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裡引來大笑聲,夏安面紅耳赤。
有人在他身邊道:“你剛纔說話太快了,我都沒來得及攔住你。”
夏安不解的看着那個人。
“剛纔金鑾殿上可精彩了。”
“本來沒人贊同的,就連魯閣老和安國公還有桂王爺都沒有開口幫她。”那人道:“道最後,她愣生生把所有人都說服了,簡直是舌戰羣儒。”
夏安愣了一下,想到剛纔過去的各位朝中官員,一個個手裡都拿着花,“沒有全是壓迫?”
“那是大家都答應後,杜九言給各位大人臺階下。”
“讓小姑娘去鮮花,感謝他們。不然以後施行律例的時候,大家卡一卡,她還要一堆麻煩事。”
“這都是後面的事了,你啊,只看表面,都看不到人家的真本事。”那人道:“聖上可是同意了添改律法。”
“不但世上的婦人,以後的買賣人都要謝她,因爲她提倡將律法恢復到舊律。舊律裡面對課稅的徵收和處罰比現在可鬆了。”
夏安不知道這些,面紅耳赤。
“了不起了,”有個婆子過來,衝着夏安啐了一口,“就讀了幾天書,真當自己是天子門生,呸!”
夏安目瞪口呆。
這、現在的婦人,是不是有點太囂張了。
任延輝按慣例中午回府中吃午飯,剛進內院,他的孫女就迎了出來,“祖父,祖父,我也要去書院讀書。”
“集賢書院會收我嗎?您能安排我進去對吧?”
他孫女今年九歲,正是將懂事又不懂事的年紀,他凝眉看着她,問道:“去集賢書院讀書?怎麼有這樣的想法?”
“我也要考功名。”他的孫女道:“我也要像杜九言那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訟師。”
任延輝面色一沉,怒道:“胡鬧!你爹孃不是教你讀書認字了嗎?女孩子家能讀詩詞會寫字已經夠了,還去集賢書院,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嗎?”
“祖父,”小姑娘被他吼得紅了眼眶,“可、可是我想考功名。”
“我要做女訟師。”
任延輝喝道:“不要胡鬧,什麼都不懂就知道添亂。”他剛說完,任夫人從正院裡出來,衝着自己孫女揮手讓她先走,等孩子走了,任夫人道:“你吼她幹什麼,她小孩子懂什麼。”
“她不懂你難道不懂,就跟着胡鬧。”
任夫人不高興,冷聲道:“怎麼就胡鬧了,這都要立法了,她爲什麼不能去讀書。”
“大家都讀,她就能去。”任夫人道:“更何況,你上午在朝堂不也點頭同意了,外頭可傳遍了,說杜九言說服了你們所有人,你們可是全都答應的。”
“既是答應的事,靜兒說又有什麼關係。”
“我看這是好事,以後女孩子嫁人,也能讓人高看一眼,沒的相貌出身的,就比一比學識。娶妻娶賢,我家靜兒要是也能考女狀元,將來也能覓得一個乘龍快婿。”
任延輝想要呵斥兩句,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任夫人又道:“你別用這事來發火,現在外面都在傳頌你們呢。”
“什麼歌功頌德,我需要這點好處?”他不想再多說,中午吃了飯歇了個午覺,就帶着常隨去衙門。平日路上見到他的人,認識的自然是點頭哈腰一陣巴結,恨不得衝上來和他說話,可尋常的百姓,見到他都是繞着走。
可今天卻和以往完全不同,他一路過去,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衝着他笑。
“任閣老,您上衙啊,今天太陽大您怎麼不坐轎子呢。”
“任閣老向來清廉,你什麼時候看他坐轎子了。”
“任閣老,這是新摘的桃子,您嚐嚐!”說着話,有挑着桃子賣的果農上前來,任延輝的常隨就要上來攔,任延輝攔住了他,含笑和果農道:“我剛吃過午飯,不吃這些,多謝好意。”
“沒關係,您留着下午想吃的時候再吃。”
說着,塞了四個桃子在任延輝手裡。
任延輝眉頭緊蹙,嫌棄不已,可當着百姓的面,不好丟掉,只能硬着頭皮抱着桃子去衙門。
“大人,我來拿吧。”常隨上前道。
任延輝道:“何必沾兩人手,我拿着就好了。”
“任閣老,新出的燒餅,您嚐嚐吧。”賣燒餅的攤販,包了兩個燒餅給他,“您一天忙的很,爲了百姓爲了社稷,辛苦您了。”
任延輝嘴角抖了抖,衝着對方笑了笑。
等主僕二人到衙門的時候,手裡已經抱了一堆的東西。
шшш¸ttκan¸¢O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等他洗手坐下來,發現內閣裡幾位大人的桌案上,都堆着各式各樣的水果點心。
“任大人,您這也是半道百姓送的吧?”
