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並不知鄭世美的詩句是一個月精心作得,而且經過了反覆的推敲潤色,以爲他真的比得上三國曹子建,三步能成詩。對於這點,她還是有些佩服的。然而一個人,縱然有驚天之才,不懂做人之道,傲慢自大,一樣會惹人生厭。
徐慧讀四書五經,一身才華倒是其次,真正讓人敬服的還是那謙虛,尊老愛幼的品質。在鄭世美還沒有見過徐慧之前,徐慧已經見過鄭世美一面了。那是在一次用餐的時候,徐慧百般無聊的望着窗外大街上的行人。
不遠處鄭世美撞上了一位賣菜的老人家,那老人家體弱,遠遠比不上習過武藝的鄭世美,讓鄭世美撞到在地,一擔子的菜灑在了地上。鄭世美罵罵咧咧,看也不看一眼的走了。還是附近的些許好心人,上前將老人家扶起,整理好了擔子。
對於鄭世美這種行徑,徐慧打心底的厭惡。隨後兩人在他人的介紹下相識,面對一個文采非凡,出身高貴的才子的瘋狂追求,徐慧不給以顏色,也是因爲那股厭惡。
對於杜荷,徐慧一直抱有奇怪的情緒。面對兩次救命的恩人,有着說不出的感激之心,另外杜荷在江南所表現出來的才氣,大智大勇,那種爲了救人膽敢逆天而行的氣魄,都吸引着她的眼神,讓她由衷的敬慕。
與杜荷在長安相見,面對杜荷孟浪的邀請,這羞愧之餘,心中卻暗自有些欣喜期待,晚上都有些難以入眠了。結果等了幾日,毫不見音訊,這才明白被放了鴿子,心中氣惱,故而遇到武媚孃的時候,纔會暗自的發着牢騷。
今日徐慧本是打算夜遊長安的,然而在客棧受到了杜楚客的邀請,讓她往渭水一會,參加士人聚集了交流會。她並不怎麼了解長安的情況,心念着杜楚客是杜如晦的親弟弟,杜荷的叔父,他舉辦的交流會杜荷有可能會參加吧,也就動身前往了。卻不知杜楚客雖然是杜如晦的弟弟、杜荷的叔父,但是他站在了李泰這一邊。杜如晦苦勸不聽,雙方只好斷了往來。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很深的交集。
來到魏王船上,徐慧發現鄭世美竟然是主角之一,有種上當的感覺,更不理會他。
這好不容易在船上遇到一位談得來的人物,鄭世美又來上前攪合挑釁,讓徐慧心中的厭惡更甚。就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鄭果的一句“杜荷遠遠不如”讓她頓住了腳步,而鄭世美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就像是導火索,將心中對於鄭世美的厭惡測底的點燃。
雖然徐慧對於杜荷放他鴿子的行爲很是憤慨,可在她的心中杜荷始終是一位大仁大義,爲了救十五萬中了瘟疫的百姓,不計較個人安危的英雄。鄭世美這種連基本道德都沒有的人,也配與之相比?
惱怒之下,也沒有給鄭世美留有任何餘地,毫不留情的就說錯了對鄭世美鄙視。
“杜荷才情無雙,他人怎配相比?”
一句話,直接表示鄭世美別說與杜荷相比,他連比較的資格也沒有。
他話音一落,鄭世美的那張俊臉燥熱的漲紅。
讓自己心儀的女人如此嘲諷鄙視,這讓他一個大男人情何以堪。
杜楚客之所以會邀請鄭世美,實因鄭世美的拜託,心知鄭世美對徐慧有意,忙上前打圓場道:“纔不分高下,我那侄兒確實有着非凡的才幹,但鄭世侄名傳滎陽,也不差嗎。”
徐慧畢竟是江南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也知說的有些重了,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鄭世美卻忍受不了心中怒火,他長這麼大,一直都是第一,還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羞辱,更別說羞辱來至於讓他心動的佳人。
“杜荷算什麼東西,他甚至不敢應我的邀,憑什麼跟我相比?”他紅着眼睛,粗聲喝着。
徐慧也氣紅了臉,怒道:“別太自大了,無論人品才氣,你根本沒有一點能夠跟他相比的。”
鄭世美怒發如狂。
人羣中的鄭果也是一臉的焦急,這拍馬屁排到馬蹄上,若不能給鄭世美挽回顏面,恐怕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他左右尋思,意外見徐慧氣紅了俏臉,不免一呆,暗思鄭世美將矛頭指向杜荷,並沒有爲難徐慧啊,看那神情,豈難道?
