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馮六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長袍是綴了幾塊補丁,一頭灰髮下是一張整潔卻乾癟的臉,雙手乾乾淨淨的,指甲修剪的短而整齊。可是無論他整個人看起來如何幹淨整潔,都遮蓋不了他身上向外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屍體氣味。
“仵作馮六參見縣丞大人!”
馮六佝僂着身子向江逐流拜了一拜。
“免禮!”江逐流指着書案前的凳子說道:“馮六,你且坐下。”
馮六誠惶誠恐地用半拉屁股坐在凳子上,一雙眼睛緊張地盯着地面。在北宋,仵作屬於賤民行業,身份連尋常老百姓都比不上,不意今日卻受到縣丞江大人如此優待,竟然賞了一個座位給他。
“馮六,我來問你,興國寺殺人案可是由你檢驗的屍體?”江逐流能感覺到馮六的緊張,所以語調儘量放得柔和一些。
“稟縣丞大人,確是小人。”
江逐流拿起桌上的匕首說道:“這把匕首是否也是由你檢驗?”
馮六忙從凳子上站起來,接過江逐流那把匕首,放在眼前端詳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縣丞大人,這把匕首確實是小人檢驗。”
“當日發現匕首時是怎麼樣一個情形,你再與本縣敘說一遍。”
馮六想了一下,擡頭說道:“縣丞大人,當日小人正和縣尉大人在心觀禪師禪室內檢驗心觀禪師的屍體,忽然有僧人來報,在寺內發現了一把匕首,縣尉大人立刻帶領小人趕了過去,果然看見興國寺二道內門的大門後的地面上有一把匕首。縣尉大人命小人拿着匕首去和心觀禪師屍體上的傷口做比對。小人經過比對後發現,這把匕首形狀和心觀禪師傷口處的形狀完全相同,因此就斷定這把匕首確爲殺人兇器。”
江逐流輕輕搖了搖頭道:“馮六,本縣不是讓你說這些,本縣是讓你說當日發現匕首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樣一個情形。”
“當時是什麼樣的情形?”馮六低聲重複着江逐流的問話,皺眉苦苦思索起來。
過了半晌,他擡頭對江逐流說道:“縣丞大人,當日看到匕首的時候,它就躺在地上,匕首上沾染有一些泥土,拿起匕首後,匕首下面的地面上有一個微微潮溼的匕首形狀的印記。匕首手柄上爬了很多螞蟻。”
“螞蟻?”江逐流心中一喜,果然是螞蟻!他壓着內心的喜悅問道:“你確定當時匕首上有很多螞蟻嗎?你不會記錯吧?”
“對,縣丞大人,當時匕首手柄上是很多螞蟻,小人不會記錯。當時縣尉大人也在場,縣丞大人如果不相信,可以把縣尉大人請過來詢問。”馮六肯定地說道。
江逐流拍了一下桌子,不悅地說道:“既然如此,爲何方纔你講這些東西你都沒有在驗屍報告中提到?連匕首上有螞蟻都沒有寫上?”
馮六渾身一顫,連忙跪倒在地說道:“稟告縣丞大人,小人以往檢驗屍體和兇器的時候都是檢驗屍體上的傷痕和兇器的形狀是否吻合,兇器上是否殘留有血跡,如此等等,從來沒有聽哪位知縣老爺要求小人記錄兇器上有沒有螞蟻之說。所以,小人就疏忽了這一點,萬望縣丞大人饒恕小人的罪過!”
“好了,馮六,你起來吧。下次再檢驗屍體和兇器的時候,記錄一定要再仔細一點,把所有的細節都記錄下來,不要遺漏。也許破案的關鍵就在這一點小細節上面呢!”江逐流和顏悅色地說道。
“是,縣丞大人,小人下次一定長了記性,把所有的細節涓滴不漏的記錄下來。”馮六從地上爬起來,戰戰兢兢地說道。
“馮六,本縣再來問你,當日你看到匕首的時候,只有匕首的手柄上爬有螞蟻?匕首鋒刃上沒有螞蟻嗎?”江逐流柔聲問道。
“縣丞大人,匕首鋒刃上沾染了許多泥土,沒有螞蟻,螞蟻都集中在匕首的手柄上呢!”馮六肯定地說道。
“好,馮六,你這就去找縣尉張大人,把你方纔說的這些再和縣尉張大人覈實一下,確無錯誤之後,就把這些記錄下來,你和張縣尉都簽上名字,然後讓張縣尉送到本縣這裡來。”
“是,縣丞大人,小人這就去!”
馮六躬身退出思補堂去。
江逐流則又低頭沉思起來。
螞蟻,匕首手柄上爬滿了螞蟻,這說明了什麼呢?
他一邊沉思,一邊反覆查看着匕首的手柄,猛然間,他腦海裡閃現一個念頭,難道說是如此嗎?