任延輝沒有說話。
“我中午過來,大家從外面往我轎子裡塞。”王大人搖着頭,臉上不滿,可心裡卻隱隱覺得滿足。
誰做官的時候,都懷揣着爲國爲民的大志向,雖後來受過官場磨礪早已經將這些拋之腦後,但是,能得到百姓真心的感謝,對於他們而言,內心裡隱隱還是自豪和滿足的。
彷彿這一世爲官,倒多了一點價值出來。
“嗯。”任延輝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王大人心情很不錯,到自己桌案上去做事。
內閣中熱鬧,別的幾個衙門也是,甚至於像大理寺這樣對外的衙門,百姓連門口的差役都塞了東西。
錢羽咬了一口桃子,嘆氣道:“說起來,本官到現在還沒有回神。”
“桂王妃、杜九言、秦九煙……一個人?這怎麼就是一個人了呢?”
“大人,不是說了女扮男裝嗎?”書吏在一邊添茶,“不是說早上桂王妃在大殿上穿着裙子,舌戰羣儒的嗎?”
錢羽頷首,“我當時也不覺得她能成,畢竟這事兒亙古沒有的。”
“可是她合情合理的說了一番後,我又改了主意。想一想,誰家都會有女孩子,就算現在不認同女孩子去考什麼女科舉,可是也高興,將來她成親,不用依賴着誰過日子。”
“大人高興是小高興,您不知道,這事兒在百姓們是真高興。昨天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心惦記着自家媳婦出去做事丟人,可是一轉頭,桂王妃說到了他們的女兒,他們就立刻想通了。”
“這有權有勢人家的千金閨秀,當然是不愁吃穿,可是尋常百姓家的,肯定希望女兒有個一技之長,還能讀書認字識大體,不講別的,就是有本事有頭臉了,將來找夫君也能往上挑。”
“這找個好女婿,就能回頭幫襯孃家,這好處,雖不是立刻顯現,可一旦日子長了,那是數都數不盡的。”
錢羽失笑,看着書吏,“你家幾個女兒?”
“大人說笑了,小人兩個女兒都已經成親了,倒是還有三個孫女,最大的今年也有八歲了。”
“要是能讀書,束脩又不是貴的駭人,小人還真的想將她們都送去學堂呢。”
錢羽哈哈大笑,道:“送,讀書使人明理,該送!”
書吏笑着應是。
茶館中,說書的先生已經在繪聲繪色的說今天上午的朝辯,他自然是道聽途說後,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但百姓不在乎這些,因爲不管他編的多麼的離奇,大家都是相信的。
“杜先生就是厲害,她一開口說話,別人都插不上嘴。”
“還叫杜先生呢?應該喊桂王妃。”
“去、去。桂王妃是桂王妃,在我們心目中她就是杜先生,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訟師杜九言。”
“那以後怎麼喊?她這出身可不低呢,你們揪着一個杜先生喊,可是把她身份弄低了。”
“不會,不會。你不瞭解杜先生,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做訟師,她就喜歡做訟師。桂王妃只是因爲她夫君是桂王而已,她是女子總要嫁人,嫁給桂王是桂王妃,那要是嫁給別人呢?”
“也是哦,那還是喊杜先生。”
大家都笑了起來,說書的先生敲桌子,“還聽不聽了?”
“聽,您說啊。”說話的人回了說書先生的話,又和身邊的人議論起來,“這律法要是定了,你要不要讓你丫頭去讀書?”
“想是想啊,可是去哪裡讀書呢?京城大大小小的書院學堂都不少,可要是先生不收怎麼辦?”
