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偃月宛如出水的烏龍般清嘯一聲,手裡的偃月刀赤剌剌地披着風,呼嘯着在空中劃了一個完美的亮銀圓環,向撲面而來的七八枚斷刀捲去。
“喝!”半空中的鄭東霆手成龍爪形,猛然一擡,一股激烈的擒龍真氣破繭而出,控制着斷刀猶如四海游魚,輕靈地一擺尾,突然空中轉向,繞過柯偃月行雲流水般的刀式,繞到他的身後。緊接着,鄭東霆雙手猛然朝後一拉,斷刀羣就像由他操控的牽線木偶,猛然轉向朝柯偃月背心數處要害刺去。
柯偃月手中的刀式未改,只是單手握刀,猿臂輕舒,彷彿拋繡球一般把整把飛旋如輪的偃月刀朝後一拋,圓轉如滿月的刀光和背後的七八道銀光一撞,頓時爆出金黃色的燦爛火花,所有斷刀化爲齏粉。鄭東霆費盡千辛萬苦使出來的五虎斷門刀殺手鐗“八虎回鄉”就這樣被天下無頭柯偃月輕描淡寫地化解。
在太行山賊們喜出望外的歡呼聲中,柯偃月身子行雲流水般地旋轉前衝三步,圓轉如意的刀式突然暴漲如潮,化爲天星海雨般的一片刺目刀光,將鄭東霆的身子團團包住。
強烈的刀罡並不是如鄭東霆曾經想象過的宛若刀鋒一般襲來,而是猶如大海狂潮四面八方地涌來,將他的身子高高托起朝着柯偃月的偃月刀上湊去,就彷彿他自己心甘情願地將人頭俸上一般。天下無頭柯偃月唯一的嗜好就是刀斬人頭,連他的武功都是爲了這個嗜好而練成。鄭東霆感到自己彷彿被吸進了一個絕命的真空漩渦之中,渾身上下的精力和鬥志都在一瞬間被抽乾,猶如一個筋疲力盡的水手,只能別無選擇地死在大海的懷抱之中。在他的眼前,柯偃月的長刀在空中划着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光潔圓環,一浪高過一浪地涌來。
鄭東霆宛若東山猛虎般狂吼着,手上撤下另一把長刀,使盡渾身解數,連擋柯偃月進手十五刀,長刀接連斷裂,雙手的虎口血光崩現。他咬緊牙關,強忍劇痛,再次運足擒龍功,控制長刀的碎片,在空中劃出十數道刺目的光弧,奮力穿入柯偃月強猛刀罡所匯成的汪洋,想要在他的身上尋找一絲破綻。
柯偃月厲嘯一聲,雙手同時握住刀柄,一片輕盈的刀光在他的周圍聚散如雲,繞身而生,鄭東霆瞬間擊出的五虎斷門刀七刀十六式盡數虛設,碎成粉末的刀屑漫天飛舞,在陽光照射下璀璨生輝。
“彭老兒江郎才盡矣!受死!”柯偃月丁字步站立在原地,氣勢磅礴的旋刀刀式勁力暴漲,一股長鯨吸水般的洪荒巨力突然襲向已經用盡真氣的鄭東霆,他的身子竟被這股大力吸裹着朝柯偃月的刀鋒處湊去。
這就是柯偃月賴以名震江湖的飛蛾撲火吞月刀,連續不停的旋刀借力打力,生生不息,無窮無盡,圓轉如意的刀式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攻守合一,防不勝防,滾滾旋轉的刀罡橫旋則切金斷玉,勢不可擋,側旋則如長鯨吸水,滄海漩渦,將敵手吸入刀鋒,絞成碎末。這種刀法在沙場上可以十萬橫磨之勢橫掃千軍,在江湖決鬥中可令人無處容身,自獻人頭,實在是江湖百年來最出類拔萃的刀法。如果天下第一錄仍在,這路刀法名列榜首乃是實至名歸。江湖中人對於這套刀法只聞其名,所有見過這路刀法者除了當日酩酊大醉的彭求醉,都已經被這路刀法取下人頭。即使跟着柯偃月這麼多年的太行弟兄都從未見過。如今爲了對抗天下第一俠,他當着天下武林衆高手之面毫無保留地將這路刀法使將出來,頓時令人目眩神迷,張口結舌,不相信世間還有這樣神奇無雙的刀法。