張保拿着剛補好的記錄匆匆從外面進來。
“縣丞大人,你方纔交代的補錄屬下這邊已經做好了。”
江逐流接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邊,見無什麼差錯,這才把剛補好的記錄夾進興國寺殺人案的卷宗中去。
“張大哥,我這裡有一件事情託付給你,你務必找人悄悄去辦理,千萬不要驚動任何人。”
江逐流把張保交代身邊,低聲地交代起
“是,縣丞大人,屬下一定做到!”張保躬身說道。
“呵呵,張大哥,能不能破得興國寺殺人案,就看你的了!”
江逐流笑了着拍了拍張保的肩膀,讓他速速去辦,不得延誤。
三天後,陽縣各交通要道又一次貼滿了告示,告示上說,陽縣丞江逐流決定於六日後在陽縣馬道口公開審理方家兩位公子分奪家產一案,希望陽縣父老鄉親到時候去現場督看江縣丞斷案。
這個消息立刻如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了整個陽大地。陽縣頓時沸騰起來,江逐流天要公開審理案子了!天要公開審理案子了!而且還是最陽縣有史以來最難審斷的案子。
這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前後讓多少知縣和縣丞折戟沉沙,這次天出馬究竟如何呢?陽縣的老百姓中也有不同的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認爲,天上任一個多月來,親手斷了多少棘手難纏的案子,這些案子斷得那叫個乾淨漂亮,讓任何人都無話可說,因此,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之間的案子縱使再難纏再棘手,也不可能難住天,天一定會解開這個死結,讓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另一種說法則認爲,江逐流雖然號稱天,但是他斷的案子和官司都是沒有什麼背景的,他向衆人展示的只是他的天資聰穎、智力超羣而已。現在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這個爭奪家產的官司卻和以前江逐流處理的二三百宗官司都不一樣。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身後都有龐大的實力,任何一個人伸出胳膊來都比江縣丞的大腿粗,江縣丞縱使再聰明,縱使他這個清官能斷得了難纏的家務事,但是他又如何能鬥得過方家兩位公子身後的雄厚勢力呢?所以很可能的結果就是,即使江縣丞把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的官司斷得讓衆人心服口服,但是方家兩位公子卻死活不服,最後江縣丞也會和他的十數位前任一樣,丟掉烏紗帽狼狽的離開陽。
在陽縣,這兩種說法的人數量不相上下,正好是五五開。於是乎陽縣就熱鬧起來了,一時間陽民間這兩種說法展開了激烈的碰撞,兩種不同的說法的人從小聲討論到大聲爭吵甚至發展到動手毆鬥,場面那個混亂,讓人瞠目結舌。
江逐流坐在縣衙內一日就要接到幾起這樣的糾紛官司,出現這樣的結果真讓江逐流哭笑不得。哪裡聽聞過這樣的事情啊?兩方爲了爭論父母官能不能審清一樁官司而打起來,然後又告到父母官這裡。而且這樣的官司還不單單是一起,一日竟然接到數起。江逐流不堪其擾,最後不得不又在縣衙門口貼出告示,凡是因爲對縣丞大人幾日後審斷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的看法不同而發生的糾紛衙門一律不予受理,若是原告被告堅持要告,則各打五十大板,先行收押入陽縣南牢,等縣丞大人審理過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後再另行處理。
此告示一出,此類糾紛果然減少了很多,就是發生糾紛也是私下就處理了,主要是那些不看好江逐流的人主動偃旗息鼓,他們害怕萬一鬧到縣衙門,縣丞大人把他們關押到南牢,縣丞大人的烏紗帽一丟,誰人過來審問他們的官司?如果陽縣又如前兩年一樣幾年沒有主官派遣下來,那麼他們不是要在南牢呆上幾年之久嗎?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盤,接受六日後縣丞江逐流對方家兩位公子官司的下注,其中又以陽縣最大的賭場金玉滿堂開的賭盤最大。若賭徒投注賭江逐流不能順利斷清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不能讓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心服口服,賭盤是三十賠一,既賭徒下三十吊銅錢,如果江逐流不能斷清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不能讓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心服口服,就能從金玉滿堂贏得一吊銅錢;若賭徒下注賭江逐流能順利斷清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讓方二公子、方大公子心服口服,賭盤則是一賠二十五,既下一吊銅錢,賭徒能贏二十五吊銅錢。
金玉滿堂的賠率一出,陽全縣上下又是一陣譁然。那些小老百姓就算了,他們只能勉強顧住吃喝,哪裡有什麼閒錢去下注。那些富家子弟和職業賭徒則不同,他們要麼是爲尋求刺激,要麼就是以賭博爲生,此時見金玉滿堂開出賭盤,又如何能放過呢?他們紛紛下注賭江逐流無法順利斷得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
爲什麼?金玉滿堂開出來的賭盤還會有錯嗎?豬都知道不能看好縣丞江逐流呢!
