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艾瑪!真的是韓王的聲音沒錯!
一牆之隔的御膳房內,女皇一雙銳利的眼死死盯住韓王。
韓王跪倒在地上,久久不願擡起頭來。
半響,陳女皇一字一句道:“好,不愧是朕養出來的好兒子。”
韓王猛地就擡起了頭來,“母親,我到底是不是您跟父皇的兒子?!”
此言一出,陳女皇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觀陳女皇的面色,韓王猛地一怔,好似承受了極大的打擊。“這麼說,那個人說得是真的……”
此刻,御書房內火光通明。陳女皇的臉被這光亮映照得,更加蒼老幾分。
“那個人?那個人是誰?”女皇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沙啞。
韓王卻是猛地站起身來,恨恨盯着陳女皇。
母子二人對視片刻,而後,韓王不管不顧就跑出了御書房去。
空蕩蕩的御書房內重又剩下蘇行同陳女皇二人。
“陳青。”蘇行突然說了一個名字。
雖極力剋制,但陳女皇那一瞬間的變化是逃不過蘇行的眼的。
蘇行聲音嚴峻:“長歌在哪裡?”
女皇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不知何時,亂了。有髮絲迷亂了她的眼,此刻的女皇,顯得脆弱。
“一人換一人,很公平。”蘇行道,“放了長歌,你即刻便能見到陳青。”
女皇張了張口,可她的聲音卻被猛然推門進來的內侍打斷。
“不好了!太子殿下不好了!邊關告急!衛國和祁國攻過來了!”
御書房內一片嘈雜錯落聲過後,徹底安靜了下來。
長歌再也聽不見蘇行的聲音了。他走了嗎?
長歌急死了。
突地,長歌感覺到身下的牀板一顫,是此處隔間與外連通的暗門,被人自外頭打開了。
暗門就在那一個大書架後,長歌的正對面。
長歌條件反射就閉上了眼睛。不過,她看清了,進來的是陳女皇。
還來不及長歌在腦中做出什麼有用分析,就只聽陳女皇說了一句:“出來吧。”
啥?
長歌嚇死了,心說這女皇陛下怎地恁神通廣大?連她裝睡都看得出來?
可是,回答女皇陛下的卻是一把蒼老男聲:“阿英。”
這個聲音是……葛先生?!
長歌屏住了呼吸,生怕在場的那兩個人發現她醒着這個事實。另外,直覺告訴長歌,女皇同葛先生間,藏着不外人道的隱匿事。
“不要這麼叫我。”女皇冷冷道。
葛先生卻是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你要保證我的安全,儘快送我出城。”
女皇半天沒說話,最後,她妥協一般道:“送你出城沒有問題,多加上一個她,有些困難。”
她?
還是他?
葛先生就道:“我知你心中有疑慮,不過,阿英,她我是志在必得。”
女皇嘆了一口氣,“地下暗莊元氣大傷,想要再次振興絕非易事,你莫要太心急了。”
葛先生卻突然哈哈哈笑了,那笑音有些寒磣人。他止了笑,聲音裡有嘲弄:“想不到在阿英眼中,我是這麼偉大的人!”
女皇既怒且狐疑,“你又打着什麼主意?”
葛先生的聲音突然變得狂熱:“阿英可知她是什麼人?她身上又帶着什麼秘密?!”
女皇不說話。
葛先生已是剋制不住道:“續命蠱蟲!她身上帶着續命蠱蟲!有她在手,我就能不死!就能不死哈哈哈哈!”
長歌暗暗心驚,她如何也想不到,這個葛先生抓了她來,打的是這麼個主意!
怎麼辦?!
她一定要逃出去!不然落在他手中被他長期困住,她定會生不如死的。
長歌不由就感應到了胸口盒子裡的母大蟲,母大蟲啊母大蟲,原來你還挺受歡迎的。
接着,女皇又同葛先生談論起了衛與祁聯合攻陳的事。
長歌的耳朵立時豎了起來,這個纔是她想知道的重點啊重點!
可是,不知爲何,她越是想要集中精力,眼皮越是困得開始打架。
“陳國危在旦夕,你要助我挺過難關。”女皇的聲音。
葛先生冷冷一笑,“阿英,你還真將自己當做陳國人了?女皇陛下?呵,不要忘記你這名位是地下暗莊出錢買回來的!”
“住口!”女皇的聲音都變了,“當初是你們逼我就範!如今想要翻臉不認人是嗎?天底下哪有這麼容易做的買賣?!”
