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轉瞬即空的前院,滿地的屍體,以及因爲受傷無法前往而面露不甘的兵士,范成大心中波瀾起伏,久久難以平靜。《》
秦天德的最後一番話聽在他耳中也讓他心情激盪,幾乎有那麼一刻,他差點也喊出來要跟着秦天德前往。然而真正讓他心中難以平定的,是秦天德那番話背後的含義。
在金國都城,斬殺兩名前來給金國皇帝完顏亮賀壽的他國使節,這樣的行爲,必定會觸怒完顏亮,更何況秦天德還要帶人打上門去。
可秦天德不在乎,一如在臨安時的張狂背後,卻是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用的是自身的名義,聲稱高麗扶桑兩國欺他太甚,因此帶人上門報仇,若是金國皇帝完顏亮因此而怪罪下來,那麼所有的後果將會由他一個人來承擔,與宋國無關。
他真的不怕死麼?
看着眼前的受傷士卒以及滿園的屍體,范成大有些爲難。受傷的士卒需要包紮,這還好說,可以讓火頭軍等閒雜隨員來做,可是滿園過百名的屍體該如何處置?
正在頭疼時,秦三走了過來:“範大人,你可是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局面麼?”
秦三並沒有跟隨秦天德出門。不是他不想去,而是被秦天德強行留了下來,因爲秦三還有重任。
說句實在話,秦三雖然是個下人,但很是瞧不起讀書人出身的范成大,因此說話時也極不客氣。范成大自然聽得出來,可是他不會自降身份去與一個下人慪氣,只是冷哼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嗤,怪不得少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秦三眼中就只有秦天德,連皇帝趙昚都不放在眼中,哪會在乎一個范成大?
當下譏諷一番,衝着門外吼道:“外面的金狗進來,替我們把這些屍體收拾走,趕快!”
一聲“金狗”,門外看守驛館的金兵呼啦一下進來一大羣,一個個怒視着秦三,爲首一人更是拔刀相向,怒喝道:“你說什麼!”
這些金兵早就接到了上級指示,因此高麗扶桑兩國使節帶人鬧事時,根本沒有過問,只是以一如既往的看守着驛館。
驛館內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不知道,只是從之前的聲音中判斷,院內發生了廝殺。廝殺就廝殺唄,反正雙方沒有金人,所以他們自然也不會多事。
可是剛纔一個手持梨花槍的年輕人先行闖出,一番交手打翻了他們數人,然後逼問出了高麗扶桑兩國使節團所在驛館後,秦天德就帶着一大羣人氣勢洶洶的闖了出來。
起初他們還想阻攔,可是秦天德的那句“今日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以及渾身浴血的宋人將士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氣勢,讓他們不由得退縮了。
派人立刻稟報驛館內發生的事情後,緊接着又聽到驛館內有人直呼“金狗”,這讓這羣把手驛館的金人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面對數十個神色不善的金兵,秦三啐了口唾沫,扯着嗓門說道:“你們是吃屎長大的啊!你們皇帝欽點我家少爺前來祝壽,如今卻在驛館,在你們的保護下遇到了過百人的刺客刺殺,若非我家少爺洪福齊天,險些死在這些刺客手中!
若是我家少爺有了任何不測,你們就等着陪葬吧!
現在老子給你們一個機會,這些屍體都是刺客留下的,你們立刻搬走,然後把這裡打掃乾淨,否則看我家少爺將來不再你們皇帝面前狠狠告你們一撞,讓你們人頭落地!”
一衆金兵聞言輕顫,目光立時轉向了爲首之人。爲首之人略一猶豫,用女真話喊了幾句,這些金兵便刀劍入鞘,開始按照秦三的吩咐,搬運起院中的屍體了。
“那幾具別動!”但是秦三似乎還沒有滿足,又開始指點起來。
爲首的金人雙目一瞪,怒聲道:“該死的南人,你又想怎樣!”
若不是情非得已,他絕對不會聽從秦三的吩咐,帶人搬運院內的屍體,或者說他若是什麼都不知情,也不會放下金人的尊嚴。
可偏生他知道那麼一些事情,也知道秦天德與金國貴族之間有來往。他被派往此處看守驛館,得了兩方人的暗中知會,而這兩方知會的事項截然相反,也都是他惹不起的,逼得他不得不畏手畏腳。
“那些是我們的英雄,爲了保護我家少爺戰死的,由我們來替他們收屍!”秦三回頭看了眼那些受傷的士卒,“傷勢不重的,出來幾個,跟我一起替他們收屍,等少爺回來,將他們好生安置。少爺臨走時說了,不能將他們活着帶回家去,也要把他們的屍體帶回去!”