面對柯偃月勢不可擋的神刀,太行山羣賊看得眉開眼笑,如癡如醉,欣喜若狂,發了瘋一般嘶聲叫好。而七派八家五大幫的高手則六神無主,色沮神喪,面如土色。即使是武功高強的天龍禪師,慕容妍,熊振坤,焦聖樓,華超,童天奇看在眼裡都是一陣又一陣的膽寒心跳,手心發汗。這些沉迷於武學的前輩高手無一不是好武如狂之人,若在平時,就算是生死對決之際,看到如此出類拔萃的武功,心中只會有驚喜。但是看着柯偃月這路妖異詭譎的神奇刀法,他們心中感到的只有無邊的恐懼和無力抗衡的無奈,根本生不起一絲抵抗之心。這已經不是武者對另一個武者的敬畏,而是一羣弱者對一個強者的畏懼,就彷彿是一羣鯉魚對一隻妖龍的恐懼。
看着彭求醉的身影在無邊無際的刀山刃海中拼命掙扎,一股兔死狐悲的情緒在圍觀的武林同道心中緩緩滋長。很多門派的女弟子在恐懼之下都忍不住目中含淚,以手掩口,怕自己哭出聲來打擊士氣。
“哼,還以爲彭求醉的武功真的天下無敵,原來在柯偃月面前如此不堪一擊。”武林盟主梅清漣走到連青顏的身邊,用弱不可聞的聲音低聲道,臉上流露出失望不屑之色,“我以爲咱們大唐的俠客們都是些名副其實的英雄,誰知一個又一個的,都讓人大失所望。”
她隨即淡淡地瞥了連青顏一眼:“本來上陣領死的應該是你,你真該好好感激彭求醉。”
“住口!”連青顏和她身邊的洛秋彤轉過身來,齊聲低喝道。
“梅清漣,就算青顏沒有向你揭示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是因爲有難言之隱而非故意欺騙你的感情。你幾次三番無理取鬧,是否太過無情,要知道她畢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洛秋彤厲聲道。
“洛師姐,不必多言。”連青顏阻止住洛秋彤,隨即轉頭對梅清漣道,“盟主,現在彭大俠正爲中原武林舍死一戰,我們身受其恩,怎可出言侮辱?”
“哼!”梅清漣一甩袍袖,硬生生地轉過臉去,雙眼一紅,緊緊地抿住了嘴脣。
就在這時,彭求醉的身子突然間被柯偃月的罡氣一引,對準了他手中的偃月刀直挺挺地飛去,眼看着他的脖頸就要撞到鋒銳的刀鋒之上,此時他的腰眼突然一挺在半空中倒翻了一個輕盈靈動的倒後空翻,險過毫釐地從偃月刀之下打着跟頭躲了開去,猶如一隻剪尾燕子飛過一片積雨的陰雲。
“燕子倒穿雲!”連青顏瞪大了眼睛,幾乎忍不住衝口而出。她連忙轉頭朝身邊的洛秋彤看了一眼。洛秋彤的俏臉一陣煞白,似乎和她想到了同樣的事。
在彭求醉驚險萬分地躲開了柯偃月的迎頭一刀之後,他的身子半空中一挺身,彷彿天庭中的一條游魚朝着遠空掙扎着游去。中原武林高手本以爲他難逃一死,此刻頓時喜出望外,大聲歡呼。但是他們的歡呼聲還沒有形成一個整音,柯偃月的刀式再次一變,身子一翻,手腕反轉,一招“倒旋斜掛月”,彭求醉剛剛脫出氣旋的身體再次被強猛的刀罡漩渦狠狠拽了回來,勢如破竹地倒翻着躺向柯偃月由下而上的偃月刀。千鈞一髮之際,彭求醉腰一挺身子半空中折起,手腳相碰,整個身子突然間向空中猛提了三寸,忽地一聲擦着偃月刀鋒衝了過去。柯偃月的刀沒有斬下他的人頭,只是在他的身上劃下了一條長長的刀痕,鮮血飛濺。
“這是燕子三抄水,都是燕子飛雲縱裡的功夫,他難道是……”連青顏和洛秋彤心膽俱裂地猶豫着,不敢把自己瘋狂的心思訴諸口端。
“不要擔心,說不定是牧天侯!”洛秋彤用力握了握連青顏的手,試圖安慰她,“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死。”
