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回到別衙,來到東正廳,邢中和正好從裡面出來逐流,微微搖了搖頭,低聲責備道:“江老弟,你怎麼這般魯莽?給那老石匠錢財之前也不打聽一下前因後果?剛纔我已經在都監大人面前爲老弟講了不少好話,你待會兒進去向都監大人說些軟話陪個不是,然後再向那老石匠把那一千貫收回來,都監大人想來也不會再爲難於你。”
江逐流望了一眼邢中和,口中淡淡說道:“有勞少監大人費心,江舟自由分寸。”說罷昂首推門進入東正廳。
邢中和望着江逐流的背影,嘴裡喃喃說道:“年輕氣盛,年輕氣盛啊!”
江逐流進得東正廳,只見雷允恭肥胖的身軀如一個巨大的肉球一般塞在太師椅上,一張細皮嫩肉的白胖大臉因爲充血而變得通紅。
“下官江舟拜見都監大人!”
江逐流彎腰施禮。不管他多麼鄙夷雷允恭,但是這上下之禮卻不可廢。
雷允恭忽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大笑,“原來是江承事郎江大人啊!灑家怎麼敢當你如此大禮呢?難得江大人還記得灑家是你的上司!”
“呵呵,”江逐流不慍不火地笑道:“都監大人說笑了。下官即使再健忘,還能不記得都監大人是下官的頂頭上司麼?”
“好!江大人能記得自己的本分最好!”雷允恭伸出水蘿蔔一般白胖手指點着江逐流,“灑家問你。鞏縣李家莊李石匠手中那一千貫錢引,可是江大人贈給他的?”
江逐流笑了笑道:“都監大人,那錢引雖然是下官地,但是卻不是贈送給李石匠的。”
雷允恭心中一喜,暗道姓江的,算你懂得進退。既然你服了軟,我看再邢中和的面子上,就不和你爲難了。
“江大人。你的意思是那一千貫是李石匠從你這裡偷竊走的?”雷允恭自以爲是的問道。
江逐流擺了擺手道:“自然不是!都監大人。那一千貫乃是李石匠的賣身錢。他收了下官地一千貫。則要在下官手下當十年家奴來還債,十年之後才人債兩清。”
雷允恭火氣又再度升騰,好你個江逐流,竟然敢消遣灑家,真真是豈有此理!
“江承事郎,你好大地口氣!”雷允恭怒聲說道:“你一個小小地承事郎,年俸不過百貫而已。並且還要計減養家活口的吃喝開銷,一年到頭能餘幾多銀錢?你現在竟然以一年百貫之資蓄養一個老家奴,灑家問你,這麼多錢財江承事郎是從何而來?莫不成是你在陽任縣丞時貪贓枉法不成?”
江逐流撣了撣袍襟,不卑不昂地對雷允恭拱手說道:“都監大人,下官雖然是你的下屬,也只是在公事上聽命於你,至於蓄養家奴。那則是下官的家事。都監大人似乎無權干涉吧?另則關於下官任陽縣丞時有沒有貪贓枉法,自有吏部流內負責磨勘,自有御史臺負責監察。都監大人若對下官的品性有所懷疑時,自可向御史臺、流內申告,讓他們來查下官。但是在御史臺和流內沒有查實下官貪瀆之前,都監大人可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這樣信口雌黃只會讓人恥笑都監大人不懂規矩!”
“你,你,你放肆!”雷允恭氣得渾身發抖,他大手狠狠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茶杯都震落在地上摔碎了,“你可知道,這滿朝文武百官,誰和灑家說話時不陪着笑臉?即使是丁相,見了灑家也得客客氣氣地!而你一個小小的七品承事郎,竟敢如此與灑家說話?”
“呵呵,都監大人,下官不管丁相、不管朝中文武百官如何與都監大人說話,下官只管就事論事、直抒胸臆。若是下官方纔話語中有得罪都監大人之處,還請都監大人海涵,那其實不是下官的本意。”江逐流抱拳說道:“不過有一點下官想讓都監大人明白,下官官職雖小,卻有一個臭脾氣,就是漫說都監大人只是一個正六品的內侍總管,即使是當今聖上面前,下官也是實話實說,絕無粉飾之言!”
“你,你給灑家滾出去!”雷允恭尖聲叫罵道:“什麼東西!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江逐流淡淡一笑道:“都監大人,你要多保重,勿要氣壞了身體。下官告退!”
江逐流拱了拱手,退出東正廳。出的門來,江逐流對門外差役吩咐道:“你們進去幫都監大人收拾一下,方纔都監大人不小心摔壞了一隻杯子!”