“這本就是一場交易一場遊戲,阿英何需如此認真?”
“你……”
兩人的對話,長歌越聽越心驚。什麼意思?女皇的位置同地下暗莊早有牽扯?牽扯了什麼?
然後,早些聽女皇同韓王的對話,莫不是韓王不是女皇的丈夫、已故陳國皇帝所生?
那韓王的爹是誰?
蘇行的爹又是誰?
長歌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怎麼越聽越複雜啊!?
她算是明白了,政治本就是複雜且骯髒的,裡頭摻雜了太多的莫測與揪心。
長歌的心被揪住了!
更可怕的是,長歌還待再聽女皇同葛先生的對話,她的腦子越來越不聽使喚,她、她想睡覺了!
於是,長歌就悲催得睡着了。
長歌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有一些分不清白天與黑夜。
她腦中混沌,直到跌下了牀去,身體的疼痛方給了她一絲絲的清明。
長歌扒扒頭髮爬起來,眼睛下意識一眯,因對上了頭頂上方那小小一扇天窗裡透射下來的陽光。
白天了呢!
長歌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凝神細聽了一會兒,沒在一牆之隔的外間聽見熟悉的說話聲音了。牆內與牆外皆安靜得可怕,長歌只能聽見自己紊亂的心跳聲。
長歌知道,那個葛先生既然覬覦她的華情蠱,自然是不會放過她的。她必須趕快想辦法離開這裡!
視線不由就落向了那一排書架。
長歌開始在書架附近尋找打開暗門的開關。
可是,完全找不到啊腫麼破?!
長歌急得團團亂轉中……
更可怕的是,一牆之隔的外間突然響起了“吱——”的一聲,厚重的殿門被推開,好似唱出了一曲古老的歌。
然後!長歌聽見有腳步聲一步一步在朝她……啊,不,是朝着暗格這個方向靠近。
完了完了!長歌只能狂奔向大牀,繼續做睡死狀。
可是!她才跑了兩步,就感覺到腳下傳來不一樣的觸感。
長歌本能覺着頭皮發麻,她下意識低頭,就看見自己的一隻左腳率先踩在了一方青花的石上。
地上鋪滿了平平整整的青花的石,獨長歌腳下的這一塊,顯得不同尋常。
不同尋常在哪裡?
不同尋常在……它會動!!!!
長歌眼睜睜看着那一方青花的石開始下陷、移動……
頃刻間,長歌的腳下張開了一方可怖的黑洞。
黑洞好可怕!
毫無懸念地,長歌掉下去了。
幸而下頭的高度不深,長歌的屁屁很快就觸到了實物。
可是!誰來告訴她,爲麼下方的坡度這麼陡啊啊?!
又毫無懸念地,長歌的小身子順着那陡峭的坡度,一路飛速滑向未知的國度。
最最前方的盡頭透出了點點的亮光,長歌覺着自己就好似那撲火的飛蛾,爲了前頭的那一方光亮,不顧死活地拼命靠近。
可長歌完全是被迫的啊啊啊啊!
簡直不要太可怕嗚嗚嗚嗚嗚嗚!
這樣子的滑行好似沒有盡頭,就在長歌的屁屁快磨破一塊皮的時候,前方陡然大亮,長歌大叫一聲,一下子跌進光明裡。
前頭是無盡的光明,身後是幾乎要叫人絕望的黑暗。光明與黑暗的無盡交織,會令人發瘋。
不過,長歌是被屁屁疼,疼暈過去的。
真是丟臉吶!
也不知她這一番滑行,又滑向了何處?!
唉,最近咋這麼不消停呢?
難道是她哪天起牀的方式不對?!
真是個悲催的娃!
長歌是被陣陣鮮肉飄香給引誘醒來的。
醒來的時候,長歌發現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大牀上。
悚然一驚的長歌感覺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待觸到室內那破破爛爛的桌椅與櫃時,一顆拔涼拔涼的心稍稍回暖了一些。起碼,如此寒磣的房間,皇宮裡是決計不會有的。
她出了皇宮?
她此刻又在哪裡?
還有,誰在煮土豆燉牛肉?!!!
熟悉的肉香饞得長歌想哭~~o(>_<)o~~
長歌打*門走出來,待見着院子裡,陽光下那一大鍋肉肉的時候,眼淚終是止不住,大顆大顆落下來。
你們不要誤會!長歌自然不是因了香氣撲鼻的肉肉哭,長歌哭是因爲……她看見了蹲在肉鍋子旁不住添油加醋的,她的師父!
