跳躍,倏忽間就躍入樹叢裡,找不見了。
陳煙冷笑,“宋老爺子別太激動了,多多留着些氣力帶路纔是。”
“你、你……”宋老太爺呼吸急促,竟是被一口氣卡主,說不出話來。
長歌趕緊給他拍背。
其實,對於宋老太爺的反應,長歌也有些不解。雖然她對陳煙命人射殺一頭幼鹿的行爲極其不齒,但宋老太爺的反應,是不是太誇張了些。
宋老太爺猛地就拉住了長歌的手腕,他滿面肅容,在長歌耳邊說話,“聽我說,一會兒無論發生了什麼,你往正東的方向跑,聽明白了?”
長歌愈發不解,她困惑地將宋老太爺看着。
宋老太爺手上就加重了力道,長歌感覺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握紫了。老爺子的力氣還不是一般得大。長歌不知道的是,此時,宋老太爺是凝集了全身所有的氣力在吩咐長歌這一席話。
對上宋老太爺如臨大敵的眼,長歌不敢怠慢,只得聽話點頭。
身後的黑衣侍衛在催促宋老太爺趕緊帶路。
是了,此時正值晌午,他們不能在崖底耽擱太多的時間。
這一片綠色的草地極爲遼闊,他們似乎怎麼走都不能走入前頭視野裡的那一片茂林中。
突然,長歌停下了腳步。她側頭問宋老太爺:“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麼聽見了……萬馬奔騰的聲音?”
聽見聲音的不止長歌一個,所有人都聽見了那樣的聲音。那聲音自前頭的密林中傳來,愈來愈猛烈,竟夾帶着地動山搖之勢而來。
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一變。
宋老太爺亦然,他突然就鬆開了長歌給予他支撐力量的那條手臂,低聲對長歌叮囑,“記住我方纔說的話。”
長歌想點頭說好,可聲音卻半道卡在了喉嚨裡,因她突然就看見,前頭的密林入口,起了一陣煙塵。
煙塵滾滾,夾帶着雷霆之勢涌來。
黑衣侍衛個個嚴陣以待,滾滾煙塵中,到底是什麼東西過來了?
煙塵正在向他們涌來!!
煙塵近了,更近了……
隊伍最前頭的長歌突然就看見了那煙塵中的景象——那是萬千只頭頂鋒利長角的星形斑紋的鹿!
怎麼會有那樣龐大的鹿羣?
黑衣侍衛做出要射箭的樣子,可又哪裡抵擋得了?
長歌毫不懷疑,對於鹿羣來說,那些羽箭只是給他們瘙癢。
這個時候,長歌的眼睛一亮,她就看見了衝在鹿羣邊緣的那一頭幼鹿,正是方纔被黑衣侍衛射中的那一頭。
長歌腦中突然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來——這鹿羣,該不是來替小鹿報仇的吧?
已經沒有人會來解答長歌的疑問,鹿羣倏忽間就要逼近,眼看就要將所有人悉數踩在腳下。
這個時候,宋老太爺大喝一聲——“跑!”同時,他手臂猛地一推,將長歌推往了某個方向。
長歌踉蹌朝前,還未穩定腳步,就被同樣衝往這個方向的幾個黑衣侍衛的身形一衝,不得不繼續往前。
身後是鹿羣逼近的震天聲響,其間夾雜着驚恐的人聲。
長歌要停下,她不能跑,宋老太爺還在後面呢!
可是,她剛有要停下腳步的意思,就被落在她後頭的某個黑衣侍衛一扯,又踉踉蹌蹌朝前跑。
這個黑衣侍衛不知怎的,突然就拖住了長歌的手臂,拖着她朝前跑啊跑啊跑啊跑,長歌如何也掙脫不能。
眼前是錯亂的顛倒的景,耳畔是呼嘯的刺臉的風,長歌只覺此生都未有過這樣劇烈的奔跑。
在某一個瞬間,長歌聽見身後傳來男人慘叫的聲音。她下意識回頭,一眼就掃見落在後頭的一個黑衣侍衛,被一頭成年的鹿一頂,鋒利的鹿角頂穿了黑衣侍衛的身體。
太可怕了!!
扯住長歌的這個黑衣侍衛,擁有無與倫比的奔跑能力,到了最後,長歌只剩出的氣,沒了進的氣。
黑衣侍衛道了一聲“得罪”,就乾脆將長歌背起,他揹着長歌,繼續在密林中一路穿行。
伏在黑衣侍衛的背上,長歌突然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黑衣侍衛揹着長歌奔出密林,重見天日的時候,身後沒有成年的大鹿追來。
長歌被放在地上,一時間有些腿軟。
眼前是那黑衣侍衛抱拳的身形。那黑衣侍衛其貌不揚,用一把普普通通的聲音道:“小姐勿驚慌,只要屬下還剩一口氣,定保護好小姐。”
長歌且驚且疑。
那黑衣侍衛略一猶豫,就一把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黑衣人精壯的手臂上,赫然刺着一個圖騰。
“屬下是主公多年前安插在郡主身邊的細作。”黑衣侍衛低低道。
長歌緩緩點頭。
其實,她想說的是,你手臂上那東西我壓根沒見過啊!不過,這話貌似不能說……
長歌萬分擔心宋老太爺的安慰,可那叫陳九的黑衣侍衛,如何也不放行。
陳九如是說:“情況特殊,陳九隻能勉力保得小姐一人。且小姐此刻貿然行動,不一定能幫到什麼。”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長歌就是、就是心難安吶!