“應該不能吧,杜先生可是說了,任何書院不得拒絕收女子爲學生的。”
“那等律例公佈了,咱們去問問。我家大丫頭年紀大了,她鬧着要出去找事情做,我打算讓她出去做事,一來能補貼家用,二來,她還能掙自己嫁妝呢。”
“想想,生個丫頭也沒什麼不好了,她自己能掙錢能養自己,那還愁什麼,也不賠錢了。”
大家都跟着點頭,想想,如果兒子和女兒唯一的區別,就是兒子娶一個回來,女兒嫁出去,那也真是沒什麼可難過的。
說書先生的聲音又被壓住了,他敲了幾次堂木也沒有人,不由一開口喊道:“各位,我可要說杜先生和桂王爺的事了,相當年他們二人……”
大家一聽這事兒沒聽過,忙豎着耳朵去聽。
……
燕京訟行中,幾乎是炸開了鍋,不管先生們喝止了幾次,大家都忍不住的說話。
各個角落,但凡有人在的地方,都在討論杜九言。
“是女人,還是桂王妃,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有什麼匪夷所思的。她身邊跟着那麼多人,不是王爺就是捕快還有那麼多三尺堂的訟師。一個人一個主意,她也能成功了。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換成誰都行。”
此人話落,有人附和也有人搖頭,低聲道:“師兄是沒有跟她辯訟過,所以纔會站着說話不腰疼,她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可能全靠別人。”
先前不屑的人正要說話,身後已有人喊道“寇師兄來了。”
“寇師兄怎麼魂不守舍的?”
寇禮徵停下來,和衆人笑了笑,接着往前走,大家就將他圍在中間,問道:“寇師兄,你和杜九言辯訟過,你覺得她能力如何?”
“很好,不是我等能比的。”,寇禮徵到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堂堂杜九言居然是個女子。
一個女子居然能這麼厲害,辯訟至今官司幾十從無敗績,今天更是在朝堂上舌戰羣儒,爲所有女人請命立法。
這些事,天底下也沒有幾個男人能做得到的。
寇禮徵心頭百爪撓心似的,很想去拜見杜九言。
“你們沒事多讀書吧,將來會有無數女子上公堂,這碗飯可是越來越難吃了。”寇禮徵笑着走了。
“對啊,我們居然將這件事忘記了,我們去找先生去。”
“不許女子科舉做官,可卻能讓她們做訟師,這分明就是欺負我們訟師人少。”
大家成羣結隊的去找申道儒。
申道儒房門緊閉,靠在牀頭,一夜之間頭髮都添了幾絲花白,他無奈地看着長安道:“扇子的事,是再沒有機會了。”
“先生莫急,以後肯定還有別的機會。”長安給他倒茶,申道儒怒道:“這一次,我們是着了她的道了。”
長安不解。
“你難道沒有看出來,這一切都是她策劃的,她藉助我們的手,幫她扯開身份的遮羞布,她不但沒有受到懲罰,還因此成了天下人的英雄。”
又是女人,又是立法,又是朝辯!
出盡了風頭。
長安一愣,明白過來,“先生,莫非當時給我們丟石子,告訴我們杜九言是秦九煙的人,是杜九言自己?”
“嗯。”申道儒道:“這就是她的打算,她借東風順勢而上,一點虧都沒有吃。”
最氣人的是,扇子的事還是他告訴杜九言的,如果沒有扇子,杜九言可不能這麼輕易脫身。
長安一陣驚歎,“這……她也太刁鑽狡猾了。”
申道儒從昨天開始就胸口疼,直到現在都沒有好轉,他閉着眼睛無力開口,忽然外面就傳來學子和訟師們亂七八糟的喊聲,“會長,杜九言的事不能就這麼算了,要是順着她,往後豈不是有很多女人上公堂,和我們辯訟。”
“這對我們來說不但是羞辱也不公平。”
他們十年寒窗考了功名再考訟師,而那些女人輕輕鬆鬆就能做訟師,這太不公平了。
“讓他們走,”申道儒擺手道:“都是沒用的東西,聽見他們說話,我就頭疼。”
長安應是,出去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