五虎斷門刀以斷刀求勝,施刀者如果能和敵手拉開一定距離更容易進行離手刀的施展。這也是鄭東霆此時拼盡全力想做的事。但是柯偃月旋刀所造成的強烈氣漩卻彷彿一根根無形的繩索牽動着他的身形,令他彷彿一隻牽線木偶,無論如何掙扎,終要被數不清的細線扯回到主人身邊。在柯偃月的飛蛾撲火吞月刀下激鬥到第十八招,他的身上已經帶傷十餘處,每一次柯偃月豎刀旋刃,施展刀罡,他的身上總會有十餘股鮮血被吸出,裹到了偃月刀上。這口威震八方的絕世魔刀頓時會從月白色化爲令人毛骨悚然的橙紅色。而大量的失血也令他頭昏目眩,心慌眼跳。另一方面,持續的失血令體內一股股的酒勁兒上涌,他本來還算清晰的神志漸漸模糊,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假冒彭求醉還是真的彭求醉,自己是真正要行俠仗義,還只是做個樣子,自己是真得想要殺死柯偃月還只是但求一死以激勵武林壯志。天地山河在他的眼中開始緩緩旋轉變幻,周圍武林人士的叫好聲,驚呼聲和緊張的喘息聲此刻化爲轟轟隆隆的混濁音響,漸漸從他的耳畔消失。
此刻的他只憑這一股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傲然之氣苦苦支撐,就彷彿一個爲了保護親人的榮譽和大人拼命的孩子,死也不肯服輸。
“呀!”鬥到分時,柯偃月突然狂怒地厲吼一聲,偃月刀刀鋒一卷,一股逆向旋轉的風暴狂瀉而出,將鄭東霆本來被吸入漩渦的身子突然反向噴出,朝高空拋去。接着他刀交左手,旋身一擺手,一道長達數丈的清白色刀罡氣勢磅礴地衝入高空,狠狠斬向鄭東霆的脖頸。這一式變招奇詭莫測,無論刀法轉換,內力運用已臻登峰造極之境,看得周圍識貨的太行刀客們熱血沸騰,發了瘋一般叫好。
名門正派的高手們哪裡看不出鄭東霆的早已經露出的敗象,此可見到這神刀一出,都是心頭一沉,紛紛驚呼起來,一股悲涼之情在七派八家五大幫的陣營中瀰漫開來。
彭求醉一死,中原武林在柯偃月神刀之下,唯有力戰到死一途,別無他法。彭七和蕭重威看到此處,知道鄭東霆必死無疑,兩人刀槍齊舉,就要上前和柯偃月拼命。突然間他二人的手同時被祖悲秋拉住。
一片天旋地轉之中,鄭東霆眼睜睜地看着柯偃月的刀罡齊頸而來,口舌發乾,心頭沉重,腦子一片混亂,眼看就要無幸。就在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鑽入他的耳際:“師兄,我是祖悲秋!我知道他的破綻啦!”
鄭東霆聽在耳中,禁不住有一股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他奶奶的,這個節骨眼上還這麼多廢話,我難道還不知道是你,直接告訴我破綻在哪兒不就完了?”罵雖然在罵着,但心念電轉之間,一股子精神氣力突然向全身襲來,他大吼一聲,全身放鬆,就着柯偃月雷霆霹靂般的刀罡所颳起的小旋風,宛若一片秋葉般一飄一旋,頭下腳上,一招妙到巔毫的燕子飛雲縱絕技——乳燕俏回林,硬是逆着柯偃月的刀罡在刀氣鋒緣之側遊過。刀罡只在他胸腹間劃開一道深達寸半的血痕,卻和他的大好頭顱擦肩而過。
見到他從九死一生的奪命一刀中涉險過關,漫山遍野的中原武林人士紛紛大聲歡呼起來,太行山賊們紛紛搖頭惋惜,只恨柯偃月的刀罡不能再長半分。鄭東霆無力地翻着跟頭,伴着胸腹間噴出的一彪鮮血頭朝下墜落在地,伸臂一撐地面,翻了兩個迅捷若電的空心跟頭,繞着柯偃月的身子飛速旋轉,全力爲自己爭取到了兩息的時間。