彼時,破敗的院子裡陽光正好,一鍋子土豆燉牛肉滿足了人不住往下掉的哈喇子外,還驅散了那一抹寒。
是啊,不知不覺間竟已入了秋。
吃飽喝足,圍着暖暖的火驢,長歌就問師父怎會在此處,然後,她又是如何同師父處在一處的。
師父的表情一貫如頑童,“自然是爲師感應到了徒兒你的危難,於是,爲師就騰雲駕霧趕來啦哈哈哈!”
“那師父你是怎麼把我救出來的?”
師父的眼珠子就一瞪,“救?爲麼要救?撿回來就行了。”
長歌:“……”
原來,師父是在城外的一處樹林子裡遇見的她。
據師父說,長歌當時攤手攤腳趴在一堆枯黃落葉上,衣衫凌亂,整個人又髒兮兮得渾身插滿了稻草,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師父嚇一跳,還以爲她沒救了呢,幸好只是昏迷。
“不過,據爲師看,乖徒兒你是嚇暈過去的,碰上啥好玩的事兒了啊乖乖徒兒?”
對於師父時不時發作的凌亂病,長歌向來是選擇性忽略的。不過,這一回,她倒是問出了一句:“師父,你是哪裡人?”
“爲師四海爲家。”
長歌:“我記得師父好像說過,平生最不捨就是陳國。”
師父眼珠子一瞪:“胡說!爲師什麼時候說過?!”
長歌:“你喝醉的時候。”
“這個嘛……”師父開始扯鬍子。
盯着面前跳動的火焰,長歌緊接着又冒出了一句:“師父,我知道你姓陳名青。”
“廢話,爲師當然……”突然卡殼了。
長歌雙眼灼灼望師父,“師父,我都知道了,你還要蠻我到什麼時候?”
師父突然就收了玩笑,他直直盯着長歌,面上神色變幻不定。
長歌硬着頭皮迎接師父的視線。
長歌你要挺住!
最後,終是師父先敗下陣來,“說說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長歌無意識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火,深吸一口氣道:“我看過師父寫的札記,師父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是陳青。”
“那又怎麼了?”師父不滿,“再說了,爲師早八百年不用這個名字了……臭丫頭,你又亂翻爲師的抽屜?!”
爲防師父炸毛,長歌趕緊說出下面的話:“我、我聽見陳國女皇同人談起了這個名字。”
這個時候,院子裡的風突然停了。師父面上的神色就如飄蕩在半空當中的落葉一般,不上又不下,卡主了。
“她……怎麼會?不可能……”師父有些語無倫次,好像真受刺激了。
長歌:“師父,陳女皇是你姘頭,然後,你們還有韓王一個私生子嗎?”
師父猛地一拍大腿,差點掀翻火堆上的鍋,“臭丫頭胡說什麼!”徹底炸毛了。
在長歌眼中,師父的頑童心性就好比那磐石,怎麼摧殘還是那個樣。
可如今,這塊磐石破了……艾瑪師父竟然憂鬱了!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情況簡直不能再嚴重!
“師父,師父你是受了情傷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乖徒兒我就不挖你瘡疤了……”
險些被師父一頓胖揍!
“唉……”師父嘆息,坐下,整個人都不好了。
當時長歌就愧疚了,“師父,對不起。”
師父他老人家嘆氣看長歌,“沒什麼瘡疤不瘡疤的。這事兒在爲師心中早已過去,年少時候的一段輕狂歲月罷了。”
可長歌仍舊想聽得要命,只覺告訴她,師父的這一段故事,會解開她心中長久以來鬱結的疑惑。
於是,師父開始巴拉巴拉。
暮色西沉。
“就這樣?韓王不是你兒子?”
師父瞪她,“臭丫頭胡說八道什麼!竟然質疑你師父我的節操!”
長歌:“師父你確定節操這種東西你身上還存在嗎?”
師父:“……”
師父摸出了隨身攜帶的酒葫蘆,開始在西沉的暮色裡,喝酒烤火同長歌聊天,“那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久到爲師都要忘記了。”
長歌歪了腦袋看師父,“師父你確定你真的忘記女皇了嗎?我是說那個阿英。”
師父不耐煩擺手道:“忘記了忘記了。”
長歌:“那師父你怎麼都不娶媳婦兒的?”