那自稱陳九的黑衣侍衛是個有主見的,他當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趴在地上,以耳貼地,凝神細聽着遠處的動靜。
半響,陳九爬起來,認真對長歌道:“小姐,此地暫且安全,但也並非完全。屬下先帶着您找一處安全處所,屬下便去同太子府的暗衛聯繫。”
長歌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宋老太爺,您可千萬別出事纔好。
都說患難見真情,這話可一點不假,同宋老太爺共同經歷了這麼一段,長歌對他老人家的感情已經迅速昇華。或許,他真的是她的親人?
那麼,她在衛國的家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帶着這樣想不通的疑問,長歌隨着那陳九踏上了路途。
叫長歌同陳九都意外的是,這崖底的空間竟極大,如何也走不到盡頭似的。那感覺就好像……這崖底的空間自成一個世界。
這是一個生機盎然的大自然的世界,沒有人類生存過的痕跡。如果不去打破這裡的平衡,長歌覺着,這裡還真是一處世外桃源吶。
不過還是算了,那些氣勢洶洶的大鹿太可怕了!
走着走着,兩人來到了一個大湖邊。
這湖是月牙的形狀,湖水碧藍,極漂亮的一處所在。
那陳九讓長歌坐在湖邊的一塊巨大的石頭下,他自己則又開始了聽聽敲敲和打打。
半響,那陳九走來長歌的身邊,他依舊是冷漠着一張臉,朝長歌抱拳道:“此地暫且安全,請小姐且在此地休整。”猶豫了一瞬,他又道,“陳九本該寸步不離守着小姐,但……陳九必須要去尋找出路。此去兇險,小姐萬不可冒險。小姐保重,陳九速去速回。”
長歌點頭說好,並表示會老老實實把自己藏好。
望着陳九迅速消失在前方的暗黑背影,長歌就嘆出了一口濁氣,那人可真會收買人心啊!
不知怎的,長歌在崖底,在這湖邊的一方天地裡,並沒甚害怕的感覺。隱隱地,她還相當享受眼前的這一番美景。當然,如果沒宋老太爺的失去蹤跡與被鹿羣追擊那一段,就更完美了。
對這裡,長歌甚至隱隱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在夢裡,她也曾到達過如此美麗的地方。
帶着這樣一分惆悵一分懷疑一分欣賞,長歌在湖邊的大石頭下,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長歌是被一陣濡濡的溼舔醒的。
類似經驗長歌有許多,無非便是大灰無聊了想找人玩了,就顛顛跑來舔醒長歌。
大灰?
長歌一凜,可是大灰已經不在了呀!
長歌猛然就驚醒了,驚醒後的長歌就對上了一雙溼漉漉的眸子。
“啊——”這是長歌驚叫的聲音。
長歌的驚叫驚到了那一雙溼漉漉的眸子的主人,也驚起了湖面上飛鳥無數。
終於,長歌平靜下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藏身去草叢後的小東西。
小東西一副怯怯的樣子,把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的它將自己藏得很好,可惜,丫頭上的角太大,藏不牢,露出來了。
此東西正是長歌他們初入崖底時,看見的那一頭幼鹿!
長歌是有點怕怕的,她怕幼鹿會引來成年的大鹿,然後大鹿的蹄子踏過,她一瞬間就成了肉醬長歌。
長歌躲在大石頭後四處觀望,四周圍靜悄悄的,只湖面上的飛鳥偶爾發出幾聲“嘎嘎嘎——”的刺耳叫。
在長歌朝小鹿那個方向偷看的時候,那小鹿也探出了一點點脖子來,偷偷看長歌。
一人一鹿就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人眼睛瞪鹿眼睛。
終於,是那小鹿有了動作。它鼻子嗅嗅,似是感覺到環境的安全,就一點一點自草叢裡爬起來,再一點一點往長歌這個方向挪。
它果然是來找長歌的!
可長歌怎麼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好讓一頭鹿找的。
終於,小鹿來到了長歌的身邊。它就腦袋歪歪,討好地將長歌望着。
不是長歌自戀,覺着這頭鹿在討好她,委實是這東西同她交好的意思太明顯,瞧瞧瞧瞧,都躺倒在地,把最脆弱的腹部掀給長歌看了。
等等,一頭鹿可以做躺倒在地,然後肚皮翻翻的動作嗎?