“該死的胖子!破綻在哪兒痛痛快快說出來,再磨磨蹭蹭,你對着我的墳頭去說吧。”鄭東霆趁着這個間隙,施展傳音入密,厲聲問道。
“破綻是他的刀柄!用斷刀打他的刀柄啊!”祖悲秋的聲音通過傳音入密傳入耳中,尖細刺耳,猶如一隻剛剛產蛋的母雞所發出的咕咕聲。但是此刻他的聲音在鄭東霆心中就彷彿觀音大士的綸音般美妙動聽。
他亮起手中的雙刀,以左手刀砍擊右手刀,雙刀齊斷爲十數截,接着他伸掌一推,這十幾枚斷刀碎片宛若七八條銀光閃閃的飛魚乘風破浪,對準了柯偃月的面門,胸腹射去。
“故技重施,自取其辱!”鬥到此刻,柯偃月已經開始對鄭東霆的武功起了疑心,就算是二十年前彭求醉對上他也不至於如此不濟。他冷笑一聲,單手舞刀,輕描淡寫在身前一旋,一股天河倒懸的刀光繞體而生,令人眼花繚亂。這一次他手上留了暗勁兒,等到破解了這不成氣候的五虎斷門刀法,他就會強推刀罡前衝,利用長江大河的滾滾刀式將這個似是而非的彭求醉切成肉塊。
鄭東霆雙掌一探,就着柯偃月的刀式同步一旋,靈動巧妙的擒龍真氣激射而出,撲向柯偃月的斷刀碎片在空中化爲一片螺旋狀的銀光,順着柯偃月的刀罡鑽入了他的身前。無堅不摧的罡氣將這些風中落葉般的斷刀撞擊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無法對人造成任何傷害。但是在鄭東霆的擒龍真氣催動下,這上百枚碎片卻成功地破入了柯偃月的封擋,奪奪奪奪地連續釘在偃月刀的刀柄之上。
柯偃月擊碎了漫天斷刀再不作他想,立刻雙手一撮,揮刀直進,飛蛾撲火吞月刀的進手三式行雲流水般地使出。令他感到震驚的是,自己出手的刀招軟弱無力,連一股刀罡都帶不起來。他低頭一看,頓時渾身一震:他剛纔下意識地抽刀換式,雙手緊緊握在了釘滿了碎片的刀柄之上,此刻這些豎直朝外的斷刀碎片已經深深刺入了他的雙掌之中,十指同時被數枚刀片割傷,更有幾條筋絡被割斷,令他無力握刀。
“狗賊!”柯偃月這才醒悟到自己上了眼前敵人的惡當。
“柯偃月受死!”鄭東霆一刀招得手,精神大振,強忍着身上大小近二十處刀傷,大吼一聲拔出身上最後一把單刀,猶如離弦之箭朝柯偃月撲來。
此時此刻兩個人都已經是強弩之末,柯偃月手傷嚴重,握刀無力,鄭東霆渾身刀傷,嚴重失血。這二人衝在一處,偃月刀和單刀撞在一起,同時脫手飛出。
二人的激戰剛剛進行了二十餘招就已經到了如此慘烈的地步,令在場所有人大驚失色。剛纔鄭東霆的斷刀招術過於微妙,衆人離得太遠,根本無法看清其中奧妙,只當是青虎彭求醉殺手鐗終於出手,以無比剛猛的精純內功突然震飛了柯偃月百戰不敗的神刀,紛紛扯開嗓子高呼起來。
柯偃月數十年來從未離手的偃月刀此刻脫手而飛,胸中的狂怒筆墨已經難以形容,他兇猛地暴喝一聲,雙掌狠狠切向鄭東霆的肋下,劈空掌力應手而發。鄭東霆同樣兇猛地吼了一聲,雙拳化爪,身子連變三次身形,七記虎爪拍開了柯偃月的劈空掌,對準柯偃月的咽喉抓來,正是羅漢伏虎拳中的“白虎下東峰”。
柯偃月雙目如火,單掌一開,一掌破雙爪破了這一招:“這是羅漢伏虎拳,少林不傳之密,你不是……”
鄭東霆化爪爲拳,左拳單臂進擊,雙腿腳踏梅花樁步跟進,右拳成錐,隱於肋下,雙肩一展,一路行雲流水的少林羅漢拳應手而出。這路拳法他苦練十年這輩子從未在武林中用過,如今二十年積累的拳經一泄而出,只感到平生之快,莫過於此,頓時一股醉意狂涌,滿心都是暢快之情。
“十年磨得斬敵劍,今日把試在君前,左旋溶得龍泉影,右盤凝成碧海清!”