師父灌一口酒,而後,兩手一攤,道:“因爲爲師沒錢。”
長歌:“?”
師父:“想當初爲師年輕那會兒,娶個老婆才25兩銀子。爲師拼命攢了40兩,想着娶媳婦的時候辦的風光點。可是一打聽,人家早漲到150兩了。幾十年來,爲師愣是一直沒追上物價暴漲的速度。”
長歌:“……”
鑑於這個理由太過*炸天,長歌一把抹掉吹倒她臉上的黃樹葉,一邊急問:“師父你這是不負責任啊!師父你這麼說,給陳女皇聽見了,她該多傷心吶!”
師父突然就變得嚴肅又正經了,“我當初也曾想要帶她走,可她說自己身上肩負了責任,她若走了,她的族人便要悉數遭殃。很早很早的時候,她便犧牲掉了自己的幸福。那個時候,爲師固然難過,但也尊重她的選擇。那個時候,爲師既然愛她,就要愛全部的她。雖然不能帶她走,但心中的那份感情還是在的。”師父眼中現出迷茫來,似在追憶那曾經消逝掉的美好年華。
長歌覺着這個樣子的師父好帥!雖然他老了,頭髮鬍子都白了,大部分時間都不正經。怪不得這麼多年過去了,陳女皇還對師父念念不忘呢!
長歌有一些替他們的感情感到惋惜。
但師父說了,相愛的人間有無數種相處方式。他們不過是選擇了一種最最被世人摒棄的。
“爲師愛自由,沒個婆娘在耳邊成日裡嘮嘮叨叨,反倒快活。”師父如是道。
長歌“嗯”了一聲,想到了她跟蘇行。她同蘇行,無疑是幸福的。她沒有同師父比較的意思,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存在,都有選擇自己幸福的方式與權力。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在感情裡亦然。
長歌正在這邊感慨着師父的偉大情操呢,冷不丁又聽師父說了一段:
“初初有些不習慣吧,但時日久了也就那樣了。再後來,爲師潛心鑽研醫學。鑽着鑽着,就要把這事兒忘了。今日若非乖乖徒兒你提起,爲師還真要忘記了年少時那一段輝煌的歲月啊!不過現在爲師更輝煌哈哈哈!”
是啊,您在深山裡輝煌,也就熊貓滾滾們知道。長歌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坐得時間久了,腿腳發麻,長歌就站起來,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活動活動筋骨。
扭着扭着,長歌就脫口說了一句:“這兒看着好眼熟啊,一看就是土豪家的房子。師父原來你認識土豪。”只可惜,院子房子都破落了,看上去蕭蕭瑟瑟,無人居住的樣子。
長歌也不過隨便問這麼一句,可她扭完脖子回頭時,全看見師父的臉色全變了。
師父臉上好掙扎,比方纔提到陳女皇時還要掙扎數十倍!
長歌趕緊跑到師父身邊,“師父師父你怎麼了?你土豆吃多了嗎師父?”
“你才土豆吃多了臭丫頭!”
“我確實吃多了。師父你真聰明!”
師父一雙老去的丹鳳眼深深看長歌,這一雙眼睛擱在這會兒,也是漂亮的。可以想象,師父年輕的時候,是怎樣一個美男子啊!
長歌跑神兒了,就沒聽全師父的話。
“師父你說什麼?這房子怎麼了?”
師父面色一肅,似下了某個重大的決定一般:“其實,爲師來到陳都並非偶然。”
長歌說這個我知道啊,想想就知道了嘛,師父我又不笨。
“那你可知爲師因何而來?”
長歌:“來見一見你的老相好?”
師父嘴角抽了一抽,負氣道:“是你那相好請我來的。”
“我相好?”長歌指着自己鼻子,她相好不就是蘇行嗎?
見師父露出贊同的神色,長歌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長歌想了想,說了一句:“師父你真聽女婿的話!”
師父竟破天荒沒反駁她,而是又露出那種深思悠遠的神色來。
師父您別啊!您露出這麼高端大氣的表情,我、我會消化不良的。
可是,下一瞬,師父說出來的一句話叫長歌更加消化不良。師父說:“十幾年了,想不到你們又在一起了,爲師也只能說一聲恭喜了。長歌,你吃了不少的苦,爲師希望看見你幸福。”
長歌一副“師父你吃錯藥了吧”的表情。
師父回:“目前還沒發現土豆燉牛肉有讓我吃錯藥的功效。”
長歌:“……”
師父就伸過身來,一雙老手摸摸長歌的頭,頗慈祥的樣子。
這樣子的慈祥與師父平日裡的形象委實不相符。長歌怯怯將師父的大手看着,她怕師父把髒東西蹭她頭髮上。絕對不是她小人之心,委實是……師父他有前科!
