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顏和來雁北離開後,齊王並未與蘇遊談起咄吉之事,顯然他也知道這事不能大張旗鼓地硬來,兩人會心一笑,就此作別。
楊廣似乎也並不知道自家女兒與啓民可汗的兒子發生不愉快的事,他打發走咄吉之後,當下就命人收拾行裝,第二日離開雁門時,竟把雁門太守丘和帶到了身邊。
相比於八面玲瓏的丘和,馬邑太守楊廓就顯得呆板木訥多了,而楊廣恰恰最不喜歡的便是這種性子。這也就罷了,偏偏楊廓做起事來也不乾脆,所以楊廣尋他一個不是,當時就把他的太守之位給擼了,直接將之停薪留職,命他跟着丘和到博陵先學習學習爲官之道。
楊廣爲了顯示他的博大胸懷而非有意針對,當下還做出了在馬邑休整七日的決定。
蘇游到得馬邑時才發現馬邑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荒涼,實際上,自文帝以來大隋和突厥交易相當的頻繁,大隋在邊境開設榷場專事交易,馬邑就有榷場。
突厥人來到馬邑,或者是大隋的商人到達突厥內部交易,只要繳取一定錢財,有了來往的路引,一般都會相安無事。突厥和大隋交易主要是以馬匹或者自己製作的皮毛衣物爲主,而大隋則可以爲突厥人提供絲綢與各種器物。
商人重利輕離別,他們從中原腹地販賣貨物到馬邑與突厥人交易,賺取豐厚的利潤;而爲了追求更大的利益,許多商人便聯合起來組成了走向塞外的商隊,他們跑一趟往往就需要一兩個月,但獲得的收益也是種田的農夫無法想象的。
由於跑商的巨大利益,朝廷中的重臣也終於把手伸到了邊境上的商隊中,經過許多年的分分合合,如今馬邑的商人們組成了兩個大商會,而這兩個商會分別掌握在宇文述與李渾手中。
上柱國李渾與宇文述一樣,都是位高權重。
李渾出自隴西李氏,父親正是前朝李氏三傑中的李穆,但他卻娶了宇文述的妹妹爲夫人;這其實或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李渾在文帝時期原本也是寂寂無名的一個小角色,但他卻眼光獨到,在楊廣與兄長爭儲的過程中,他與妻兄宇文述堅定不移地站到了楊廣的身邊。
楊廣登基後,宇文述和李渾都成了楊廣的心腹愛將。
即便如此,李渾也不可能順利地承繼父親的爵位,因爲他在家中並非長子,——在繼承權的問題上,他甚至比楊廣還倒黴,因爲李渾的前面還有九個兄長,如果按照儒家那一套長幼有序的規則,他就算等到死也不可能輪得到他繼承爵位。
怎麼辦呢?
李渾在楊廣身邊顯然不是白混的,他斬釘截鐵地向楊廣學習了“披荊斬棘”的狠心,宇文述則理所當然成了他的幫兇,當然這個幫兇也不是白當的,李渾爲此許下重諾。
事成之後,李渾竟食言而肥,不但把他與宇文述的密謀推得一乾二淨,反倒給了宇文述的妹妹一張修書,宇文述爲此氣得肝膽欲裂,兩家就此結仇。
宇文述發誓“此仇死且不忘”,但李閥現在的勢力並非宇文述的力量所能撼動的,李家手中又握着丹書鐵劵,這免死金牌的無敵效果只有犯了造反罪才能失去效用,宇文述掂量着兩人的實力,只好把被打落的牙齒默默地吞到了肚子裡;不過,儘管兩家在明面上還能虛與委蛇地保持忍讓,暗地裡卻是爭鬥不休。
宇文家和李家的人每月都往塞外販賣私貨賺取利益,也順便帶領一些願意附庸的商人以壯大陣容和收取保護費,商人們也樂得受到他們的保護,畢竟在塞外行走靠的是拳頭,走塞外這條路,也只有宇文家和李家的拳頭夠硬。
馬賊們雖然不會以殺人爲樂,但商人們以前被洗劫一空的案例並不少見。宇文家和李家的商隊成立以後,兩家明爭暗鬥,爲了壯大自己而拉攏小商會更是給予了各種優惠措施,因此民間自由組合的商會便寥寥無幾了。
隋朝對私貨販賣管理的極爲嚴格,販賣一石私鹽都要被處以死刑,你搞塊茶磚去突厥賣,要是被官府抓到,只怕有命掙錢,沒命花錢。
可是跟隨官方的商隊卻是截然不同,官方商隊可是得了皇上的聖旨允許經商,也就是後世的營業執照類似。所以,官方商隊不只是一個簡單的熟悉路線和保護的作用,和他們在一起,做買賣算是合法經營,不虞官府問責。
當然,有些私貨就算是官方商隊也是不容許外運的,比如說糧食和鐵器。
蘇游到了馬邑時,才聽說齊郡商會已經附庸了李家,夏子薇兄妹此時正在馬邑,並於當晚拜訪了他。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一個半月前怎麼也想不到會在此地見到你們兄妹啊。”蘇遊拍了拍夏子騰的肩膀,大有他鄉遇故知的歡喜,而夏子薇早就與裴元慶走到一邊去了。