長歌表示自己有點凌亂。
見翻肚皮更加刺激到了長歌,那小鹿就不翻了。它站起來,又朝長歌靠近了一些些。
長歌怯怯將它腦門上的大角望着。
小鹿拿腦門來蹭長歌了!
啊啊啊啊啊怎麼辦?要不要推開它?她怕被戳到怎麼辦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長歌意外的是,這小鹿是極有靈性的動物,它拿腦門來蹭長歌的肚皮,卻懂得偏過腦袋去,把它可怕的大角弄得離長歌遠遠。
沒了大角的威脅,對小鹿,長歌還是友好的。
小鹿一雙溼漉漉的眸子瞬也不瞬將長歌望着。
長歌忘進小鹿的眼睛裡,沒了恐懼迷眼,長歌突然覺得,這小鹿的眼睛乾淨澄澈,比那些自以爲是的人類要乾淨上萬分。
長歌突然就不怕了,她緩緩伸手,緩緩、緩緩就摸上了小鹿的腦門。
摸腦門這件事情對長歌來說可謂駕輕孰重,以前摸大灰摸慣了嘛。
長歌注意到,小鹿背上的皮毛光滑如初,一點都沒有被利箭射中的痕跡。
咦?
長歌將小鹿摸得舒舒服服的,小鹿的眼神就亮起來了。那溼漉漉的小眼神,真是漂亮。
小鹿高興了,就來叼長歌的衣角。
長歌被嚇到了,不敢動。
可是小鹿相當有耐性,叼啊叼啊叼,磨啊磨啊磨,差點沒把長歌的裙子給掀起來。
最後,長歌不得不妥協地朝前跨了一步。
然後,小鹿就高興地一蹦三尺高。
長歌腦子裡突然就冒出了個想法——這東西……莫不是要帶她去某個神秘地帶的節奏?
長歌知道自己不該跟小鹿走的,這崖底的鹿兇殘得不像話,萬一她去了它們集體把她踐踏了怎麼辦?
可是,無形中,長歌就是覺着有一股力量在牽引着她前行,就好像……如果……她不跟着小鹿走的話,她會錯過相當相當重要的事情。
長歌心裡頭天人交戰,她就小碎步跟着小鹿走。
小鹿高興了,歡蹦亂跳的。
終於,長歌跟着小鹿走進了附近的一片林子裡。
這個時候,長歌下意識回頭看去,就看見她原本所在的那塊大石頭下,站了五六個帶刀的黑衣侍衛。
長歌一下就驚悚了,她可不會傻到覺着蘇行安插的細作有那麼多個。
長歌不由就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小鹿一眼。
小鹿正朝長歌無聲地吐着舌頭,彷彿在對她說話,“你怎麼不走了呀?”
走就走!
長歌豁出去了,決定聽從自己的直覺。
長歌感覺,這小鹿確實在帶路,只是帶得不那麼專業罷了。瞧它的樣子,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屁扭扭……
長歌嘴角開始抽搐。
終於,一人一鹿走到了小林子的盡頭。
前頭是小林子的出口,有明晃晃的光亮照進來,照暈了長歌的眼。
愈靠近那光明處,長歌聽見的鳥鳴聲就愈發響亮。真是叫人辨別出這鳥兒到底停在何方。
長歌已經到了出口的邊緣處,可突然地,她卻步了。
這個時候,小鹿反而不急,它就安安靜靜陪在長歌的身邊。
小林子的出口處有一棵參天的樹。長歌立在大樹後,繁密的枝葉正好擋了她的身。
透過密密麻麻的枝,長歌就看見小林子的外頭,潺潺流水邊,站了兩個人。
女人面對了長歌而立,是陳煙。陳煙身上的藍色披風已不見了蹤影,顯得脆弱了一些些。陳煙面上有驚,有痛,有怒,有怨,更有愛。
到底什麼樣的男人才能令得陳煙現出如此的一張臉來呢?
這個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
長歌緩緩將視線掉去了男人的身上。男人背對着她而立,他一身玄袍灑然,是極端瀟灑的模樣。
長歌未料到,他竟會來得這樣快。
蘇行同陳煙在對峙。
未聽見他們說話,蘇行的臉也未顯現在長歌的視野中,可不知怎的,長歌就緊張了,她怕……她怕這兩人的對話,會將她推去無法想象的境地。
終於,陳煙開口了。她的聲音有一點狠,有一點怨,“我不信你對我沒有感覺。”
一開口就來了這麼勁爆的一句,長歌覺着自己的小心肝兒有一點點的痛。
很快,她的小心肝兒更痛了,因爲她聽見男人用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說話:“我對你有感覺。”
陳煙面上立時現出狂喜,她上前一步,試圖抓住蘇行的衣袖,“我就知道你在嚇我,你……”
蘇行一閃,避開了陳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