恍恍惚惚間,他忽然想起了這首劍歌,這首歌如此之親切,就彷彿十年未見的老友突然浮上心頭,令他忍不住喃喃吟出了聲。
每吟詠一句,必有一式氣壯山河的少林神拳應手而出。柯偃月一生浸淫刀法,這拳腳上的功夫除了摧枯拉朽的劈空掌再無其他可以壓制鄭東霆。但是此刻他的雙掌重傷,如果貿然施展劈空掌,體內鮮血必會隨真氣泄出,造成內傷。一時之間,他左支右絆,落在絕對下風。
鄭東霆全身上下二十餘道傷口鮮血長流,每使出一招拳法,渾身真氣激盪,必有鮮血飈出,損耗比之柯偃月更大。但是他早就抱定了必死之心,每一拳都算自己賺到,一時之間竟佔到了天下無頭柯偃月的上風。
“魑魅魍魎排隊來……”
“一併送入望鄉亭……”
“左手拎起慶功酒……”
“右手斬下惡人首……”
“莫要哭求饒你命……”
“多行不義罪難逃……”
慷慨激昂的旋律混合着鄭東霆雄渾有力的拳法,充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美感,令在場的衆人看得如癡如醉。
聽到鄭東霆口中熟悉的劍歌,連青顏的心頭一陣熱辣辣的醉意,雙眼一陣模糊,眼前和柯偃月殊死搏鬥的青虎彭求醉霍然間化爲了十年前那位倒提酒葫蘆,醉舞青鋒劍的幷州少年。劍花碎落,人頭翻滾,神鬼避讓,強敵束手。她握着洛秋彤的手越來越緊,幾乎要將她的素手握碎。
“青顏,你沒有看錯,真的是他!”感受着連青顏手上傳來的激動,洛秋彤也感到又悲又喜,忍不住一陣感動,“鄭捕頭找不到彭大俠,爲了不違諾言,竟然自扮彭大俠來救我們,真是好樣的。”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有種預感,他總有一天會這麼做,只是沒想到他真的這麼膽大妄爲。”連青顏的雙眸一燙,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簾。
“他是爲了救你,還是爲了救中原武林?”洛秋彤柔聲問道。
“我……我和他只是兄弟相稱,他救的是所有人,他看起來貪酒好色,沒一處好,但卻……”說到這裡,連青顏嘴脣顫抖,竟然說不下去。
洛秋彤看了她一眼,卻看到平日裡沉靜如水的月俠連青顏此刻已經暈生雙頰。
空鄭東霆和柯偃月以拳對掌,連拼十數招,突然雙拳如長槍大戟般同時揮出,一招“雙虎倒剪尾”狠狠砸在柯偃月胸前。柯偃月的劈空掌一式“手舞琵琶”也擊打在他的肩頭。兩人同時口噴鮮血,仰天倒地。
柯偃月平生與人爭勝從未落過下風,如今竟然被打得如此狼狽,心中血氣翻滾,再也按耐不住狂涌的怒火,他一把抓起落在身邊的偃月刀,強忍着十指鑽心的刺痛和無力感,高高將偃月刀舉過頭頂,對準鄭東霆狠狠劈來。
鄭東霆被他一掌重擊之下,身上暖洋洋地幾乎無力站起,看到他柯偃月迎面撲來,他咬破舌尖振奮起最後一絲力量,右手一擡,朝着十數步外的單刀一揚手,一股真氣激射而出,帶着那半插入土的單刀飛入他掌心。他大喝一聲,奮力站起身,對準柯偃月橫刀一揮,接着身子一軟,面朝大地趴了下來,用頭頂住地面,無法控制地劇烈喘息着。
關中平原的黃土地上靜悄悄的,太行山賊不再高聲怒喝,中原武林也不再大聲叫好,天地彷彿在此刻歸入了永恆的靜寂,連飛鳥走獸都失去了鳴叫的勇氣,所有人都癡呆呆地望着場中的鄭東霆和柯偃月,似乎要用自己一生一世的時間記住此時此刻。
絕對的靜寂無異於平地驚雷的震撼,鄭東霆趴在地上,拼命提聚着體內最後一分力量,等待着決定自己命運一刻的到來。但是這撩人的寂靜卻讓他感到窒息,雙耳猶如洪鐘大呂一般嗡嗡鳴響,令他無法忍受。他掙扎着從地上跪起身,艱難地用單刀支撐着身體,搖搖晃晃站立起來,轉頭一看。面前的柯偃月直挺挺地站立在地上,雙手高舉過頂,但是手上的偃月刀已經墜落於地。
