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煙便也不再強求。她的聲音放緩了一些,“我知你還在生我的氣,我不該同意與宋家的婚事。可我那也是爲了刺激你,你過去對我……太忽略了。”
蘇行:“你與誰定親是你的自由。”
陳煙急道:“我知道你很生氣……”
蘇行打斷道:“我從未曾生氣。”
陳煙的臉色就白了。半響,她咬牙:“你方纔還說了對我有感覺。你在自欺欺人嗎?”
這一回,蘇行沒有立時說話。沉默的空氣裡,也不知糾緊了誰的心。
遠處突然就傳來了一聲猛獸的叫,一時間,驚起小林子裡鳥雀無數。
在鳥兒翅膀撲騰撲騰發出的雜音裡,長歌聽見蘇行如是道:“有感覺不假。但那不是我的感覺。”
長歌:“?”
外頭的陳煙顯然比長歌悟性好太多,至少此話一出,陳煙面上除了疑惑,還有一閃過而的恐懼。
陳煙她在恐懼什麼?
陳煙突然大叫一聲,“別說了!!”
蘇行沒有停下話頭,他的聲音裡甚至有憐憫,“在陳國,我若想知曉什麼秘密,只是時間問題。陳煙,你該不會以爲……我對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一無所知吧?”
陳煙面上這才現出真正的驚恐,“你都知道了什麼?!”
蘇行側過身子,這樣一來,長歌就能看見他的半邊臉了。他的半邊臉上,一派冷漠,“我對你的感情從未曾變。可近日我見你時,卻有止不住心跳加速的感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該不會真去信那一套日久生情的把戲吧。”
這話說得委實刺耳……
果然,陳煙臉色白了。
蘇行卻仍不肯放過她,繼續道:“加之一年半載來,我的心口總是悶跳不已,就彷彿是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他的語氣像是在緬懷,“我府中不乏精英,名醫更是不計其數。名醫會診,倒是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陳煙不說話,她的樣子彷彿遭受了重大的打擊。
蘇行:“原來我是被人換了心。”
此言一出,非但陳煙大受打擊,連長歌也是一副腦袋被雷轟的模樣。
被換了心?
是自字面上她所以爲的那個意思嗎?
長歌腦中突然就冒出了山裡師父同她說過的話,師父說,蘇行剜出了他的心,只爲她長歌不再受華情蠱所困。
剜了心
剜了心
長歌再次同蘇行相遇時,曾也有過疑惑,但她見他健健康康活在世上,她便以爲師父的話全是玩笑。
卻原來,不是嗎?
他真的剜去了自己的心?
長歌只覺心中有萬千熱流涌過,恨不得就此衝出小林子去,一把將那個男人緊緊、緊緊抱住。
剜心,他真的剜了他的心!
長歌好心疼好心疼他。
是小鹿阻止了長歌的衝動。
那一邊,蘇行仍在同陳煙說話,不得已,長歌只得剋制住了自己。可她眼眶裡的淚卻是再也止不住,一顆一顆盡數往下掉。
長歌的眼淚落在小鹿的嘴巴上,小鹿伸出舌頭舔舔,是一副懵懂的模樣。
那一邊,陳煙的臉色已恢復如常,“你手中果然人才濟濟。”
蘇行卻是蹙了眉,“若我料得不錯,甘願獻出心的,是那個對你心生欽慕的平威吧。平威是個難得的將才,陳煙,你此舉極不明智。”
陳煙看着蘇行,不說話。但蘇行提到“平威”二字時,陳煙是紅了眼眶的。
平威
平威
這輩子,她是再也見不到平威了……
但陳煙從未後悔自己的所爲,嘆只嘆……蘇行的意志力強過她的預期。
蘇行的聲音冷然:“陳煙,找人換了我的心,你要做什麼?”
陳煙猛地擡眼看蘇行,“你認爲我是蓄意?”
蘇行笑了笑,似乎答案不言而喻。
陳煙面色鐵青,“我沒你想得那麼卑鄙,若不是爲了讓你撿回一條命,我何至於傻到去犧牲平威……”
“撿回我的一條命?”蘇行適時插進陳煙的話裡,“我何時性命垂危了?我怎麼全然不知?”