“好一個人生何處不相逢,蘇先生這話說都說到我心裡去了,聽說你們要在這馬邑呆上七天,但我們卻馬上要離開了。”夏子騰自然也能感受到蘇遊的欣喜,但一說到前途,內心又有些惆悵。
“回東都嗎?我們要回去估計要到九月底了,那時再聚亦是不晚。”蘇遊點了點頭,對於夏氏兄妹他還是有些關心的,但真要說因爲他們的離別而傷感那倒不至於,畢竟他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都擺在那兒,他們不可能成爲心心相惜的小夥伴,更不可能成爲忘年交。
“那倒不是,恐怕真應了子薇說的那句了,我們可能要比你們更早到達突厥王庭,因爲明天我們就會隨着商隊出塞了。”夏子騰搖了搖頭,說到塞外他的眼中已是充滿了無限的嚮往。
“原來如此,不過你們路上還要多加小心啊。”蘇遊沒有多提馬賊之事,生活在這個時代,防火防盜放馬賊已經是基本常識了,他實在沒有必要對此多說廢話,何況夏子薇兄妹是跟隨李家商隊行走的,應該沒什麼危險纔對。
“先生無需擔心,即使兇狠如歷山飛,也極少傷及人命,除非是愛錢如命的主兒。我們兄妹只是單槍匹馬觀光去的,再說了,只要我們有心逃走,憑着我們的馬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夏子騰微微一笑,並不把蘇遊的關心放在心上。
兩人正說着話,卻見楊二的馬仔李四走了進來,蘇遊一眼就看到李四惶急的樣子,隨後便向夏子騰告了個罪,走到李四身邊後低聲問道,“賢宇兄,是否殿下相招?”
“橫波兄快些,十萬火急。”李四點了點頭,急匆匆地迴應道。
蘇遊也不多問,打發了李四後就匆匆換了衣服,又把夏子薇兄妹交給了裴元慶後便帶着程咬金火急火燎地往齊王宿處趕去。好在兩人住得並不遠,蘇遊與程咬金只走了盞茶功夫便到了楊二的臨時府第。
“橫波來了?坐。”楊瑓正在花廳裡踱來踱去,劉武周喬令則幾個則坐在席間,眼睛隨着楊二的身影而移動,四五個人呆在廳裡,卻是靜得出奇,直到蘇游到來,楊瑓才似是剛緩過了神似地點頭招呼。
“殿下,何事?”蘇遊坐下後便開門見山地問了起來,隨即又用眼神逡巡座中諸人,但得到的全是搖頭,程咬金站在蘇遊身後,卻也只能乾着急。
“雲定興那老小子傳了封密信過來,舉報宇文家的商隊往塞外運送兵器。”楊二也坐了下來,隨即開口說道。
“什麼?”蘇遊乍聞這消息,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雲定興這反骨仔難道投靠了李閥,如今向齊王報告這虛假消息是要藉此打擊宇文家嗎?想到此的時候,蘇遊又感覺齊王對此的態度似乎過於隨便了,畢竟雲定興也是朝中七品官員,此事並不適合擴散。
不過,楊二似是無意地在這個小範圍內傳播這秘密,劉武周喬令則陳智偉李賢宇等人卻滿臉欣喜之色;顯然,楊二能把這個秘密與他們分享,證明了他們在齊王心上的地位,他們也就此可以看出齊王或許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這是殺頭的大罪,殿下還需慎重。”蘇遊皺了皺眉頭,還是平靜地提醒楊瑓道。
“富貴險中求嘛,如果不想擔任何風險,只要把這舉報信轉交給陛下就行了;但我若是能就此扳倒宇文家,定會獲得朝中衆臣的擁護。”楊二舉手阻止了蘇遊,他把蘇遊叫來並非是讓蘇遊反對他決定的。
原來齊王要拿宇文家在衆臣心中刷好感度啊?蘇遊恍然大悟,卻也還是不知齊王叫他過來的目的,隨即道,“殿下是想明察還是暗訪呢?”
“暗訪當然是最保險的,問題是宇文家的商隊昨日已經離開了馬邑;想要明察的話?又以什麼名義呢?他們已經到了塞外去了,但看着這條大魚脫鉤真讓人不甘心啊。”楊二露出爲難之色,顯然,這纔是他召喚蘇遊等人來的原因。
“想要追上只是時間問題,已知小明以六十里每日的速度向北行走,小王兩日後以一百五十里每日的速度追擊,照這樣計算,小王要追上小明需要多長時間呢?”蘇遊思考着這個數學問題,但擺在眼前的問題顯然不是數學能夠解決的。
“要不,咱們扮一回馬賊吧?”蘇遊忽然想到了前世某次特殊的生活經歷,隨即眼前一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麼?”齊王低呼了一聲,還以爲自己耳裡塞滿了耳屎,在座衆人也是不可思議地盯着蘇遊,他們實在想不到蘇遊會說出這麼一個狗血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