感覺到身邊士卒冰冷的目光,范成大只感覺自己在這裡變得越來越多餘,甚至連秦天德的下人都不如。
轉身回到房間,走入內堂,看到坐在圓桌旁品着茶水的中年文士,失魂落魄的范成大一屁股坐在旁邊,一把拿過了茶壺,對着壺嘴狂飲起來。
中年文士看着范成大的樣子,沒有說話,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輕輕搖了搖頭。
“大人,今日是學生做錯了麼?”范成大耷拉着頭,說不清自己心中失落什麼,不知道是因爲忽然發現秦天德的另一面難以接受,還是因爲趙昚派來保護他的那些大內侍衛紛紛倒向了秦天德,亦或是因爲他發覺今日自己竟然沒有半點作用。
“致能,今日之事,老夫都看到了,不能說是你錯了,只能說,這天下間有些事情秦大人做得,別人做不得而已。
在他國殺害別國使節,這種大罪不論是誰都扛不起,不過秦大人既然敢做,就必然扛得起,而且事後也不會因此事受到半分牽連。
你以往總覺得秦大人太過狂妄霸道,在朝中欺壓百官,如今可看到了,秦大人與歷代奸臣不同,他的狂妄是表裡如一的,不論是對待自家人還是外人,他都會展現出狂妄霸道的一面。
說句大不敬的話,有些事情,哪怕是官家都做不到或者說不能做,但是他可以。”
“大人,學生聽你之言,似乎對國師的看法與官家有所不同啊?”范成大擡起了耷拉着的腦袋,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既然大人對國師是如此看法,官家有對大人如此信任,那爲何還要派學生擔任本次使金的副使呢?”
“有很多事情你都不懂!”中年文士緩緩起身,捻着頜下鬍鬚,踱起步子,背對着范成大,“你還年輕,朝中很多事情你都看不明白。
秦大人對官家來說。。。是親政的踏腳石,官家若想親政,秦大人難得周全;可秦大人對本官,嗯,應當是對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來說,是絕對的功臣,他之功績足以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來形容。”
“大人,學生不明白,請大人賜教。”范成大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中年文士身後。
中年文士轉過身,輕拍了范成大肩膀幾下,語重心長的說道:“致能,你的才學,老夫很清楚,不然也不會像官家推舉你了。
不過你終究太過年輕,這一代的事情,不是你能夠接觸的。你只管忠心替官家效命便是,將來會有更廣闊的舞臺讓你發揮。
周子充、陸務觀、朱元晦、楊廷秀等人皆是你們這一代人中的翹楚,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出自淮陰,而你和尤延之的才學不在他們之下,我大宋的將來就要靠你們了。
別用這種表情看着老夫,老夫知你心中在想什麼。沒錯,秦天德的年紀也不大,可他卻絕非你們這一代人能夠對付的了,事實上,他的心機城府比當年的秦會之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要不然秦會之也不會倒在他的手上。
還好,秦大人幾年之後就會離去,否則真不知有誰能夠降得住他。。。唉,希望他將來能夠順利離開臨安吧。”
秦檜兵變之事,在宋朝已經成爲禁忌,不許任何人隨意議論,范成大也知之不詳。聽到中年文士主動提及此事,連忙問道:“大人,當年秦會之兵變事敗,到底是怎麼回事?坊間有傳言說,當今官家之所以能夠登基,完全是因爲國師的大力支持,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呵呵,此事你莫要多問,你只要記住官家交代給你的使命即可,你若是能夠瞞過秦大人,就是天大的功勞了。”
“大人,學生還是有一事不明。”
“講。”
“大人,官家既然派大人前來,何必還要派學生出使?官家所交代的任務,並不太難,以大人的之才,完全可以輕鬆勝任,學成此行豈不毫無作用?”
中年文士沉默良久,深邃的目光滯留在范成大略顯稚嫩的臉頰上,許久纔開口說道:“在對待秦大人的問題上,官家已經不信任老夫了。
但只有你一人前來,官家又擔心你不是秦大人的對手,因此纔派老夫暗中協助,你明白了麼?”
范成大這回是徹底明白了,其實他作爲副使,真正的任務並非趙昚交代的那番,那個任務其實是由這中年文士完成的,而他真正的任務,除了在抵達淮陰之前,防止秦天德改道建康府外,就是監視這個中年文士了。
先到這裡,他忽然又想起中年文士對秦天德的那個評價——踏腳石,爲何不說是絆腳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