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換星移,開鋪日轉眼之間便在打打殺殺之中度過。孔武有力者佔得好位,技不如人者淪爲次席,兩百個鋪位在這一天中都有了主人。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升魔臺已經化爲一片羣魔亂舞的海洋。所有魔頭爲了讓自己帶來的秘籍換得好貨,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當場展示本門本派最強悍優秀的武功。一時之間,朝陽廣場刀光劍影,掌擊拳震,槍來棍往,竟比開鋪日的那一場大亂鬥還要熱鬧。
鄭東霆和祖悲秋肩並着肩,邁着肆無忌憚的大步,將雙臂氣勢如虹地來回搖晃,高高地挺着胸,將頭半仰着,彷彿兩個剛剛成了億萬富翁的莊稼漢。升魔臺上清風送爽,吹拂得他們渾身十萬八千毛孔都舒爽得想要歡唱。兩個人的心中充滿了憧憬和夢想,很多很多他們很久都沒有過的愉快心情彷彿萬花筒一樣在心中變換。
此刻他們還沒有找到中意的鋪位,還沒有開始進行自己天翻地覆的計劃,一切的一切都在未知之中,但是他們卻沒有一絲惆悵和焦灼,反而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眼前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充滿了勃勃的生機和說不出的新奇滋味。他們只希望能夠將此時此刻的自由自在盡情享受。
漸漸的,他們來到了朝陽廣場靠近核心的位置,這裡是那些最兇悍的魔頭才能夠爭得的鋪位,也是武功表演最精彩的所在。數不清的魔頭聚集在這裡如癡如醉地看着這些武林巨頭彷彿江湖藝人一樣演示着自己的成名絕學。
太行山的刀客們刀光霍霍,太行山數十路神刀在他們手裡使得出神入化。夜刀花青,帶刀活閻王黨三刀所演示的飛蛾撲火吞月刀法,吸引了絕大多數魔頭的視線。昔日太行刀王的百勝神刀始終在人們心中佔據着一席之地。
公羊舉的挑燈槍技驚全場,惹來潮水般的喝彩聲。無論如何,能夠看到年幫第二號人物親自演示火龍點燈槍的神髓,已經足夠值回票價。火龍點燈槍乃是脫胎自年幫絕頂秘籍——龍蛇火訣。想到他日能夠在這本秘籍中悟出這樣厲害的武功,怎不叫人垂涎三尺。
唐萬里的春暖花開訣竟然是一門可以不靠口鼻呼吸,只用真氣沿體內小週天運行進行換氣的功法,確實讓人大開眼界。不過最讓人大吃一驚的是,他竟然把這門武功全部用在了連續發射暗器的心法之上。難怪他的鋪位人丁冷落,實在是沒人對一口氣發射幾千幾萬枚暗器感興趣。就算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財力啊。
另一個和他一樣人丁冷落的鋪位要算海南劍派的鬼王宋無期。顯然這位萬人之上的海南掌門仍然不習慣這種沿街叫賣的宣傳方式,只是一臉晦氣地扶劍坐在那裡,對着過往行人瞪眼。他的鋪位方圓數十尺內,別說活人,連一隻螞蟻都沒有。
越女宮小劍神魚蘭蘭確實渾身透着邪氣,在向人們示範移魂大法的功效時,隨隨便便瞪了幾個魔頭一眼,這幾個魔頭已經捂着腦袋,慘嚎倒地,半晌之後都變成白癡。也難怪她下如此重手,這幾個好色之徒一路上已經對她騷擾了無數次,便是佛也有火,何況魚蘭蘭這個貨真價實的女魔頭。
“瞧一瞧,看一看嘞,少林無上神功,洗髓經脫胎換骨,伐毛經神力加身。練會兩經,無師自通金剛不壞體,刀槍不入,天下無敵!”金和尚獨具特色的沙啞嗓音在朝陽廣場中心嘹亮地迴響。少林經典的魅力,刀槍不入的誘惑,頓時讓人們將金和尚的鋪位團團圍住。在所有魔頭之中,最會做生意的看來竟然是這個河南少林的受戒僧。祖悲秋看了鄭東霆一眼,小聲道:“師兄,這個人不簡單,挺會做生意,應該是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我們去看看。”
“久聞少林金剛不壞體的威名,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麼厲害?”鄭東霆連連點頭,強忍着好奇拼命分開人羣,帶領師弟鑽入了前排。
就在金和尚眼看就要打開場面的時候,在他旁邊不知何時鑽出來一個天竺和尚。這個和尚操着濃重的口音說道:“這位同道,少林武功緣自天竺,金剛不壞體神功脫胎自天竺瑜伽術,學會瑜伽術延年益壽,強身健體,通悟生死,無懼無畏,坐地成佛。不知你對瑜伽術可有興趣?”