他心思一動,低笑道:“徐姑娘如此爲杜荷辯護,難道你們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他是一個小人,小人最擅長的便是指東說西,顛倒是非。他並沒有說是什麼關係,也沒有說特別的話,但人的思想往往控制不住的往歪處去想。
鄭果這麼一說,四周看戲的人都對徐慧投以了異樣的眼光。
徐慧一個黃花大閨女讓人如此懷疑,氣得淚珠都浮上了眼眶。
便在這時,河面上傳來了低沉的吟唱。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低沉的吟唱在渭水上空迴盪,深沉的音調,磁性的聲音,在述說着一段悽美的卻又真摯、細膩、純潔、堅貞的愛情的故事:手藝精巧絕倫織女,在王母的逼迫之下,只能倚靠閃亮的星星傳遞着他們的離愁別恨。他們相隔萬里,無法見面,但相逢的美好一刻,卻抵得上人間千遍萬遍的相會……
牛郎織女相會的情意,就象悠悠無聲的流水,是那樣的溫柔纏綿。但是藉以相會的鵲橋,轉瞬間又成了和愛人分別的歸路,一夕佳期如夢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見又分離,怎不叫人寸斷肝腸……
回顧佳期幽會,疑真疑假,似夢似幻,及至鵲橋言別,戀戀之情,已至於極。就在這時,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急轉直下,道破了愛情的真諦:愛情要經得起長久分離的考驗,只要能彼此真誠相愛,即使終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貴得多。
一首短暫的詞,悠悠的故事,將牛郎織女從分別的悲苦,到相見的喜悅,由相見的喜悅,轉入離別的不捨,最後以畫龍點睛的愛情真諦結尾,將優美的形象、深沉的情感結合起來,起伏躍宕地謳歌了人間美好的愛情。
在這船上待着的沒有一個庸俗之輩,詩句也不算是深奧難懂,只要細心體會,即能明白。
一時之間,船舫上的人都癡了。
“是誰?是誰在吟詩?”
所有的人腦中都有這個念頭。
他們不約而同的往船外眺望。
不遠處,一艘小小的扁舟,漸漸遠去。扁舟上一位俊朗少年正興致高昂的搖着槳,在他附近一位擁有着天仙姿容的女子,正伸手戲水,笑吟吟的將河中水潑向搖槳的男子。
“是杜荷跟長樂公主,那首詩,是杜大人做的。”人羣中傳出了一陣低呼。
杜荷與長樂都是長安風雲人物,識得他們的人不在少數,已經有人將他們認出來了。
其他不認識的一聽的杜荷,也不覺得意外。
杜荷的才華,在長安年輕一輩中,已經是公認的第一,無可比擬,無人不服。只有鄭世美這類外來人,纔會不自量的找他挑戰。
鄭世美此刻的眼中傲慢不在,剩下的的只是頹廢。
他是詩作的確實不錯,然而與杜荷的一比,卻是天囊之別,那是天與地的差距。
撐船遠去的正是杜荷,杜荷帶着長樂遊湖,打算在上游觀看萬盞河燈順流而下的景象,至於李泰橫船河心的霸道,他並不以爲意。他就不信李泰有本事將整個河道都佔了去。
當他驅使小舟路過李泰船舫的時候,正好聽到了鄭世美打算以七夕爲題,吟詩助興。
長樂也是一個才女,對於詩賦略有涉獵,有心聽一聽應景的詩句。
杜荷閒着無事,也應了長樂的要求,在一旁停泊。
魏王船舫規模極大,杜荷租借的扁舟卻是極小,也無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杜荷、長樂想不到事情會牽扯上身。
最初杜荷並不打算如何,鄭世美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一個人難道還要跟一隻耀武揚威的螞蟻計較不成?
但事情牽扯到徐慧身上,杜荷便不能不聞不問了,怎麼說這徐慧都是他的朋友,又是在爲他出頭的情況下,受到的欺負,無論如何都不能罷休。也不怕人笑話,他那點作詩的水平,實在無法拿出來獻醜,不得已只能盜用秦觀的《鵲橋仙》了。
他相信《鵲橋仙》一出,鄭世美絕對不敢在放肆了。
杜荷不願讓別人打擾他與長樂的興致,直接駕船離去,在渭河上玩了一個盡興。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已過,遊人漸去,河上的河燈零零散散,以是不多。
杜荷打算回城,去城隍廟做他們此行的最後一站。
來到河畔,長樂道:“不知那對老人家是否還在,我們去打一個招呼可好?”
杜荷也有意如此,欣然同意,這方纔走到附近,確聽一人淫笑道:“小娘子,獨自一人,不覺得寂寞嗎?讓哥哥我陪陪你吧……”
杜荷臉色一沉,卻見一個做書生打扮的人正在調戲一個婦人。
書生有些眼熟,原來是辯機,他改了書生樣,險些讓人認不出來。
另一個婦人也有些眼熟。
杜荷突然間嚇得有些腳軟,那……那……
那婦人……
怎麼看,怎麼像是長孫皇后……