|+逐流無法度過這一難關。即使那些強烈天的人內心深處也發生了動搖。因爲他們在和對手爭辯的時候,對手只要輕輕說
你們看好天,就快去金玉滿堂下注啊。這一句I的無話可說。
當然,也有一些天的狂熱者到金玉滿堂下注,但是數量極少。金玉滿堂的這邊受理的賭注幾乎是一邊倒地認爲江逐流無法順利斷清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
這下金玉滿堂的老闆金七可就坐不住了,他連連提高看好江逐流的賭博盤口,可是還是無法扭轉這種頹勢,最後無奈之下,金七咬牙掛出了一賠一百的天價盤口。只要縣丞江逐流能斷清方家兩位公子的案子,賭徒下注一吊銅錢,金玉滿堂賠上一百吊銅錢。這可是金玉滿堂有史以來開設的最高盤口。
果然,這一天價盤口掛出之後,兩方盤口不均衡的情況逐漸有了改觀。雖然賭徒們不相信縣丞江逐流會在審理方家兩位公子的家產官司中讓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心服口服,可是下一吊賠一百吊的天價盤口無論如何都值得嘗試一下,萬一江逐流能解決掉方家兩位麻煩公子,下注的賭徒不就發達了嗎?
富貴險中求!不敢賭,那還叫賭徒嗎?
江逐流這邊也聽屬下來報,金玉滿堂竟然掛出了這樣盤口,衙役們問江逐流道,需要不需要他們過去把金玉滿堂賭場給封了?江逐流笑着擺手道,任他們去吧。
屬下們走後,江逐流偷笑起來,沒有想到,上天又送給他一個發財的機會,真是人走運了,想不發達都難啊。
於是江逐流把崔一虎偷偷叫過來,問他想不想發一筆大財。崔一虎當然想發財了,日日笙歌、旦旦而伐,開銷巨大,妹妹崔箏又對他的花銷把得很緊,所以他雖然貴爲洛陽首富崔家的公子,卻時常爲錢財發愁。現在,江逐流問他想不想發大財,崔一虎想都沒有想得回答道:“想!江兄弟,直娘賊地想!”
江逐流就告訴崔一虎,金玉滿堂對他審理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開出了賭盤,如果崔一虎敢博一把,一定會賺到金玉滿堂破產。
崔一虎心中對江逐流有種盲目相信,從他認識江逐流以來,還沒有看到江逐流有什麼事情辦不到呢。他對江逐流說道,他想辦法從妹妹崔箏手裡套出錢來,至於什麼時候下注,則聽從江逐流的只會。
一賠十的時候,江逐流沒有理睬。
一賠二十的時候江逐流依舊沒有理睬。
轉眼間賠率漲到一陪三十,江逐流還不理睬,崔一虎可就坐不住了,他也是賭場老手,何曾看過如此高的賭博盤口啊?
江逐流卻笑着說道,不要心急,金玉滿堂的盤口還會繼續漲呢。
不出江逐流所料,兩日後,金玉滿堂的老闆金七果然坐不住了,他開出了一賠一百的天價賭博盤口。
江逐流這才讓崔一虎想辦法去崔箏手中套五百吊銅錢,到金玉滿堂下注去。爲什麼是五百吊呢?因爲江逐流讓郭鬆估算過,金玉滿堂的全部身家不過四萬吊,加上這次賭博盤口的收入,應該有五萬吊出頭的身家,這五百吊的下注正好把金七全部身家贏過來,把他洗成白板。
崔一虎嘿嘿笑道,若是在往日,還真不好從妹妹崔箏手中套來這麼一大筆錢財。幸虧妹妹這兩日行動不便,在牀上養傷,暫時委託崔一虎看管錢財,他正好可以從中調出五百吊銅錢。
金七愁眉苦臉地坐在金玉滿堂內,這次賭博盤口他計算有誤。本來看對陣雙方勢均力敵,看好江逐流和看衰江逐流的人俱呈五五之數,他開出盤口出來正好有的賺。可是盤口開出來之後,那些口口聲聲說着天如何如何的人紛紛倒戈,都把賭注下到江逐流無法審清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盤口上來。甚至連陽縣衙門內不少公差也紛紛下注,賭縣丞大人要栽跟頭。
金七見勢不妙,連連提高看好江逐流的盤口,即使如此,投看好江逐流盤口的人也極少,按照目前的形勢算下來,這場官司結束,金七差不多要賠上四百吊銅錢。
四百吊啊!金七想想都肉疼。
忽然,賭場的掌櫃過來稟告:“東家,外面來一個白胖子,他下五百吊銅錢的賭注,賭縣丞江逐流能斷清方家兩位公子的官司。東家,你說這賭注我們接還是不接?”
“接!爲什麼不接?”金七高興地跳了起來。哪裡來的白胖子啊?簡直是俺的親爹,你這五百吊銅錢送過來,這賭局結束後俺金七非但不會賠錢,還會賺上一百吊銅錢呢!
“東家,真的要接啊?”賭場掌櫃小心翼翼地提醒金七,“那如果我們賭場輸了,要賠對方五萬吊銅錢呢!”
“嘿嘿,你怎麼老糊塗了?”金七冷笑道:“你認爲,這場賭局我們金玉滿堂會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