“別開玩笑了,你要是悟通生死,還跑到天書大會上湊什麼熱鬧!”金和尚看到這個天竺和尚搶他的生意頓時大怒,忍不住出口諷刺道。
“阿彌陀佛,很多東西都是貧僧死也悟不透的。”天竺和尚雖然口音很重,說的話倒是風趣得很。他的話讓圍觀的衆人都笑了起來。
“喂!”金和尚看到自己輸了氣勢,頓時勃然大怒,“好,今天我就劃下道來,我能做到的,只要你也能做到,我就替少林寺認栽,認你做師父!”
“阿彌陀佛,就依施主。”這個天竺和尚似乎並沒看出金和尚的歹意,只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哼!”金和尚雙手叉腰,大步走到人羣之中,一伸手指住一個帶刀的魔頭:“你,過來,砍我一刀,就照我胸膛砍。”
能進得了葬神谷,上得了升魔臺的人哪一個是省油燈?只見這不知名的魔頭二話不說,箭步上前,抖手一刀,對準金和尚的胸膛狠狠劈去。只聽“當”地一聲巨響,這一刀划着他的胸膛掠過他的身體,破入風中,發出淒厲的呼嘯聲,隱隱約約能看到數點金星閃爍。金和尚連退兩步,一敞僧衣,露出自己金光閃閃的胸膛,圍觀的衆人可以清楚看到上面只有一道淡淡的白痕。
“好——!”驚天動地的叫好聲頓時四下響起。
“看到沒?刀砍一個白道,槍扎一個白點兒,金剛不壞體,就是死不了。”得到衆人喝彩的金和尚愈發精神抖擻,雙臂一振仰天高呼。
“要是錘砸能怎樣?”一個心中意動的魔頭好奇地問道。
“錘砸?你要是笨到被錘砸着,還是去死吧!”金和尚得意地一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天竺和尚,“怎麼樣,你行不行?”
那天竺和尚學着他的樣子挺了挺胸,遲疑着說:“貧僧大概……”他的話音未落,那個提刀的魔頭已經來到他的身前,擡手就是一刀。刀落,血起,兇悍的一刀在天竺和尚胸前印下一條長達一尺的血槽。這可憐的和尚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仰天栽倒在地,胸膛上鮮血狂涌而出,宛如噴泉般奔騰不息。看到這一幕慘景,周圍吵鬧的觀衆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靜。
“我的老天!”鄭東霆來不及感慨金和尚刀槍不入的神功,連忙俯身穿過人羣,一把拎起那位天竺和尚的雙臂,將他拖出了人羣。在他身旁的祖悲秋一隻手捂住眼睛,不去看猙獰的傷口,另一隻手攬住他的腿,和鄭東霆齊心合力將他放到一旁鋪面的牆腳。
就在這個時候,靜默良久的魔頭們突然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望着那已經死了大半的天竺和尚,幸災樂禍地大笑了起來。冷漠而刺耳的笑聲震動着鄭東霆和祖悲秋的耳膜,令他們目瞪口呆,也讓他們終於重新記起自己此刻兇險萬分的處境,提醒了他們這裡不是人間淨土,而是齊聚着世間魔頭的森羅殿。
“兩位施主,不必爲我……”那天竺和尚強忍着劇痛,顫巍巍地擡起頭,剛說出半句話,就頭一歪,昏死過去。祖悲秋連點他十幾處止血的截脈穴位,好不容易纔將狂涌的鮮血止住。鄭東霆從懷中取出金創藥,將半瓶藥粉塗在傷口處,撕下內襟,爲他包裹好傷口,接着一把抓住他枯如朽木的手,冥神靜氣,就要用小無相功爲他續命。
“師兄……”祖悲秋忽然輕輕一拍他的肩膀。
“嗯?”鄭東霆轉頭露出詢問的神情。
“不必了,這位大師已經沒有氣息了。”祖悲秋遺憾地一擡手,搖了搖頭。