師父抖抖那一身破舊的袍子,站起了身來。
師父立在庭院當中,看着庭院中蕭索的草草木木,表情頗寂寥。
師父:“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長歌:“師父你別,傷春悲秋真心不適合你。”
師父:“……”
對於長歌的“以下犯上”,師父很大度得不在意。他招招手,示意長歌同他站在一起,朝某個方向看。
這個時候,太陽都快沉下地平線了,院子裡黑兮兮的,看什麼?
師父目光炯炯:“你看那棵樹!”
於是,長歌就去看那棵樹。
師父頗激動:“看出什麼來了?”
長歌吶吶:“沒看出什麼。”
師父怒而毆長歌,可惜沒毆到。
“臭丫頭,那是爲師第一次被你禍害到了的地方!”
長歌:咦?咦咦咦咦咦?
其實,那是一棵茶樹。
經了師父的提醒,長歌方注意到,原來,這庭院的四周圍,密密種滿了的,都是茶樹。
好漂亮的茶樹啊,密密麻麻種滿了梯田。
梯田在她的窗外,轉身便能看見。
長歌感覺自己立在茶園當中,於陽光溫暖的午後,擡頭看天。
然後,在刪的那一邊,她就看見了……
“回魂了。”師父的聲音。
長歌一驚,懵了。她怎麼無端端就做起白日夢來了?而且,那夢中的場景出現得好沒來由。卻又真實地叫她心裡直髮慌。
長歌擡眼,對上的卻是師父仿似洞悉一切的眼。
師父深深嘆息,“不該瞞着你了,有些事,也該是你知道的時候了。”
傳說中的身世之謎?
師父點了一根蠟燭,將長歌帶進了這一棟院子裡的正房當中。
看師父熟門熟路的樣子,長歌更加疑惑了。
“吱呀——”一聲,正房的門被推開,現出裡頭黑洞洞的景來。
長歌站在門檻邊,望着裡頭的黑洞洞,突然就有一些怔忡。
師父率先步入房內,“嘶——”的一聲響,師父點亮了桌上的燭臺。
火真是個頑強的小東西,明明初初只零星一點豆,卻能跳啊跳,跳耀得照亮了整個房間。
這房間的佈置是簡陋的。
對門的牆邊是一方書案,案上零星鋪了一些紙。紙張似歷經了歲月,經門口透進去的風一吹,不是散了,就是碎了。
書案的旁邊放着一臺……額,那是織布機嗎?
織布機配書案,這組合的……
另外,最最吸引長歌眼球的,便是屋子正中那一張桌子上的一個大碗。
這是海碗,且是用舊了的。
那海碗有映着天空的顏色,天空當中有碧藍的雲煙。
這樣子的大碗,就該是用來盛茶湯的。長歌腦子裡就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在寒冷的渡口邊,喝上一碗茶湯,裡頭有我爲你多放的老薑。
長歌猛地就倚住了門框,她腦海裡有幾多繁複的畫面閃過,快得讓她抓不住,卻又清晰地令她想要哭。
她看見了寒冬飄雪裡的渡口。
渡口邊有一方小舟,舟上有公子,公子要渡江到那遙遠的寒冷北方。
她好怕呀,怕公子會一去不復返,更怕公子的手會凍僵。
“師父我頭疼!”長歌支撐不住,叫了一句。
師父轉過身來,瞬也不瞬將長歌看着:“爲師取下了你腦門裡的銀針,你的頭當然會痛。”
長歌:“!!!!!”