一個雜役立刻拿着掃帚簸箕跑進了東正
進去,就聽見雷允恭一聲暴喝:“滾!不長眼的奴才來的?去,把邢少監給灑家叫進來。”
邢中和聽到招呼,立刻匆匆趕到東正廳。
雷允恭見邢中和進來,立刻破口大罵道:“好你個邢中和,灑家聽你地主意,不想爲難那個臭殺才,沒有成想,灑家給他面子,他卻不被給灑家面子,灑家反而無端被他侮辱一番。這就是你給灑家出地狗屁主意嗎?”
按照官職,邢中和是司天監少監,乃正五品,雷允恭是內侍總管,正六品,邢中和要比雷允恭高上兩級。可是雷允恭卻是太后和丁相眼前的紅人,這層關係又遠非邢中和這個司天監少監這種不甜不鹹的官員所能比擬地。所以在雷允恭面前,邢中和向來是畢恭畢敬,以下屬官員的姿態侍候着雷允恭。
“都監大人,是卑職不對,卑職該死!給都監大人出了這麼一個餿主意!”邢中和連連鞠躬道:“只是不知道方纔都監大人和江承事郎是如何談的呢?不知道都監大人能不能給卑職學說一遍?”
雷允恭罵了幾句,心中惡氣去了不少,不像剛纔那麼煩躁。雷允恭從一個小黃門開始做起,最後能爬到內侍總管的高位之上,成爲劉太后面前的紅人,憑藉的只是厚顏無恥地媚上之術,若說是論起心智來,雷允恭差不多可以歸到蠢人那一類別。劉太后之所以喜歡雷允恭,讓他成爲她與文武百官才聯絡之人,主要是因爲雷允恭腦子愚鈍,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便於劉太后控制,至於雷允恭那麼卑劣之極的阿諛奉承之術,卻是遠遠在於其次。好在雷允恭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乃是蠢笨之人,所以凡是自家的事情,也會找頭腦靈活之人幫他出出主意。邢中和精通術數堪輿,正是雷允恭請教的最佳對象,而邢中和也正想借助雷允恭在劉太后面前紅人之勢以助自己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因此兩人一拍即合,邢中和就成了雷允恭的狗頭軍師。雷允恭惡氣消去之後,就向邢中和把方纔他和江逐流的對話給邢中和講了一遍。
邢中和聽了雷允恭的話之後,對雷允恭說道:“都監大人,這江舟自詡爲才子,凡是才子都有個臭脾氣,吃軟不吃硬。都監大人方纔對他的態度過於剛硬了,所以他面子上掛不住,自然就和大人衝突起來。不如讓卑職代替都監大人出馬,對江舟軟語相勸,說不定江舟就會遂了都監大人之意了。”
雷允恭揮揮手說:“邢少監,你也不是不知道灑家的脾氣,除了當朝太后之外,灑家對誰都說不出軟話,你現在讓我對江舟說軟話,不是想要灑家的命嗎?既然你會說軟話,那麼你就代替灑家去吧。至於說些什麼話語,都隨你,灑家不管,灑家只要你讓那臭殺才把一千貫從李石匠那裡收回便行!灑家就不相信,一個臭石匠的女兒,還想飛上天不成?”
邢中和躬身說道:“都監大人,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就靜候佳音吧,卑職保證一定會讓江承事郎收回那一千貫錢引的。”
“好,你且去吧!灑家在這裡等你!”
雷允恭目送邢中和出了東正廳,然後對外面喝道:“門外的狗奴才,還不進來爲灑家收拾地面?”
門外的雜役剛纔挨一頓臭罵,心中窩火,此時又聽見雷允恭在裡面叫罵,連忙提着掃帚和簸箕跑進去。
“都監大人,小的這就收拾!”
雜役面上堆着笑,心中卻把雷允恭祖宗八代罵了個遍。這個雷允恭,方纔自己來掃地他罵,現在不掃地他還是罵!難怪他成了斷子絕孫的死太監呢!
清掃過地面,雜役又爲雷允恭送過嶄新的茶杯,又換了一壺熱茶,這才躬身小心地退了出去。
雷允恭有了邢中和方纔的信誓旦旦的保證,心情大好,他悠閒自得地品着熱茶,等候着邢中和給他帶來好消息。哼哼,即使這次江舟服軟,也只能暫時放過他,等灑家騰出手來,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道好歹的東西!
雷允恭喝完第二杯熱茶,正好倒第三杯,卻見邢中和推門進來。雷允恭心頭高興,滿心歡喜地問道:“邢少監,事情可成?”
不料邢中和卻黑着臉猙獰地說道:“都監大人,這次如果我們不狠狠整治江舟,他就不知道山神爺的是石頭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