“呼!”鄭東霆茫然放下天竺和尚的手,擡頭望了一眼朝陽廣場。只見聚集在金和尚鋪位周圍的魔頭們早就忘了天竺和尚這個人,看完表演就若無其事地朝着其他鋪位走去。彷彿這個天竺和尚從來沒有在升魔臺上出現過。
“師兄,先把大師的遺體放在這裡吧,我想天書大會的主事會妥善將他殮葬的。”祖悲秋輕聲道。
“哎,升魔臺上,人命低賤至此……”鄭東霆搖了搖頭,感慨地嘆息了一聲,卻也不得不同意師弟的提議。兩個人將天竺和尚的身體扶正靠在牆角,同時朝他鞠了三個躬以示哀悼。就在這時,一陣又一陣明媚動人的腰鼓鼓點忽然在廣闊的朝陽廣場上嘹亮的響起。
“師兄,你聽!”祖悲秋猛地支起耳朵,小聲說道。
“鼓聲,從廣場最中心的鋪位傳來的。”鄭東霆一把抓住師弟的胳膊。
“嗯,是拓枝舞的鼓點,很好聽。”祖悲秋搖頭晃腦地閉目聽着。
“師弟,走,廣場中心的鋪位俯瞰四方,是我們最理想的開鋪位置,看看是被誰佔了。”鄭東霆一把拉起祖悲秋的胖手,飛一樣地朝着廣場中心跑去。
此刻的朝陽廣場中心已經人山人海。幾乎所有在廣場上開鋪的魔頭都被吸引到了這個中心鋪位周圍。鄭東霆和祖悲秋站在層層疊疊的人羣之外,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見人們轟天動地的叫好聲和越來越歡快激烈的鼓點。
鄭東霆和祖悲秋試圖往人羣裡擠了幾次,都沒能夠從一羣魁梧雄壯的魔頭中尋出一條路,只能無奈地踮起腳尖,想要看到裡層的情景。就在這時,一羣魔頭突然起鬨一般大聲叫好:“好一個天山美人!”
“天山!?”鄭東霆和祖悲秋互望一眼,同時瞪大了眼睛。
“青顏!?”“秋彤?!”兩個人彷彿神力加身一般猛然發力朝裡面擠去,將幾個塊頭最大的魔頭擠到一邊,穿過了層層人羣,千辛萬苦來到人羣的最前排,將擋在眼前的最後幾人推到一邊,眼前的情景讓人如墜夢中。
鄭東霆從未看見連青顏如此美麗:身披牡丹紅色的外裳,五彩錦袖,鵝黃色卷草白襖,腳踏高頭青履靴,頭挽高髻,額畫雉形花鈿,面敷薄粉,脣點硃紅,眼掛金淚,耳懸銀花,淡金色的面容間透着一股銷魂蝕骨的嫵媚,左手淡青色的披帛迎風一展,動人的身體在一片高高的木樁之上矯矢騰躍,翩翩起舞。只見她時而奔踏如龍,時而搖曳生姿,時而身旋如電,襟袖翻飛,宛若一隻開屏的孔雀,向衆人驕傲地展示自己美麗的翎羽,時而高縱低走,乘雲破霧,化爲一隻離恨天中自由飛翔的火鳳凰,而她披在身上的一抹青色披帛則化身成鳳凰側翼的一朵祥雲,帶着觀舞者流離失所的魂魄直上九霄雲外。
那矯健歡快,節奏鮮明,動感強烈的舞蹈似乎將鄭東霆以前對於連青顏的回憶重新喚回。雖然一身華服,一臉錦繡,她仍然是那個叱吒風雲的天山月俠,仍然是那個癡心不改的情深驕女。剛健明朗的拓枝鼓點,帶來的是一幕又一幕關於連青顏那白衣如雪的回憶。五幅茶樓的初遇,天山隱宅的笑談,徐州林莽的慷慨高歌,洛陽錦擂的肝膽相照,關中刑堂的禍福與共,太行陣中的衷腸傾訴,長安醫館的深情擁抱,無數個回憶畫面伴隨着無數雪白色的身影紛紛涌現,配合着那一身紅衣的連青顏滿空狂舞。鼓樂越來越急,紅白身影舞動得越來越快,漸漸的,白色和紅色糾纏在一起,化爲一片斑駁美麗的漩渦,在空中絢麗的流動。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片流動生輝的色彩突然在空中凝結,匯聚,在一片金光中化爲了連青顏白衣紅巾的舊模樣。鄭東霆看着她脖頸上那一盞宛若烈火的紅絲巾。
那枚紅巾猶如黑暗中的一點星火,刺痛着鄭東霆的神經,彷彿一隻神秘的素手,爲他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回憶大門。