長歌覺着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她夢見了自己是渡口邊一個歡快的茶湯女。她守着她的小鋪子,日復一日賣着茶湯。
然後,她的生命裡不經意間出現了一個男人。男人着一襲出塵長袍,墨發及肩,他笑起來的聲音,溫暖又好聽。
於是,長歌的生命裡就多出了一份溫暖。
渡口邊賣茶湯的小姑娘,活得與世無爭,無憂無慮。她不需要男人,可當有這樣一個男人出現在她生命裡的時候,她還是欣然接受了。因爲美好,因爲好奇。
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發生得自然而然。
長歌看着他們相識、相戀,直到成親。
他們成親的那一日,沒有鋪張的喜宴,只彼此二人身上的大紅喜服映照着彼此真心的笑顏。
可是,男人自始至終背對着她,長歌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
男人終究要離開。
男人離開的那一日,天上飄着雪。
江面上白茫茫成了一片,分不清是霧還是雪。
男人孤獨立於舟上,小舟卻遲遲不發。他在等一個人。
終於,他等來了他想要等的人。聽見了她的聲音,他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明媚得似那春日裡最燦爛的光。
長歌的夢在此處戛然而止,因那一瞬,她看清了男人的臉。
男人有着清俊的五官,出塵似謫仙的氣質。那樣一張臉,她如何也不會忘記。
夢中的那個男人,是蘇行。
長歌猛地坐起來,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她坐在牀上,牀邊是擔憂地將她望着的,她的師父。
長歌想要喊一聲師父,卻發現自己聲音沙啞,根本不能說話。
師父安撫她:“銀針壓制你腦內經脈過久,有些不良症狀也是自然。”
長歌急切地將師父望着,她覺着自己心中有一團火,火越燒越旺,越燒越旺,似要生生將她的整個人吞噬掉。
師父拍了拍長歌的肩膀,說了一句:“想必你也記起來一些了。事情就是你所想的那樣。”
她所想的哪樣啊?!
她是在做夢,做夢也能當真的嗎?
她焦急地想自師父這裡尋到答案,可苦於出不了聲。長歌就要下牀,去取了紙筆來寫寫畫畫。
可她的腳一沾地,就聽得師父說了一句:“祁國與衛國聯合攻陳,以陳國的兵力,此戰必敗無疑。倘若議和,陳國尚有一線生機,怕只怕……”
長歌跪坐在牀上,仰着頭,巴巴看師父,不明白師父爲何突然就對她說了這些話。
師父摸摸長歌的腦門,“當日我能救下你,也是緣分。”說到這裡,師父突然話鋒一轉,“陳太子蘇行代表陳國前去與衛祁二國和談,此去兇險。你二人……如今,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和談隊伍今日午時出發,你若現在趕去,興許還能見上他一面。”
渡口邊,長歌沿着河岸邊奔跑,拼盡了全部的氣力。
太子親主和談,有陳國的百姓夾道送行。
他確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太子。
可是,人實在太多太多,饒是她拼盡了氣力,也擠不進河道旁,去看一看他的容顏,去與他說一說話。
長歌的雙腳在奔跑,長歌的腦中亦運轉不停,運轉不停那昔日渡口邊,越來越逼真的畫面。
落雪時節,她也曾在渡口邊爲他送行。
她說會等他。他很溫暖很溫暖地對她笑。他說會回來,可是,她卻沒能再等到他,只因……
腳下一個趔趄,長歌終於摔倒在了地上,也終止了她腦海中的回想。
此刻,長歌心中似藏了一隻猛獸,這猛獸呼嘯着要衝出牢籠,要衝去他的面前,去告訴他她與他的一切。他同她的最初,原來並不是她所以爲的最初。她和他兜兜轉轉,竟也不是她所以爲的那些兜轉。
長歌腦子裡亂成了一片,她什麼也不願去想,什麼也不想去分析了,她只想找到他,抱住他,告訴他這些快要將她壓垮的曾經。她,只是想找一個人來讓她依賴。
膝上疼痛,定是摔去了一大塊皮,可長歌絲毫也顧不上這些。只因人羣的縫隙裡,長歌看見那一艘承載了陳國使臣的大船,正在楊帆遠去。
長歌咬牙站起來,眼角掃見前方的一大塊土坡,她不顧一切奔過去。
站在了高高的土坡上,長歌終於看全了那一艘大船的影,可是,大船已駛去了江面上。
巨大的船帆迎風招展,順了風,大船駛得飛快,轉瞬便只在視野裡餘了零星一個點。
心中幾多憤懣,終只能化作無聲落下來的淚。
長歌心中有怨,他怎麼能……怎麼能就這麼走了?他走之前,甚至都沒來見上她一面!
他不會擔心她嗎?他都不來找她嗎?
長歌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可這個時候,情感完全壓倒了理智,她就是怨,就是恨,他怎麼可以就這麼一走了之,徒留她在原地經受若真若幻記憶的瘋狂打擊?!
視野裡已沒了那艘大船的影。
爲什麼……爲什麼這件事情必須由你去做?
長歌蹲下身來,哭得岔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