因爲你失憶了!
長歌在心裡喊。
可顯然地,陳煙並不打算對蘇行說那一些。此時日已西垂,紅光照在陳煙肅然的一張臉上,顯得狠戾,“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行蹤?”卻是換了一個話題。
蘇行廣袖一拂,“她在哪裡?”也是換了一個話題。
陳煙眼中的怨毒一閃而過,“我道你爲何這般積極,原來還是爲的她。看來你都想起來了。”
蘇行面露困惑,“想起來什麼?”
陳煙面上的詫異一閃而過。繼而,她笑了,“沒什麼,只是好奇,你這種人,會爲了男女私情做到怎樣的讓步。”
蘇行淡淡道:“我向來是個重感情之人,只是你未領略到罷了。你所不知曉的,並不代表那不存在。陳煙,這是我對你善意的提醒。”
好吧,陳煙被他一句話成功激怒了。
蘇行又淡淡道:“我不過是說了句實話,你實在沒有必要惱羞成怒。”
別說陳煙了,連躲在小林子裡的長歌都覺着這人說話好過分,諷刺人都不帶一個髒字的……功力好高超!
然而,經驗告訴我們,得罪女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下一刻,陳煙突然笑了起來,“我是不懂,更不懂你的情深意重。你不是想知道她在哪裡?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蘇行不說話。
陳煙繼續道:“我不信你會這樣輕易喜歡上一個女人。不要告訴我你接近宋家的那個女人是沒有目的的。”
蘇行的目光射向陳煙。
長歌的小眼神也“嗖”得朝陳煙迸射。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陳煙:“告訴我實話,我就告訴你那個女人在哪兒。”
蘇行:“你既已知曉答案,又何須多此一問?”
陳煙冷笑,“如果是輸在你手裡,那我無話可說。”
蘇行:“你是對的。”
陳煙看着他,示意他繼續。
蘇行便又道:“我接近她確實出於不善的目的,宋家與地下暗莊有關,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確實是因了她而接近宋家……”說到這裡,蘇行的聲音突然頓住。仿似收到感應一般,他朝身側的小樹林子看去。
習武之人眼銳利,在一片密密的葉子林裡,蘇行望見了一雙眼睛。
那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似幼鹿。
然後,蘇行就變了臉色。
好吧,長歌承認自己被刺激到了。
不管那個陳煙激得蘇行說那一番話是否故意,長歌覺着自己特定鐵定一定被刺激到了。
她知道他不是好人,她也知道在衛國的時候,他對她撒了彌天的大慌。
在一個大坑裡摔下去不可怕,可怕的是同樣一個坑,她竟然腦子也不帶轉得摔兩次。
同一個坑啊!
兩次啊!
那兩人的對話長歌不願再聽下去,她就怯懦地掉頭跑掉了。
長歌跑向小樹林子的深處,可這又絕非來時的那條路。
風聲在耳邊呼呼,有水珠子在風裡濺落,是長歌的淚。
前路越來越窄,長歌的臉蛋被延伸出來的枝丫刮蹭到,生疼生疼的。
長歌心裡有兩個小人在掐架:
小人甲:長歌你哭毛啊!有毛好哭的!他不是好人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嗎?
小人乙:我就是忍不住嚶嚶嚶嚶嚶……
小人甲:你就是欠抽體質!
小人乙:嚶嚶嚶嚶嚶……
奔啊奔啊奔啊奔,終於,前頭沒路了。
也不是沒路,乃是前方大道完全被濃密樹叢遮蔽。
要穿過去嗎?
可是有點怕怕的嚶嚶嚶嚶嚶……
於是,長歌便只能同小鹿人眼睛瞪鹿眼睛。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關鍵時候,寵物纔是撫慰人心靈的雞湯啊!
身後傳來“嗖嗖”的騷動——
那人追過來了。
他還有臉追過來?
哼哼哼!