“難怪她要帶紅巾,那是我的紅巾,我就是幷州的那個遊俠!”鄭東霆忽然衝口而出,但是他的話卻淹沒在排山倒海的歡呼和喝彩聲中。
“太美了,師兄!”祖悲秋尖細的聲音透過重重噪聲傳入他的耳際,“這是胡族的拓枝舞,不,還混合了屈拓枝的柔舞,剛柔並濟,難得連姑娘能夠同時演繹出兩者的風韻。”
就在這時,滿空的鼓點突然一停,連青顏在高木之上翩若驚鴻的身影猛地停了一下來,她渾身飄飛亂舞的牡丹紅色外裳無法跟隨她矯捷變化的身影,從她的兩肩隨風滑落,兩朵雪白亮麗的肩頭倏然裸露出來,被清晨耀目的陽光一照,發射出奪目的金色光華,彷彿這位勁舞佳人忽然長出一對金光四射的翅膀,就要展翅高飛,朝着九天之外呼嘯而去。
“好——啊!”臺下的魔頭們聲嘶力竭地瘋狂吼道,一片震耳欲聾的叫好中混合數不清的咳嗽聲,很多人因爲呼吼太過用力,連嗓音都已經嘶啞。
在這一羣窮形盡相的魔頭眼前俏然而立的連青顏,看了看自己無意中裸露出來的香肩,臉上露出一絲若無其事的淺笑,雙臂一振,將外裳輕輕披在身上,朝四周大聲喝彩的觀舞者彬彬有禮地萬福作禮,隨即一個飛躍,落回了朝陽廣場中心的高臺之中。
“美人,別走!”
“再來一段,我什麼都給你!”
“你要天上的星星,大爺也爲你捉去!”
看到連青顏離開了高木,悵然若失的魔頭們忍不住紛紛大呼小叫。
扮成師天霸的洛秋彤此時滿臉含笑地跳上高木樁,舉起雙手,作了一個大家安靜的手勢。
“各位,不是在下誇口,拙荊之舞豔絕西域,名滿天山,試問天下哪個男兒不愛?”洛秋彤裝出一幅老氣橫秋的樣子,豪邁地大聲道。
“說得是!”衆魔頭齊聲稱讚。
“今日我在這升魔臺開鋪,第一是爲了廣交朋友,多會豪傑,第二是爲了和各位來一場驚天動地的豪賭,至於賭注,就是我這位美若桃李的愛妻殷小蝶,還有她手中那一本絕世秘籍!”洛秋彤說到這裡,一揚手朝高臺上的連青顏一指。此刻的連青顏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暗褐色的秘籍,將秘籍封面朝外,緩緩在臺上轉了一圈,讓臺下每個人都能夠看到秘籍的名字。
祖悲秋第一眼就發現這本秘籍正是當時在盤龍頭讓牧忘川一見之下立刻將連洛二人放行的秘籍。
“傾……城……劍……法?很氣派的名字。”祖悲秋笑着對鄭東霆說。
他的話音剛落,就發現周圍的魔頭包括鄭東霆在內都彷彿在看怪物一樣朝他望來。
“師弟,師父當初從來沒有和你提過傾城劍法的名字嗎?”鄭東霆小聲問道。
“我沒聽說過啊。”祖悲秋茫然道。
“修道可以不管老莊,修身可以不知論語,修史可以不讀春秋,走江湖怎能不知道傾城劍法?”旁邊的魔頭們紛紛瞪大眼睛鼓譟道。
祖悲秋引起的異樣漣漪只來得及泛起一朵小浪花,就被更大的波濤所吞沒。幾乎所有人都被洛秋彤所許下的高昂賭注引起了興趣,無數的聲音都在瘋狂地高聲追問着:“你們想要和我們賭什麼?”
“到底怎麼賭?”
“儘管劃下道來,今天大爺不得殷小蝶誓不回頭。”
“傾城劍法是我們的!”
“各位,今天我在這裡擺下天山派的鎮派之寶,五曜星魂陣,誰能夠破得了此陣,那麼小蝶和傾城劍譜就歸他所有。如果各位破陣失敗,那麼,各位手中的秘籍就要乖乖呈上來。如此賭法,可還公平?”洛秋彤大聲道。
“此陣何在?”興奮的魔頭們異口同聲地問道。
“亮陣!”洛秋彤轉過身來,對着高居臺上的連青顏一使眼色。連青顏微微一點頭,越下臺來,朝着自己剛纔翩翩起舞的一片半人高木樁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