他用力呼出一口氣,勉強用刀支撐着身體,轉過身來,面朝柯偃月仔細觀看。一陣山風吹過,柯偃月的人頭隨風朝後一仰,宛若一枚熟透的瓜果,咚地一聲墜落在地。
“柯偃月……死了!”鄭東霆茫然看着這天下無雙的太行大王滾落在地的人頭,半晌無法作出半點反應。風聲幽咽,如洞簫低吟,柯偃月的人頭隨風一滾,輕輕靠在了他的腳邊。直到此時,他已經混亂不堪的意識終於將這個震驚寰宇的信息送入了他的腦海中。
鄭東霆本該裝出彭求醉的豪邁樣子,令他身爲大俠最後的演出圓滿收場,但是他的大腦此刻一片空白,所能想到的,只不過是傻呵呵地舉起手中半握着的單刀,在空中一擺,彷彿一個在較場上贏了對手的小校。
一片寂靜的黃土地上人們癡呆呆地看着這場決鬥唯一的倖存者,彷彿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反而是認出他的連青顏,她向着搖搖欲墜的鄭東霆跨前一步,雙掌重重一擊,曼聲吟道:“來無影兮去無蹤,人如猛虎馬如龍,今夜盡收強人首,明日解卻百千愁。莫問我身歸何處,他朝再聚享清秋。”
這首劍歌是中原武林人人會唱的歌謠,很多人在未入江湖之前已經可以朗朗上口,如今聽到連青顏的清亮之音,再想到剛纔彭求醉揮拳而歌的豪邁,衆人無不如癡如醉,跟隨着連青顏反覆吟唱:
“來無影兮去無蹤,人如猛虎馬如龍,今夜盡收強人首,明日解卻百千愁。莫問我身歸何處,他朝再聚享清秋。”
“來無影兮去無蹤,人如猛虎馬如龍,今夜盡收強人首,明日解卻百千愁。莫問我身歸何處,他朝再聚享清秋。”
氣壯山河的劍歌,混合着驕陽之下鄭東霆高舉長刀的巍巍身影,令這一刻的景象從此深深印入在場所有江湖兒女的心中,此後無論是福是禍,是悲是喜,是生是死,從此再難磨滅。
聽着漫山遍野激動人心的烈烈劍歌,看着手中倒映着橙紅色鮮血的彭門長刀,鄭東霆的心情在這一刻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想象的平靜。他的思緒飛回了長安街上,彭求醉和自己談笑着向太行山走去的時刻。
“而我……會高舉我手中的刀,對那些太行餘孽們說,他奶奶的,太行山,你們……”彭求醉氣宇軒昂的話語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
“他老人家會對他們說些什麼?”鄭東霆緩緩擡起自己一直無力地垂在身側的右手。
看到他的手勢,慷慨高歌的中原武林人士頓時寂靜了下來,上萬雙眼睛紛紛聚集在鄭東霆身上。鄭東霆朝着面前的太行山羣賊看了一眼,突然高聲吼道:“他奶奶的太行山!你們……服不服?”
早已經志沮神頹,垂頭喪氣的太行山羣賊不由得紛紛將目光投向此刻太行山的第一首領姬放歌。姬放歌用他藍瑩瑩的妖眼深深地凝望着鄭東霆凜然不懼的眼睛,良久良久,終於長嘆一聲,面朝着鄭東霆單膝跪地,沉聲道:“彭大俠,太行山服了……”隨着他的領頭,原本氣勢洶洶站滿了整個平原的太行刀客們紛紛心甘情願地伏跪下來,將手裡的兵刃平放在地,齊聲道:“彭大俠,太行山服了……”
“彭大俠,太行山服了!”一時之間,四外的遠山都在隱隱約約迴盪着這個聲音,似乎整個天地都在爲太行山的破敗提供明證。
鄭東霆心滿意足地微微點了點頭,隨手將單刀拋在地上,緩緩轉過頭去,朝着彭七,蕭重威,祖悲秋一招手,步履艱難地朝長安方向走去。
彭,蕭,祖三人與有榮焉地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趾高氣昂地轉身而去。
“青州虎!彭求醉——!”
在他們身後,漫山遍野的江湖兒女紛紛扯開嗓子興奮地大聲歡呼,驚天動地的呼聲在平原上宛若隆隆的春雷四外迴盪,似乎連天空中的雲朵都被這巨大的聲浪震動得翻滾涌動,狀若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