長歌惡毒得將男人瞪着。
有細碎的晚霞的光灑在男人的身上,他的玄衣好似就發了光。有風自他身後吹過來,吹得他衣裾飄飄,說不出得風流倜儻。
長歌惡毒地將他瞪着。
蘇行咳了一聲,“你……都聽見了?”
長歌繼續瞪他,“我都聽見了。”心裡一萬個發誓說不要聽他的解釋,可這人到了眼前,長歌覺着自己還是盼着他解釋個一二的。
女人啊,就是這麼愛自欺欺人。
可是!他竟然不解釋?!
她瞪着他,他就淡淡笑看她,那坦然的樣子,好似她就是那一棵無理取鬧的大白菜。
長歌爆發了!
爆發了的長歌:“你就沒話對我說?!”真是沒出息啊……可還是忍不住要問。
蘇行:“一切的解釋都是掩飾。”
長歌:“……”
蘇行:“我不想對你有任何的掩飾。”
長歌想揍他!
這人送上來給她揍了!
這人向她走過來了!
這人笑得勾人至極,“長歌,我不想對你掩飾什麼,那樣太累,也不真實。我接近你有目的是事實,我對你鍾情也是事實。”
長歌不可思議地將他瞪着,這人是什麼神邏輯?
蘇行又進了長歌一步,“所以……”
長歌怒:還有所以?
蘇行:“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全部的我。我把全部的我展現在你面前,長歌,這便是我對你的誠意。”
長歌:“……”
長歌被他彪悍的話語驚得不是一點半點,以至於疏於防範,不着痕跡就讓他得逞,得逞來到了她的身邊。待長歌覺察到危險降臨時,大勢已經去了。
長歌雙手抱胸胸,退無可退之下只有用結結巴巴的聲音來應對,“你、你靠我這麼近做什麼?你、你別過來啊……”
他又怎麼可能不過來?
他瞅準的正是這麼個時機——在長歌完全反抗無能的情況下,一舉將她拿下,收入懷中。
長歌被這人抱進了懷裡,她掙扎,他抱得更緊;她打他,他摟得更兇;她就要哭……
可是,他說:“哭了我可就要親你了。”
長歌:“……”
怎麼會有這麼樣子的一個人?
長歌對他的人品已經絕望了。
他就說:“人品如何,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而我,但求無愧於心。”
長歌顫抖小手指指他,這人的臉皮還可以再厚一點點嗎?
什麼風度翩翩,什麼極端優雅,什麼灑然似謫仙,騙人的!都是騙人的!這人根本就是一個……
長歌不敢叫囂了,因爲他的眼睛眯起來了,他、他就要來親她了!!
這個時候,長歌不想被他親。於是,無可奈何地,長歌就老實了。
蘇行仍舊將長歌抱在懷中,他的語氣滿滿是惆悵,“其實,你還可以再無理取鬧一點。”
然後就等着被你欺負嗎?
哼哼哼哼哼!
長歌悶悶窩在這人懷中,視線下垂裡,就對他腳邊的小鹿溼漉漉的眼睛,對上了。這麼說,方纔她的這一番鬧騰,盡數被小鹿收在了眼裡?
長歌突然覺着臉熱。
耳邊是男人低低的嘆息的聲音:“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我想讓你看見我所有的面相,而不是一個完美的,卻經不得一擊的幻影。我希望你瞭解全部的我,長歌,你能理解嗎?”
長歌沒說話。
他又道:“我探宋家虛實,乃爲自保。若非逼不得已,我比誰都不願去走這樣一趟渾水。處在我這樣的位置,很多事情,實非我所願。若可以選擇,我倒寧可縱情山水來得自在。”
長歌低低說話,小手打他,“騙人!”當初,他可是處心積慮要滅了衛國的。
蘇行就握住了長歌的小手,長歌的小手白嫩,觸手生溫,觸感美好得不可思議。他低低嘆息,“我在陳國的處境,想必你也能觀得一二。不是我要爲自己開脫,這是事實。長歌,我自然希望單純向你求愛,奈何現實不允許我們恣意。此時,若能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自然皆大歡喜。”
“不是我們,是你!”長歌提醒他。
蘇行挑了音調,“有區別嗎?你早晚是我的女人。”
長歌:“……”
跟厚臉皮的人認真你就輸了。
其實,方纔那一通狂奔,長歌的怒氣已然發泄。他利用她來接近宋家,按他的意思來說,便是一出一箭雙鵰的把戲,何樂而不爲?
這一點把戲對長歌來說,已經是小兒科了。
長歌在意的是,他真的喜歡她嗎?
在沒了對她的記憶,在忘卻了他們間過去的種種後,他真的重新喜歡上她了嗎?
因爲害怕失去,所以患得患失。
還有,他的心……
想到此處,長歌的心便是一陣抽疼。若非聽了他同陳煙的對話,長歌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他竟然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他把自己的心剜了,然後,換上了別人的心。
那麼,此刻,他的這一顆心是爲誰跳動?
心思恍惚間,長歌不知不覺就將心中的難過恍然說出了口。
“這個問題……”蘇行突然就猶豫了,似在思索。
這是一個需要努力思考才能回答的問題嗎?
長歌的小宇宙又要爆發了!
幸而,蘇行率先說出了話:“這於我來說,也是個頗費解的問題。”
長歌在他懷裡,小手緊揪他胸前的衣,神色戒備將他看着。
蘇行:“我記憶中明明對你沒甚感覺,可每每見到你,卻總是忍不住想要……壓倒。曾經一度,我以爲自己有病。”
長歌:“……”
蘇行:“彼時,我以爲自己對陳煙動了心。可你一出現,我的感覺便全亂了套。我的感覺告訴我,你是我想要的女人。那時,我的心與感覺是分離的,我再度認爲自己有病。”
長歌小小聲“呀”了下下。但她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她惡狠狠看他:“動心是什麼東西?”
蘇行:“就是心臟的猛烈跳動。”
長歌的反應是——拉下他的頭來,一口就咬上了他的嘴脣。
半響——
長歌:“你心現在動沒?”
蘇行:“動了。”
長歌:“厲害不?”
蘇行壓過她又親。
被親得腿軟,可長歌心中猶自有疙瘩。
長歌咬脣:“那你在意的到底是我,還是宋家?”
蘇行垂眼看長歌,答非所問道:“到了最後,我也不知自己是在做戲,還是弄假成了真。”
夕陽西下,樹林子裡光線黯淡。可這個男人,看在長歌眼中,永遠都是生着光的。
長歌抱緊了他。
長歌覺得,他是她生命裡躲不開的劫。
兩人就這般靜靜相擁着,突地,長歌覺着脖子癢癢,是蘇行嘴裡呵出的氣。
不好,他要親她!
此刻,長歌心中還有些彆扭着,且眼下還有隻小鹿在場,她、她就不想讓他親到。
於是,長歌把臉一側,就跳腳了。
然後,她要指責他欺負她的話還來不及出口,她腳下就踩到了一個軟乎乎又硬乎乎的東西……
有點奇怪啊……
她踩到什麼了呢?
長歌尚未反應過來,就聽得耳邊傳來了一聲動物的嚎叫,慘痛的悲催嚎叫!
長歌明白過來她踩到什麼了!她踩到小鹿的蹄子了!
那小鹿叫得如此悲催,看來是被她踩得很不好了……長歌當下愧疚萬分,正要擡腳,哪些,這小鹿的動作比她快了不是一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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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痛得胡亂蹦躂,長歌就被它胡亂蹦躂的動作給、給掀翻了……
這一番變故來得突如其來,且叫人啼笑莫名。加之蘇行的注意力盡數放在要佔長歌便宜上,於是,悲劇就發生了……
長歌的身子猛地就向後倒去。
長歌的身後是一棵參天的古木。
古木樹幹粗壯,完全可以承受長歌的重量。第一時間拉住長歌小手的蘇行便也未引起足夠的重視。他甚至還身子前傾了些,似乎想要將長歌壓倒在那棵大樹上。
長歌的眼裡自然滿滿都是驚恐,她這樣子的驚恐一直在持續,持續到她也在蘇行帶笑的眼中看見了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